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鬼黑着脸问,什么时候来的?
魏少爷你把公子扑地上的时候。
魏鬼的巴掌一点不留情面地盖下去了。
小六疼得直叫娘,这下不比刚才那力气小。
我不是故意的。
蹲着不说话你还能是无意?
。。。。。。是你们太尽兴了没注意到我啊。。。。。.
书生的脸色转了红,跟随时都能渗出来。
魏鬼懒得同他扯淡,越扯越乱,改问,那你上哪鬼混去了一整天都见不着个人?
小六立马就忘了疼,俩眼睛晶亮晶亮,我今儿做了件大事。
啊?
小六翻起了袖子,倒腾了阵从里边翻出份纸张模样的东西。
俩人都看得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
魏少爷你当年的入狱档案啊。
啥?魏鬼一愣。
小六又从怀里摸出另一份纸,这是你出狱时的档案。
书生对此有点懵,问,你把他的档案拿出来做什么?
小六还没回答,还沉默的魏鬼就对着这两纸档案乐呵开了。
书生一头雾水拽着魏鬼胳膊问他,笑什么?
魏鬼也不说话,模样像是十分开心,过一会笑够了才摇着手里头的纸得意,有这玩意他自个儿也有口难辩啦。
书生今一天下来的脑力都跟吴用干上了,魏鬼这么一说还是不能明白,你倒是说清楚点啊。
他不是翻了我当年坐牢的旧账否认不可能去游山玩水么?空口无凭啊,照律例县官肯定要去拿旧档,现在不光是入狱记档拿来了,就连出狱的记档也在咱们这,他能翻出什么东西来?就算拉我爹我哥做人证也没物证。
书生恍然大悟噢了一声,随即反问,那你怎么知道你朋友不会把当年判你的官儿找来?
。。。。。.
魏鬼一时语塞。
这回是换小六笑了,别担心啊公子,我查过了,前任县官去年已经因病过世。
死了?
是啊。
书生的脸色这才见了点开朗,却也是有点可惜,又是一英年早逝的主儿。
魏鬼开心之余也庆幸,这情况可比自个儿已经做好的打算好上太多了,到刚才为止还提着的心突然松了顿感轻快,遂愈发收不住笑意,一个人坐那嘿嘿嘿。
书生不明白魏鬼之前曾做了怎样的打算,只当他这人疯癫成性,现下开心过头,不以为意。
行了啊褶子都笑出来了。
魏鬼果真停了笑声,摸了摸脸,真的啊?
公子说的还有假吗,魏少爷你也不想想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能年轻么?
魏鬼知道,小六是寻机会报刚才两巴掌的仇来了。
可惜呀小六不知道,在他魏鬼听来,话不是书生说的全不作数,哪能把他当了回事。
这给损了也不打紧,搂着书生照旧嘻嘻哈哈。
书生的心情的确好了不少,总有种拨开云雾之感,虽谈不上无忧无愁,但之前的阴霾多多少少有些淡了。
魏鬼哪会看不出来书生的变化,心里头高兴,立马免了小六刚坏他好事的死罪,不再计较。
这就以为高枕无忧了。
当晚书生却怎么都睡不踏实。
隔天的对簿公堂,吴用的脸色难看得像昨晚上给小六撞破好事的魏鬼。
魏鬼心中暗暗念了句对不住,只想这磨人的官司能赶紧收场。
县官老爷对此也犯了难,正左右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吴用开腔了。
魏鬼忍不住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个字。
吴用说,所谓的当年魏鬼入狱也许是他记错了。
这说法让许多人无法理解,跪在地上的书生忽觉双腿发软。
吴用的强调里有股子磨牙霍霍的狠厉,但是又没法从他话里的意思体会出他究竟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就跟待宰的猪不知道屠夫什么时候下刀,从哪儿下刀。
魏鬼就是再直来直去也得停下来溜个弯儿了。
吴用。。。他到底想干什么?
书生擦了把手心里的汗,悄悄瞥了眼边上的吴用,发现他正也冷眼看着自己,眼神里十足的把握与轻视,仿佛就能生出副笑话自个儿的嘴脸。
县官老爷说道,你说是你记错了,那也就是谁也无法证实十年前的七月魏朗究竟有没有出远门了?
吴用收回了视线,冲县官老爷微微一笑,回禀大人,的确如此。
那,你对事情可还有什么疑义?
吴用在一阵沉默之后,说了更为惊人的。
大人,既然如此,这官司,吴某不告了,字据怎么写的,大人怎么判就是。
县官想也是没料到吴用会突然转了性子,此前活像西域国主和京城死磕的劲儿说散就散了,几分疑惑。
吴用,你可得想好了,你这要是不告了,本官宣判之后,定局已成,就容不得你再对此事有任何疑义。
回大人,吴某确实不告了,大人英明,请大人照字据判就行,吴某没有什么不妥,心服口服。
呆魏鬼身边听堂的小六啐道,有身份就是不一样,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一口一个吴某,一个一声一句草民。
魏鬼白他,这是吴某和草民的问题么?
小六虽说死了一年多来比起同龄孩儿成熟不少,处事上也免不了有孩童心性,想得简单。
那还有什么问题?人都说不告了啊。
去,你知道个啥,你是没见过昨天他死咬着萧宁不放的样子,跟萧宁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昨天我也以为他会知难而退,可他偏偏就是要干到底,你说,这样一个牛脾气的人,能说不告就不告了?
小六抓了抓头,照魏鬼说的琢磨了一番,有所了悟,好像、是不太可能。。。。。.
魏鬼见他开窍,接着往下说,所以啊,我总觉得,他其实还是在盘算什么。
盘算什么?
魏鬼赏他一大栗子,我要能知道我用得着在这么?
小六揉了揉额头给敲疼了的地方,嘀咕道,您不是他朋友么?人说朋友之间最能互相了解了,而且你俩的交情又不浅,要不人至于为了你打官司么?照这么说你应该很了解他才是么。。.
魏鬼小叹口气,唏嘘了句,你也想想看我死了多少年了,物是人非需要的时间不长,快的一年半载,我这都几年几载了?
小六不明白魏鬼为甚突然扯起了这么深的话,平日里他准就打个哈哈过去了。
书生揣测着吴用的心思,听着一旁俩人吵吵嚷嚷,心气大燥,县官老爷开始宣判。
判的内容无非是屋子归书生所有,但因为只有一张字据故交接手续不齐,退堂之后尽快找到魏鬼的直系亲属,例如魏鬼老爹,代魏鬼完成房屋过户。
事情到这都还顺风顺水,县官老爷抄起惊堂木就想拍了退堂。
吴用在这当口往前走了一步,一旁三人见状,心登时全提嗓门里了。
大人,这官司吴某是不告了,但是吴某想告此人另一条罪状。
县官老爷心中叫苦不迭,到底是西域国主的亲戚,折腾起人一点不含糊。
这回你想告什么?
自然是本朝头等大罪,不孝。
……
五十四
五十四原本静下来听候县官宣判的人群跟给丢了个爆竹进去,炸开了。
预感成真,但内容永远都出乎意料。
书生心想吴用这人太危险。
他总能抓到对方的弱点,又狠又准。
不孝一罪不比之前的图谋篡夺来得重,却是一语直入书生心头,铿锵有声。
魏鬼一看书生瞬息就焉了的模样,心知不妙。
吴用果真不是省油的灯,一戳就中书生死穴。
事到如今就是魏鬼想助书生,书生估计自己也先过不了关了。
关于张寡妇的那块心病。
他一定至始至终都觉得亏欠的。
县官老爷发话,要吴用把书生的不孝罪状说个明白。
吴用说起本朝律例里孝道中有这么一条,父母若是因病因伤卧床,子女必得在家中侍奉,若是无法在家,也需雇人看护,直至父母痊愈,而书生在养母摔下山脚膝骨碎裂,不但没在家中照料,反而在事后几天就丢下养母只身前来京城云云。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天下不孝之人何其多,就说京城也能抓出一把,告谁不告非得摊书生身上,说着什么身为文人士子竟然不以身作则遵圣贤人孝道之说,说穿了无非就是针对。
明眼人还有点不明白,堂堂一名声在外行走西域的商人,放着身份不顾,跟一乳臭未干的书生杠,看来真是最近生意冷清,闲出病了。
魏少爷,这可怎么办啊?
魏鬼前所未有的冷静,示意小六别多话。
书生比起魏鬼更为冷静的脸,一改之前为屋子那茬的情绪波动,在吴用说着律例上书生是犯了不孝之中的哪条的当口,书生深深吸了口气。
吴公子不用再说了。
突遭打断,吴用只当书生又想巧言辩解,心中是将之前搜集到的证据都罗列了遍,只待书生开口。
书生却是叩了个响头,大声道,吴公子所说的不孝,字字句句属实。
吴用一愣。
书生抬起头,吴用看见他眼睛里叫自己捉摸不透的神采。
是当时的吴用,再如何阅人无数也看不透的情绪。
也不会明白。
书生松了口气。
草民,认罪。
魏鬼死死盯着书生的脸,只字片语都没。
小六是真急了,拽着魏鬼的袖子嚷嚷,魏少爷!你在发什么愣啊!公子怎么能认罪呢?!公子他何罪之有啊他只不过是。。.
别吵!
小六给魏鬼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安静了,小心地将他袖子一放。
魏鬼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小六呆了,全然忘了刚魏鬼的脾气,大喊,魏少爷你要去哪儿啊?
管得着么你。
可公子他认罪了就得受罚呀!!
爱怎么罚怎么罚去。
小六想追上去,又怕走了就剩书生一人会出什么意外,急得直跺脚,抓耳挠腮。
魏少爷你就不怕公子出事吗?!
魏鬼阔步向前,头也不回。
县官老爷像是在判结果,说了什么看在初犯,略施警告。
三十大板还是五十呢?
魏鬼愈走愈远,严冬的风声刮走了所有能听清的人言人语。
萧宁,挨了这顿打,就将那些愧疚通通放下吧。
你什么都不欠谁的。
——你活着别老只能看见你婶娘么,养母恩重如山不假,但是你人生还那么长呢,你得给自己点新的寄托不是?
——新寄托?谁?
——我呀。
新寄托。
。。。魏。。。。。。鬼。。.
伺候的丫头互看一眼,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太小声了,没听清楚呢。
那这样算不算是醒了?
不知道。。。。。.
书生到了一个桥头,阳春三月,满地绿草。
书生觉着这地方熟悉,又想不起是哪里来过,四处空荡无人,山坡延绵,长河静静。
这是哪儿呢?
书生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桥底下的河流发愣。
安静的河面极突然钻出个东西来,哗啦啦的水声。
书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个人,素不相识。
意识里觉着这场景熟悉,异常熟悉。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书生微微一怔,随即听出是魏鬼的声音,当下凝神一望,刚还不认识的脸孔在此刻化成了魏鬼的模样,阳光灿烂,笑意盈盈。
魏鬼?!书生欣喜出生,仍是有些不确定。
魏鬼从河里出来,站河岸上朝书生招手,示意他下去。
书生二话不说就下了桥头。
你在这做什么?
魏鬼笑着反问,那你在这做什么?
书生跟着一笑,我也不知道,不知怎么就来到这了。
到这你不是应该开心么?
恩?书生大惑,为什么这么说?
魏鬼一脸惊奇,这是你家乡呀,你怎么还问我?
什么?书生回头一瞅。
这一瞅,阳光下谧静的山野全都在脑子里扎了根,瞬息有了回忆,一样样重演。
书生摇了摇有些发胀的脑袋,这是村桥头?
魏鬼不可思议问道,是啊,你怎么连这都认不出来了?
。。。。。。我,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书生往原路走回去,踏上铺在桥面的木板,扶着的桥杆是那样真实。
为何刚才会不知身在何方呢?
这里真的是我的家乡啊。。。。。.
那还会有假吗?你真奇怪,回到家乡应该很高兴才是啊,你怎么一脸不开心呢?
书生摸了摸脸,轻轻一笑,不开心么?
是啊,不开心,很不开心,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么?
为什么不开心?书生盯着远处,喃喃自语道,是啊,为什么不开心呢。
你说什么?
书生摇了摇头,没什么。
诶说回来你考上了么?
书生往前走了几步,盯着桥杆出神,心不在焉答道,什么?
身后的声音像是变了调,你不是去京城应考吗?咱们一起去慧心庙拜过神的呢,你都忘啦?
书生心中一个激灵,呼吸突然不顺畅了起来。
这声音、这声音是?
你怎么了?怎么都不回答我?诶我跟你说话呢你好歹看着我呀。
书生僵硬着身子没动,身后却是有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呼吸不顺感愈发重了,书生能察觉自个儿此刻浑身的汗,忽冷忽热。
在那脚步声停了之后,书生察觉他与自己不过毫厘之隔。
你到底怎么了?一声不吭的,你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你外婆又说你什么了?
你。。。你是谁?
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书生逼着自个儿冷静下来,深深吸了口大气,山野里的空气带着朝露的湿润,顺着沁往心脾。
书生鼓起勇气转过身来。
不是魏鬼,也不是那素不相识的人。
更不是杨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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