“发生什么事了么,撒旦?”靴子发出有节奏的与地面碰撞声,德修尔走到书桌边,并肩站在撒旦的身边。
书桌上是一张全魔界的赛勒斯图,撒旦的目光在地图的东部。
“虽然地上界的光明和黑暗签了和平条约,但是我不记得那条约对我们和天上那些家伙们有任何阐述。”撒旦顿了顿,转头看看身边的人。没有相关报告送到万魔殿来,但撒旦是魔界的主人,整个时空就像他身体的延展,有些事是绝对瞒不过他的感官的。“有人施展穿越界层的法术去了人界。如果只是一次,我就当他不小心念错了咒文,但他们似乎非要引起我的注意一样。”
德修尔沉下眉,这不是件小事。穿越界层的大部分法术都是明文禁止的,就连撒旦也只是钻协约的空子带他去了人界以外的血界而已。
“是利茨比附近么?”
“利茨比?那个有个面具跟班的领主?”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原来你早知道”的了然表情。
“他们如此积极,我们再不表示一下重视就有些不礼貌了。”撒旦的手指在利茨比的轮廓线上滑动,“看来魔界的地图又要变了。”
德修尔翘起了嘴角,“那么我去看看吧,他们似乎是在为我准备惊喜。”
* * *
德修尔料得并没错,过了两天,一封从利茨比来的信被送到了万魔殿中。信中措辞简练而礼貌地描述了利茨比长久以来被边境的森林中出现的魔兽困扰,怀疑森林中有未知的时空通道但碍于力量人手不足而无法贸然行动,向东大将军求助也获益不大,因此希望万魔殿能够给与直接帮助——说明白点,就是希望德修尔亲自过来看看。
“赴宴么?”撒旦很随意地问。
“当然,就当做是提前了的新年礼物。”
“看起来你很期待?”
德修尔转过头,嘴角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有人准备了好几百年了。”
“那么早去早回。”撒旦从他身后搂住他,“不然我舍不得我可爱的德尔身心寂寞。”
德修尔没好气地看了身后的主人一眼,他是黑暗中放荡的生物不错,但也不知道每次小别后比他更饥渴的是谁!
简要地回了信,几日后德修尔就整装待发了。因为回信上只写了为了解实际情况而去,德修尔并没有带多少人马。一来是为了让邀请者掉以轻心,以便他们开始实施那份惊喜;二来大军行动起来有诸多不便,尤其是利茨比路途遥远,德修尔不希望把时间花在大部队的行军上,也不想一旦发生了情况被大军拖住手脚。
“那么我出发了。”德修尔披着披风,一身大将军的装束。出征对他不是什么稀罕事,即便这次是远征,也不需要帝王送行之类的繁琐过程。他来只不过是出于礼节向他的主人通报一声而已。
但是撒旦在他正要离开大厅的时候叫住了他。
德修尔疑惑地回头,却见撒旦走了过来,扣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金发的青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据说开垦荒地要祈求神灵保佑——这是黑暗之主的庇护。”
德修尔有些哑然失笑,那是无知的人类的做法,这个堂堂魔帝倒是把人类的迷信实体化了?
“那么……”德修尔优雅地单膝跪下,捧起撒旦的衣袍边角印上亲吻,“请守护我。”
大厅里悄然无声,撒旦俯视着德修尔带着微笑的绿眸,静穆的画面好像是一场神圣的仪式,但又好像只是一个趣味模仿游戏。
撒旦挑着德修尔的刘海在手指间玩弄,“好了,去吧,我的德尔。”
德修尔点点头,站起来。撒旦看着他离开大厅,当那个身影完全消失的时候,他突然勾起了嘴角,留着德修尔金发的触感的手指抚上留着德修尔味道的嘴唇。
这似乎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那句话,他美丽而骄傲的德尔……
* * *
德修尔一行到达利茨比的时候是正午刚过。这是自从伊尔特成为领主后利茨比迎来的地位最高的来访者,伊尔特丝毫不敢怠慢,亲自率着人马在德修尔行程预定的时空通道口等待这位大将军的到来,将他迎入行宫中。
行宫中已经做好了一切为德修尔洗风尘的准备,晚上还有一个盛大的欢迎晚宴。毕竟这次出征的目的不是镇压叛乱,只是视察性质,有这些流程也在意料之内。不过德修尔一路上并不怎么劳累,稍事休息后正打算在附近走走看看,却发现伊尔特的气息正在靠近。
“德修尔殿下。”敲了门进入的伊尔特弯腰行礼,“您休息得还好吗?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
“你似乎料到我不会需要休息整个下午。”
“是的,像您这样拥有强大的力量的人是不会因这种征途而累倒的,而且您的性格也不会使您那样做。”
“听上去你很了解我?”德修尔交叉起两条修长的腿,下颌随着俊眉的扬起而微微抬起向一侧转动一些,那双无尘的翠绿色眼睛更完整地出现在伊尔特的视野里,几乎使他要立刻疯狂起来。
“是的……请原谅我不是打算冒犯您,只是您实在太令人着迷了,就像撒旦陛下赐予我们魔物的一些本能一样让我无法控制。”伊尔特的话语好像正在向贵族小姐献殷勤的花花公子,但很意外地德修尔并没觉得怎么厌恶,也许是他控制得得当的语气,让人听起来是充满真意的赞美。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想做的事情。”
“我想是的。可以请您来我的书房吗?那里会方便我向您说明情况。”伊尔特礼貌地询问,见德修尔点头又继续补充,“您想请您的随行军的长官也一起来吗?我想他们也需要知道一些吧。”
“的确,伯爵,你说的很有道理。”
德修尔把一同来的弗拉寇子爵叫来,书房里加文已经将地图和资料准备好了。伊尔特将时空通道和新地域的已知情况说明给德修尔听,时间不长内容却非常充足。
“我们目前了解的就只有这些了。非常抱歉。”伊尔特带着歉意总结,德修尔没有立刻给出回应,房间里寂静了一会儿。伊尔特忽然有些不安,他生怕德修尔看出来他隐瞒了很多,因为越是接近他就越发现他有多么强大,就像光芒一样,越靠近越无法躲藏。
“不,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德修尔在半分钟后终于开口,“我也喜欢戈毁这个名字。是伯爵你起的?”
“不,是加文起的。因为是加文偶然间发现了那条时空通道,所以我想他有这个权利。”
德修尔的视线移到了一旁的加文身上。
“能获得殿下的喜爱是我的荣幸。”加文抬起视线与德修尔的脸碰撞,但又很快垂下去,和之前的几次回话时一样。除此以外他都没有看过德修尔,几乎要让人觉得是不是那个面具让他整个人都变成了没有欲望没有思维的雕塑。
“那么就这样,明天我会去实地看看。”德修尔站了起来,“谢谢你的说明,伊尔特伯爵,你的言辞总结能力非常出色。”
“这是我的荣幸。”伊尔特压抑不住激动地低头行礼,“那么我就在晚宴上等候殿下出席了。”
伊尔特让侍者将德修尔和弗拉寇送回房间,到了布着结界的房间确定没有他人时,一直在思索什么的弗拉寇忍不住向德修尔开口。
“殿下,我觉得那个加文……”
“不用说。”德修尔打断了他,“我知道。”
Verse XXI
加文从晚宴中早退了一会儿。为了明天一早德修尔对新地域的巡视,他现在需要去做最后的检查,并且在那里过夜,以便明天从新地域内侧迎接德修尔。这是之前伊尔特吩咐过的,那位伯爵因为下午德修尔的一句赞赏而比平时激动许多,不过并没有得意忘形得把正事忘记。从这一点来说,他的确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贵族,加文也不否认在他身边的这几百年来学到了不少东西,至少他变得更加沉着慎密、懂得隐忍、懂得自我牺牲——虽然最初逼迫他尝试这些的不是伊尔特,但这几百年却给了他足够实践磨练的时间。
然而即使是这样,即使隔着一个面具,加文依旧没有自信可以在德修尔面前表现得如同几百年间那么没有破绽。尤其是看到伊尔特被允许一直陪同在德修尔身边,德修尔看起来对这位伯爵很满意,那种时候加文就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着,如同他佩戴着的黑鹰挂坠,几百年来一直压在他胸口,提醒着他过去发生的一切,以及他想要的一切。
所以他很巧妙地用伊尔特的吩咐给自己找了退路,骑上独角兽向边境的森林出发。独角兽的步程很快,穿过时空通道到达戈毁的时候只过了两小时。加文与守卫在时空通道口的魔物再次确认了事项,回到附近的休息处稍稍坐了会儿,又出来开始检查其他准备工作并听取一些新的探查消息。
这块地域是他发现的,由他命名,也差不多由他一手开发改造——伊尔特本身已经忙于利茨比和拉德两块领地,所以这里的主管权几乎全交给了加文。这就像看着一个孩子出生长大,而且加文觉得这将会是一个出色的孩子,自然物产丰富,地貌气候也利于魔族的居住,一些珍贵的魔兽可以成为贵族们打猎消遣的好选择,若正式成为某位贵族的领地很快便能扬名——更何况,明天这里就将发生魔界几百年来的轰动事件。
加文深吸了一口夜晚渗透着凉意的空气,他现在的心情相当微妙。
伊尔特已经为明天布置好了一切,那位出类拔萃的伯爵认为他可以借此达到目的。从今天的情况来看,他给那位挑剔得苛刻的大将军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这可以给他的计划加上不少分。
但他忘记了一件关键的事。加文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没有告诉他。
这可以称得上是背叛,但加文的负罪感却并不重。尽管在利茨比的魔物都知道加文是领主重要的心腹,尽管伊尔特对他很不错,但那依旧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与加文所向往的是完全不同的。他很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格雷希里为了试探伊尔特的诚意而要了自己时的情景,伊尔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将自己交了出去。那种屈辱和接下去的七天里受到的凌虐践踏,他可以忍耐但不代表他可以忘记、可以愉快地接受、可以若无其事地以不变的眼神看待让他遭受如此的人。
“那个人”说过在主人面前的仆人是没有尊严可言的,但那是因为仆人将尊严交给了主人,所以主人有义务将它当做自己的尊严一样维护。加文想,那个时候要是换成了“那个人”和他的小仆人,他一定会选择拒绝,而他的小仆人会奋不顾身地请求接受。因为“那个人”才是个合格的主人,与伊尔特什么的完全不同,所以加文才如此嫉妒他的仆人,嫉妒到即使人已经死了几百年,他也要用他的纹章来代替承认他的妒火。
只有“那个人”,只有他才是自己挣扎着活到现在的一切意义!
加文紧紧拽住了胸口的黑鹰,过了明天一切就都不同了。他会让“他”刮目相看,让“他”看到自己是以怎样的决心实现几百年前的诺言,并让他承认自己已经拥有了站在他身后的资格。
明天……
加文再次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那个人”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份了,加文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所以他也一定在期待明天,而自己,就像毕业汇报演出前的孩子一样在躲开家长的目光。
今晚,恐怕是一定失眠了吧。
加文苦笑了下,抬起头,在天空中寻找月亮。明亮的月光有些晃眼,他眯起橙色的眼,取下面具。微风吹在被遮掩了许久的脸上,爽快惬意,加文又想起了在拉米迈亚斯看到的天使。每次看到皎月,他都想起他的金发、他的肌肤,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辞、一颦一笑,然后深陷其中。
他已经爱他到无法自拔了。
* * *
德修尔一行第二天一早从行宫出发,伊尔特一路陪在德修尔身边,向他介绍着沿途的景色。他看起来精神很不错,也许是德修尔的认同让他信心倍增,他非常积极地向魔界的第二把手展示着自己作为领主的合格之处。德修尔也的确为他对利茨比的了解而惊讶,几乎无论什么问题他都能答上来,即使这些都是临时抱佛脚准备出来的,德修尔也觉得难能可贵了。
快到正午的时候队伍接近了时空通道所在森林。伊尔特再次关照魔物们小心周围,森林中居住着一些凶猛的魔兽,尽管已经被消灭赶走了不少,但难保这么多人进入的动静又将它们引出来。伊尔特让一小队自己的部下在最前方开路,接着是他和德修尔,再后面是德修尔带出行宫人手。
大约三个多小时后,整队人有惊无险地到达了那条时空通道前。通道的入口显得狭小,若不留意很难发现,对时空的嗅觉异常灵敏的诺兰站在德修尔的肩上,拍着翅膀引颈叫了两声,确认了那确实是人可以通过的通道。
“这条通道只是比较难找,但通道内没有岔路,殿下尽管放心前进。”伊尔特从坐骑上落地,他的人手已经开始进入通道,全部进入后伊尔特恭敬地低头,“请殿下随我来。”
德修尔点点头,也翻身离开坐骑,正要跟上,身后的弗拉寇有些担心地上前一步。
“殿下,不如属下先……”
“不用。”德修尔用温和的语气拒绝了他的好意,踏入了时空通道。
所谓的时空通道,本质上是时空的扭曲,它将两块不处于同一空间的地域连接在一起,在其内部的时间概念也与外界不同,在里面走一小时,外面可能只过了一分钟。有些时空通道是有岔路的,甚至有复杂如迷宫般的通道,不过现在的这条的确如同伊尔特所说,只是一条直通路,虽然有些弯弯曲曲。
“快到了,不知道他们究竟给我准备了什么大礼。”德修尔抚摸着诺兰的羽毛,金银异瞳的鹰鹫歪过头,眨着眼。
然后德修尔的头脑里忽然闪过了一个人。
“诺兰,我突然想起了可恩。”德修尔的笑有些无奈。诺兰听到这个名字也拍腾起了翅膀,叫着可恩的名字,它没有忘记那个在它还是雏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