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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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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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二人都爱读书,每每张紊姑母牵着庾定胥过来,张紊必定端了糕点在书房等他。
  一起画画写字,读书赋诗,射箭玩耍……
  却硬是想不起来何时生疏的。
  大约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张紊重重一拍脑门,“有甚好琢磨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有个小丫头噗嗤笑出来,“小相公真是个痴的。”
  张紊一惊,不迭看了过去。
  门边探了个小丫头的脑袋,另站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面白如玉,不假粉妆,“你好。”
  张紊也点头,“小姐好。”
  “小相公怎生称呼?”
  “弓长张,墨魁,杭州人士。”
  “哦。”
  张紊正在想这声哦拖得神异,陡然间庾定胥大步过来,眉目皱得死紧,“林嵋儿,过来这边!”长臂一伸,几乎是把人家拉拽走的。
  张紊不由得一愣,不自觉盯着他两只手。
  心里说不出的不快,如陷泥淖,如沾腥膻,如刺在喉,总之,是莫名不快。
  小丫头落在后头,笑靥如花,“小相公,我家小姐是姓林,绍兴父母官也姓林,懂了么?我家小姐,同庾大人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呵呵。”
  她似是不求张紊反应,说了一通,一蹦一跳跟了上去,还边叫着,“庾大人,等我!”
  张紊环顾这间房,摆设一如他杭州家里,干干净净,齐整利落。一眼望见书桌上盖了帕子的一块泥像,抬手轻轻摘了帕子,只见那小泥人,正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可不正是他自己。
  他心道:还真是留着,这实木疙瘩原来是真长情。
  




20

  
  到酉时,张紊被饿醒来,适逢满院米香,引人馋虫欲出,他坐在床上犹豫半晌,方起身着衣,暗忖着,虽说我饿,可也不好贸然去吃,那样无异于不请自来,岂不有辱斯文?
  便又脱了衣服,权衡间,只觉香气又近了些。
  一咬牙又套了一半袖子。
  接着复又扯下。
  这样反复两次,咚咚两声叩门,跟着是庾定胥沉稳声音:“开门。”
  张紊忙不迭下床。
  两扇木门一开,米香扑面而来,几乎能闻到那潮黏质感,张紊腹中登时咕咕一气乱叫。
  庾定胥手里捏了一双竹筷,一个食盘,“来吃。”两个字,再自然不过,再暖煦不过。
  张紊窘迫,更兼局促,“表哥……”
  庾定胥到桌前坐下,利落一掀下摆,微侧头看他,像是说“怎还不来”。
  “是,我晓得了。”
  “日后我每日将饭菜端来房里,一齐吃。”
  “如此……有劳表哥。”
  庾定胥一推竹筷,再不言语,兀自扒饭。
  
  不久吃完,庾定胥端起食盘,“你好好休息。”
  “表哥,”张紊喊住他,嚅喏着,“我想求表哥替我寻个事做。”
  庾定胥俊眉微一挑,“再说罢。”
  张紊看他出去,忍不住想是不是这些年里他的冷淡嫌弃,到底伤了年少时的感情,以至于顾念旧情收留他,却连理他也不愿意。
  过了半个时辰,庾定胥又来叩门,这回带了几本书来,一把递进张紊怀里,“喏。”
  张紊旧话重拾。
  “……我这样闲着,觉得愧对表哥。”
  庾定胥定定看他,轻轻启口,“你真变了……好生歇息,不急。”还抬手往他肩上一拍。
  张紊是想问他的:你讨厌我么?讨厌从前的我,还是你口中变了的那个我?
  始终开不了口。
  
  到绍兴的头两日,张紊是缩在房里过的,比之从前,心境却大不一样,从前是闲适,如今是闲得像笼中鹊蚁。
  这日吃完午饭,庾定胥正收碗,张紊一把握住他手腕,“表哥,不如我去洗碗。”
  庾定胥盯了他半晌,松手放下食盘,算是默默同意。
  也无半句话,二人便并肩往厨房走。
  “隔壁与这边是通的,住的林知府,房前那块地种了些花草,你无事可以松松土,盘弄盘弄,我窗台上放了些碎钱,你想出去便出去,这是厨房,这水缸里的水须得舀出来洗碗。”
  张紊一怔。
  庾定胥睨他一眼,“怎地?”
  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的。这怎么能说,只好呵呵笑说,“表哥说了好多,在想你说的话。”
  庾定胥往那石墩上一坐,袖子一捋,露了两只结实手臂,“你先看我做。”
  张紊看着,也动了手。
  一个盆里,二碗二碟,两双手。
  杭州张家院里,有一株合欢,犹记得少年洇花沐雨,不知人大了,还发旧时花。莫道疏远,这边依旧庭院。
  
  时日渐缓,日晷仍抛。
  到七月上时,张紊在庾定胥房里,住了五日有余,一晚他起来小解,一摸恭桶,原是落在了外头,摸着黑出了里屋,路过庾定胥睡的竹床,昏暗中也见得那人睡不太好,一手捉着蒲扇,一手在身上拍打。
  打甚?
  自然是蚊虫。
  他小解回来,便蹑手蹑脚往旁边一蹲,轻抽了他的扇子,慢慢摇着,默念道:我已经晓得错了,误会你入仕,误会你言不由衷出尔反尔,误会人人负我,原来最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的,是我。
  他忆起姑母调笑:定胥最得蚊虻欢心,又怕热,夏日于他,的确难熬。
  想了想,推了推他,轻唤道,“表哥、表哥。”
  庾定胥茫茫然睁眼,“……墨魁。”
  




21

  
  张紊微微一诧。
  “表哥,你去睡帐子里罢,让我睡外间,”他看庾定胥脸上依旧茫然,不由得发窘,“我不引蚊子,再者,里间凉快些。”
  庾定胥隐约嗯了两声,又倒头睡下,“……我明日还有许多事,要睡了,你也去睡。”
  张紊一时无措,“表哥……”
  庾定胥却不应了。
  也不好再吵他,只好径自去睡了。
  翌日早,他醒时,只见桌上稀粥馒头被纱布盖得好好的,窗外鸟雀叫嚷,日头已高。
  
  “张小相公。”
  彼时张紊正凭窗翻书,窗外冒出个脑袋,小丫头巧笑倩兮,“张小相公在做甚?”
  “看书喏。”
  “甚书啊……张小相公不如同我们一块玩去罢?”
  “玩甚?”一听说玩,张紊双眼便一亮。
  “去院子里踢花毽呐,光我和小姐,颇无趣的。”
  “我同两位小姐……不好罢?”
  “有甚不好,张小相公大可以去问问庾大人嘛。”
  张紊当即将书一放,“也好。”
  那小丫头便将他往前头府衙带去,正好厅里在审案,二人只好缩在楠柱后头,眼巴巴地寻索庾定胥身影。
  “看着人了么?”
  “没呢。”大老爷左侧那人挡住了,张紊伸长了脖子想看。
  “做甚么?”
  平地里淡淡一声,惊得他一个激灵,霎时站直了,“表哥。”
  庾定胥手里捧着卷宗,先瞥了眼那小丫头,又瞥眼堂内老爷,最后才看回张紊身上,“找谁?”
  小丫头古灵精怪地一抿唇,“小姐约张公子去玩。”
  庾定胥迎着张紊那眼巴巴的神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个不字。
  便略过他们,“我公务忙,不必问我。”
  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张紊却分明自他脸上观出了一份不悦。
  
  林嵋儿两指提着花毽,道,“庾大人待小相公你,真是不错。”
  “是,表哥厚道好人。”
  她便掩嘴嘻嘻笑了起来,“你来了这些日,也没见你出过门,可不比新娘子还新娘子。”
  张紊也不恼,“自觉亏欠表哥的,不好不安分。”
  小丫头也笑,“可不是,刚去约他,他倒好,要去向庾大人报道一声。”
  林嵋儿调笑说,“小相公何必处处受庾定胥压制?”
  听到这里,张紊有些微明白,这两位妇道人家干的正是挑拨离间的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林嵋儿换了副暧昧神色,“纵是这样,也大可不必怕他,庾定胥外强中干得很。”
  张紊既恼她着词轻佻,又恼她评论庾定胥,“我不怕庾定胥,是敬重他,是君子知恩图报,也绝不于人后说闲话,恐怕你不懂,莫怪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林嵋儿看他生气,拍手笑道,“逗你呢,我同庾大人的交情好极,背后说他几句,是不怕的。”
  张紊还是气,一时也说不出是气被人激将,还是气她说庾定胥。
  “我一个寡妇,他也肯关怀,可见他气度。”
  寡妇?
  张紊心下一震。
  “先夫同我过了六年时日,撒手人寰也。”
  她还是笑嘻嘻的,张紊却忍不住起了怜悯心,“抱歉……”
  “小相公有甚好抱歉的,小姐,快来玩罢!”那小丫头惦记着花毽,“今个咱们要分个高下来,输家,需、需……”她双唇微翕,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这样罢,赢家可对输家提要求,一回一个。”林嵋儿掂掂毽子,一派英姿飒爽。
  张紊常玩这些游戏,自诩中高手,“一言为定。”
  
  天昏日落了,各回各家。
  “今日同林嵋儿玩得好罢。”
  张紊正盛饭,睇他一眼,“我在杭州,从未遇过这样的女子。”
  庾定胥将竹筷递到他碗上,“她自幼读书认字,是作小子养的。”
  默默吃完了饭,张紊道,“表哥今夜睡里间罢,外间不通风,蚊虫又多,睡不好的。”
  




22

  
  “无妨。”
  “表哥,我就料到你不乐意,便将竹床拖到里间来了。”张紊呵呵一笑,隐隐如从前一般胸无芥蒂。
  庾定胥面色一冷,“多事。”
  张紊笑容敛了,微微瘪嘴,“你的被子、毡子我也都同我床上的换了。”
  这回庾定胥却未说话,捉了抹布,点点油污,俱是细心地拭了去。
  饭后庾定胥去了藏书处,戌时末刻方才回来,张紊洗了澡,坐在窗边乘凉,衣衫半敞半扣,捏着把蒲扇有一下无一下的摇。
  见他回来,忙往那竹床上挪了去。
  庾定胥心里好笑,面上仍旧是滴水不漏的,“你爱睡便睡,我不管你。”
  张紊心道,虽说这人屡次救我,可真是不好相处。
  
  庾定胥洗浴回房,张紊早已侧身睡着,双唇微微撅着,憨态可掬的模样。
  心里暗暗一叹,脱了单衣定定看着他。
  新月如眉,有脉脉重心,愿河清人寿、相视相守,奈何。
  奈何人不知。
  怔坐间身上几处麻痒,短短怔愣时间,竟又被蚊虫叮出了包,忙解了蚊帐,扎好,又看一眼张紊,这才徐缓躺下。
  话分两途。
  这夜林嵋儿泡脚时对小丫头道:“庾定胥这人,若不是心有所属,定是个好归属,他嘴上凶,可是正气凛然,是位真君子,”似是想起甚,噗嗤一笑,“害羞时又可爱得狠。”
  小丫头替她加了热水,“可不是,小姐逼问他心上人时,他便不停找事做,说不出的窘呢。”
  “我倒是想帮他,可这些情宽分窄,外人如何能帮呢?”
  “最好啊,他们都是有情人。”
  
  时日一久,张紊仍旧困坐在家,只觉自己是个累赘,心里对庾定胥愈加愧疚。
  探过口风,想出去寻个活计,都被庾定胥四两拨了回来。
  只得挖空心思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诸如洗碗、巾被、垫单,抹抹竹床,打些苍蝇蚊虫,整整他房里用具书本。
  也曾问他,“我家里不晓得怎样了?”
  庾定胥只道:虽不晓得如何了,不过听说“你”在吴县,做了番政绩,倒是颇得好评。
  由不得他不郁卒,对林嵋儿诉苦,那婆娘捉了把香瓜子,边嗑边笑道:“原来庾定胥也爱金屋藏娇。”
  是,他在后院,林嵋儿也在后院,他无事可做,那林嵋儿也是无事可做的,两个一拍即合,下棋,谈天,动辄一起。
  称得上是没脸没皮去了一块。
  “你几日遗一回?”
  张紊初时还未听懂,会过来不由红了耳朵,“林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问单身男子这种事情,真不害羞!”
  林嵋儿不置可否,“都说卅女人如虎狼,问问怕甚,你快说,不然待会丫头过来了,我不好问了。”
  “不告诉你。”张紊实在羞窘,自然没好气。
  “我不是对你有兴趣,是好奇你表哥,夜里遗时,你表哥知否?”她兴致盎然甩了瓜子,“不如这样问,庾定胥几日一遗?”
  张紊愈加忿忿不平,“凭甚告与你!”
  “我昨日看了本医术,曰心肾不交,肾气不藏,想借你二人验证验证。”
  张紊冷哼一声,“你这女人!好不知耻。”
  远远那小丫头甩着膀子过来,抱怨说,“小姐要恁多东西,可找死我了。”收了林嵋儿两件披风,又走远了去。
  林嵋儿脸上笑着,嘴上对张紊不屑说,“我若知耻,早当不下这寡妇了。”
  二人又闲扯一通,摆了棋盘厮杀。
  到快输了,林嵋儿伸了个懒腰,看看日头,抬手把棋盘一抹,“不来了不来了,我回房等我爹去了。”
  “林嵋儿,你好无耻!”
  林嵋儿佯作无事,自言自语道,“同是靠人养,我靠我爹娘,你靠你表哥,无耻起来不是半斤八两。”
  “林嵋儿!”
  “幸好你表哥喜欢你。”
  趁张紊愣在当下,她又回头一拍张紊脑袋,正色说,“他是真喜欢你。”
  然后施施然走了。
  




23

  
  晚间张紊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只觉得有些开心,有些莫名,还有些无措。
  庾定胥。
  那个泰山崩顶而面不改色的庾定胥,竟会喜欢他?
  他倒不曾想,那林嵋儿极可能是诳他的。
  
  庾定胥见他神色古怪微妙,眉峰一蹙,“怎不吃饭?”
  张紊教他问得一惊,“晓得!”手一慌,捉紧了竹筷。
  ……
  “反了。”
  “呃?”
  “竹筷。”
  “哦哦哦。”忙不迭将竹筷反了过来,两颊微微绯红。
  庾定胥陡然神色一整,“是林嵋儿同你说了些甚么?”
  “没、没有。”
  庾定胥心里恨恨:原来真是她。
  忍不住一咬牙,略略有些阴鸷,“她说的你不必信,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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