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行……”库尔苦笑着说道,“这里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离开主道,不用身后卫兵的追捕,我们就会在里面彻底迷失方向,再也走不出来。”
坦德拉叹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溢满了说不出的痛苦,可是那痛苦完全不是来自肉体上的伤口。“库尔说的没错,回音峡谷的地图至今没有人画得出来,秩序教廷中也仅仅有一张局部的草图。”他说,“冒险离开主道,实在太危险了。”
索维兰用绷带将胳膊上的伤口缠上,然后用牙齿咬住一头,打了个死结。他想要劝解一下坦德拉,因为他看得出,一连串的悲剧在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身上,带来了些许无法察觉的变化。但是索维兰不知该如何开口,终究,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简单来说,我们目前也只能往西走了是么?”索维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也就是说,我们要进入‘死雾沼泽’是么?”
他的话让众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其实对于奥勒姆的臣民来说,王国最西方的死雾沼泽,基本上是一片未知的土地。关于那里的各种传说,已经快成为孩子们睡觉前,吓人的鬼故事了。但是有一点是人所共知的,那里,永远弥漫着无法散去的雾气,还有一旦走入,基本与死无异的事实。
“就去死雾沼泽吧!”坦德拉看了看众人,低声道,“如果幸运的话,我们可以从死雾沼泽绕向西境行省的西方边界。”他说着,调转了马头,“无论如何,总要比被人半路追上,围攻致死好上许多。”
“我赞成。”老肖恩说,“只有在那里,才能让我们摆脱追兵的纠缠。虽然冒险了一些,但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剩下的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决然的色彩。“那就走吧!我们去死雾沼泽!”索维兰握紧了马缰说道。
很快,在谷底的岔路前,逃亡的众人集体调转了方向。稍稍停顿之后,沿着隐约可见的小径,一头扎进了林立的山崖之间。
第十四章 峡谷
逃亡绝对不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尤其是在追兵死死咬在身后的情况下。索维兰等人非常清楚,落下的木栅门不会将治安官的脚步拖延太久的时间,他们会以最快速度集结好队伍,从库吉尔杀出来,沿着主道一直跟过来。唯一的问题仅仅是,追兵的速度到底有多快,自己又能逃多远。
正午热辣辣的太阳高高地挂在万里无云的天幕上,那刺眼的阳光好像燃烧着火焰的鞭子,疯狂抽打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世界。如果你认为行走在峡谷里,就能躲掉这要人命的鬼天气,那就大错特错了。
此时的回音峡谷仿佛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天然蒸笼,所有目之所及的东西都是热的。空气中流淌的微风好像是着了火的烈焰,每次吹过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会生出一阵灼伤的触感。路边的野草已经褪去了鲜嫩的光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干燥的路面被烘烤着,翻腾起一阵阵炙人的热气。
索维兰缓缓骑行着,干涸的汗水在满是尘土与血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他伸出舌头,想要舔一舔早已干裂的嘴唇,却发现就连自己的舌头都已经蒸掉了最后一丝水分,整个口腔中好像塞满了沙子,难受异常。
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因为追兵的存在,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下都成了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只能靠着放慢速度,让疲惫不堪的坐骑得到短暂的舒缓。
随身携带的水囊早就被喝干了,更严重的是,所有干粮以及淡水,都放在了铁匠的马车上。随着城门前那场战斗,他们不止失去了米尔扎,还失去了赖以生存下去的资本。换句话说,如果不能很快解决饮水问题,恐怕不用追兵,他们自己就会被逼上绝路。
一阵的马蹄声从后面响起,佩斯林赶了上来,将手中的水袋递给了索维兰。“应该还有几滴水,你先润润嘴唇吧,”他说道,“我在后面看你马上就要从马背上栽下去了。”
索维兰苦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还挺得住。”他指了指身旁众人的坐骑,“我们的处境越发艰难了,如果解决不了水源问题,在坐骑累倒之后,我们只能靠徒步摆脱追兵。”
佩斯林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事实上,他们从库吉尔镇逃出时,已经狼狈到了极点。除了库尔牵着的三匹战马之外,坦德拉牵着的另外三匹直接丢到了城里。在两人一骑逃出很远之后,才在路上遇到的行商手中买来另外三匹根本算不上战马的马匹充数。
其实严格来说,根本不能算买。当惊恐不已的行商看到几个杀气腾腾的血人向自己买马时,本能地瘫在了地上,直到他们疾驰而去,才发现对方留下了一笔数额不菲的金币。
索维兰说着,打马越过了前面的托马斯和库尔,来到了并行着的老肖恩和坦德拉身旁。其实索维兰更关心坦德拉目前的状况,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从库吉尔杀出来之后,便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生气一样沉默不语。至于原因,都是因为牺牲的米尔扎,还有那个众人不愿再提起的名字。
“坦德拉叔叔……”索维兰斟酌着说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
没等他说完,便被坦德拉打断了。“小家伙,你这是要来安慰我么?”坦德拉笑着揉了揉索维兰的头发,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头顶上的一线蓝天。“贝特马是我从孤儿院中领出来的第一个孩子,他很聪明,而且非常讨人喜欢……算一算,他作为我的亲卫长,已经快十年了吧?”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落寞到极点的苍凉,似乎在熄灭的怒火下面,深藏着的却是无法言喻的心痛。“讽刺么?我现在竟然丝毫恨不起来……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坦德拉咧嘴笑着,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米尔扎死了,以主神之名,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老肖恩拍了拍他这位老朋友的肩膀,没有说什么。旁边的索维兰想到了另一个人,被他当做兄长一样看待,却将短剑刺入贝奥恩身体的洛卡·图雷。在命运的岔路口上,许多人逝去了,许多人背叛了,剩下的人,孤独地背负着痛苦,挣扎前行。
库尔从后面赶了上了,他和托马斯听到了坦德拉的话,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大人不要太难过。“大人,还要多久我们才能走出回音峡谷?”库尔转移话题道,“我们的体能下降得太快,如果这么发展下去,恐怕真的需要考虑深入峡谷,避开追兵了。”
“这个问题,还是让肖恩大人回答你吧。我没想到,他在修行时竟然去了死雾沼泽……”坦德拉将目光从回忆中收回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他的坐骑无力地打着响鼻,看来也已经到了极限,“这鬼地方,难道要把人烤死么?”
“如果我没老糊涂的话,我们应该快到回音峡谷的边界了。”老肖恩抬头看了眼前面延伸出去的山崖间的裂隙,原本依稀可见的小径早已隐没在碎石与荒草当中,这条许久无人光顾的道路,如今在他们眼里,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路”了。唯一可以保证的是,他们行进的方向没错而已。“但凡前往死雾沼泽的旅人,都会说到一句话——当你在石林中看到清澈的溪水时,那么你就离它不远了。”老人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数十年前,我曾去过一次死雾沼泽,同样也在回音峡谷的尽头看到了蜿蜒的溪水。希望多年以后的今天,这句话还管用吧。”
“大人,您当年修行游历的时候,选择去了死雾沼泽么?”托马斯也赶了上来,好奇地问道。
老肖恩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恐惧,拿着手里的长剑,什么地方都敢去。”他摸着银发继续道,“转眼间,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我都老成了这个样子。”
“坦德拉大人,您呢?当年您修行时,去了哪?”库尔在旁边问道。
“我?我没去死雾沼泽,而是从回音峡谷南下进入西境行省,然后渡过峻河,经过峻河行省、萨丁行省、直接绕到了王国最南端,奎木图半岛上的守望角。之后从那里北上到达星辰之海旁的贝伦港,最后从王国最东方的多伦山口,返回到橡树城。”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这一躺走下来,整整耗费我两年时间。”
索维兰一边听着,心里渐渐生出一股苦涩的味道。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的话,也许自己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开始真正的修行游历。可惜的是,命运总会充满了太多的悲伤与无奈,许多亲切的面孔一一离开了自己,而那美丽的白银橡树城,竟然成为了一座只能在梦中才能回到的故乡。
他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那条松心石手链,松绿色的宝石在皮肤上映出一层美丽的光泽。索维兰想起了他的未婚妻,那个和他一起在橡树下刻下名字,说出约定的红发女孩。“伊芙琳她还好么?……”索维兰的心里突然轻声问道,可是下一刻,他的心仿佛被尖刀狠狠地剜了一下,那种深入灵魂的疼痛几乎让他为之窒息。
也许他们再也无法相见,也许那对并排的名字再也不会同时映入他们的眼帘,甚至也许,那些甜美的约定,只会在光阴的磨盘上碾碎成沙,最后随风飘散。
索维兰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许多曾经的美好,在现实面前,全都变成了心底最深的痛,每次想起,只会流出殷红的血。
佩斯林轻轻拍了拍索维兰的肩膀。“怎么了?维兰?你没事吧?”
“没……没事……”索维兰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答道。
“我不能帮到你什么,但是,我知道,以你目前的状况,早晚会将自己拖垮。”佩斯林有些担心地说道,“你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你已经多少次在噩梦中惊醒了?维兰,前面的路还很长……”
索维兰看着身旁的佩斯林,还有走在前面的坦德拉等人,托马斯和库尔还在向两位经历丰富的前辈问东问西。他很害怕,因为他发现自己就像是被诅咒了似的,只会给身旁的人们带来数不清的厄运,还有夺去性命的危险。
他又想起了忠诚的米尔扎,那个为了自己献出生命的铁匠,这位可敬的老兵不应迎来如此悲惨的结局。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索维兰不止一次反问着,难道只能在根本无法实现的誓言中,寻得良心上的安慰么?
“你们……你们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够多了……”索维兰低声说道,他的心已经碎了,在一路经历的背叛与死亡中,彻底碎了。
短暂的缓慢骑行之后,马队的速度重新快了起来,他们需要尽快离开回音峡谷,身后的追兵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十五章 生机
燥热的空气中,一只灰翅虫正拍打着修长的后翅,跨过谷顶巨大的裂隙,稳稳地停在了一处凸起的岩壁上。这是一种回音峡谷中的常见的昆虫,它之所以被吸引到这里,是因为岩壁上茁壮生长出的一株嫩草。
灰翅虫慢慢移动着,它的触须在空气中微微震动,似乎在探查着可能发生的危险。一双淡褐色的复眼,完全被那抹肥美的翠绿吸引住了。它从来不挑食,对它来说,这株嫩草足以让它饱餐一顿。
灰翅虫身后土黄色的岩壁上,一个仿佛和粗粝的沙石融为一体的家伙轻轻动了一下,如果不仔细看,你甚至会以为死物一般的石头,怎么会突然活了起来。那是一只身形中等的黄岩蜥蜴,身上覆盖着如同沙粒般的角质鳞片,一对锥形眼睑上的小黑点,正不规则地转动着,盯住了不远处的猎物。
这只黄岩蜥蜴总会在一天中气温最适宜的时候跑出来晒晒太阳,顺便寻觅下自己的午餐。它很懒,总共活动的范围也不过是一片不大的地方,但是不得不说,它绝对是个好运气的家伙,不用像其他同类那样,时不时因为填不饱肚子而只能靠“夏眠”度日。今天也是如此,它发现了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
灰翅虫抱住翠绿的叶子,正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饱含水分食物,突然,一阵危险的气息让它止住了坚硬的上颚。一道粉色的肉舌从蜥蜴微微咧开的嘴巴中飞速弹射出去,带着凛冽的劲风,袭了过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灰翅虫跳了起来,狼狈异常地躲过了致命一击。那条粉红色的舌头在它身下落空之后,沮丧地收了回去。蜥蜴很不开心,它完全没有想道,这只不起眼的灰翅虫竟然会躲开自己的攻击。
灰翅虫的身体翻转着,从岩壁上摔了下去。蜥蜴瞪着它的小眼睛,满是不甘地看着那个坠落下去的身影,盘算着今天午餐的着落。就在这时,它头顶的天空忽然一片灰暗,似乎有什么遮住了明亮的阳光。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蜥蜴刚想驱动它强健的四肢逃离此地,却发现自己的鳞片被几根坚硬的钩子刺穿了,如潮的痛楚让它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它还在不停挣扎着,但是对方并没有给它活下去的机会,很快,蜥蜴发现自己忽然离开了熟悉的岩壁,被带到了空中。
那是一只成年的峡谷白嘴鹰,通体乌黑油亮的羽毛在阳光下反射出一抹肃杀的金属光泽,一对浅黄色的爪子死死扣住了蜥蜴的身体,巨大的双翼拍打着,竟然在岩壁上带下一蓬沙尘与碎石。
稍稍飞行了一会儿,鹰在一处孤立的山崖顶上停住了身体,蜥蜴还在扭动着,做着最后的努力,这样的行为让鹰心烦不已,很快,随着爪子猛一发力,蜥蜴彻底不动了。不过鹰的注意力却被谷底传来的声音吸引过去,那是一支快速行进着的马队,大量的烟尘在他们身后延伸出很远的距离。
虽然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但是峡谷中陌生的来客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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