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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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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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信。诺堤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一杯洋甘菊茶。”

    人走路的动静由近及远,很快又回到床边。布满皱纹与斑点的手伸进阻光帐内,白色的雾气从瓷杯里氤氲升起。比信接过了同款瓷碟,银制的小调匙在敲上杯壁的时候声响清脆。他呷了口茶,舒服得轻叹一声。“班爵明,我又想起了多恩……还是在丧礼的时候,你知道的,她躺在棺材里面,双手交叉,看起来就像是安详地睡着了一样。但每个人都知道她死得有多痛苦。”

    同样的故事,他已说过太多遍,以至于管家已知道比信的下一句话是什么。然而班爵明没有打断他,有时候人诉说故事,不是因为想寻求一个聆听者,而是想把心里的郁结以言语吐净。“她穿着白色的小裙子,额边别着一个墨蓝色的发夹。满天星与百合花塞满了她身边的所有缝隙,味道浓得能让人打喷嚏。为什么过程里没人打喷嚏呢?连一直守在棺材旁边的路迦也安然无恙……对了,除了他那双眼睛之外。这是他唯一一次失态成那样吧?眼睛和鼻尖都红透了,献花时手也颤得几乎把花全部跌到地毯上面。自此之后我再没有看过他哭了。”

    “是的。”管家的口吻平稳而且笃定。他当时也在现场,自然也目睹了这个情景。“路迦少爷当时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个坏小子。我不提及多拉蒂那个女孩的话,他根本就不写信回来,连永昼都给龙谷那边写信了。”比信从布幕隙中看向外面,不知道是临近破晓,还是因为闪电把整片天空都照亮了,他甚至能够看见屋顶与钟楼的轮廓。夜色与管家的陪伴让比信稍稍放下架子。他已很久没想起多恩与她的葬礼,没想起被烈火焚成灰烬的棺材与百合花。“不知道他在千镜城里怎么样……”

    有人从他头上浇下一盆冰水。

    费迪图。拿高紧抓着指下的被子,呼吸声粗重而且凌乱,跳动于胸腔里的心脏是一部兀自发狂的机器。片刻过后,他的视界终于由白茫茫的一片光,恢复到它原有的模样:他还在蓝塔塔顶的卧室里,身上的仍然是那件他惯于穿着的睡袍,背后靠的是床头原块的玫瑰木。塞拉菲娜。法高托索坐在床沿,双腿交叉斜放,目光冷漠得像是一名看着猎物死去的猎手。一头凶兽。

    天色未明,黯淡的月光打到她脸上,半张脸藏匿于黑暗之中,另外半边则是蒙上一层淡淡的灰影。她的表情如此平静,以至于没有人能够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情绪。看拿高清醒过来,她微微倾前身体,说话时每个音节都咬得很清楚,仿佛正竭力克制破坏欲。“清醒过来了吗,城主大人?”

    体内那种能把血液与脑浆冻成冰糊的寒冷久久不散,拿高不能自抑地颤抖起来。

    “看来是还没有。”她轻声说,天使蓝的眼眸是两潭小小的冰湖,白衬衫上处处都是灰尘与折痕。“需要我再把你的脑袋封冻一遍吗,大人?我曾尝过一遍这种滋味,那大概不会是你想要回味的一次体验。”

    拿高怔然回望,一时之间有点分不清楚眼前的到底是他所认识的塞拉菲娜。法高托索,还是一个长得太过相似的人。她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认,抬手正想要再试一遍,来自门边的一声呜咽却让她停下手来。那明显比她的魔法更加有效,因为拿高对此有所反应──他立即转过头去,看向那个方向。

    丽卡。拿高站在大门边,睡裙上有未干的血迹,眼下的泪痕斑驳成两道水光。有一只手轻按于她肩头,费迪图将目光上移,阴影处还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对方银灰色的发丝于月光之下宛若轻纱,那双人类不可能拥有的深紫色眼睛之中,是直竖起来的榄形瞳孔。

    那个陌生的女孩并没有对丽卡不利,她只是站在丽卡身后,不考虑表情的话,姿态甚至说得上友善──然而丽卡却好像被某种猛兽按在爪下,在那种几有实形的威压之下浑身僵硬、动弹不能。

    “现在,拿高先生,”塞拉菲娜再次开口,把拿高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我们来谈谈城堡前那条护城河吧。”

    “你们偷走了千镜城唯一的官印,然后指望我告知护城河的构造?”拿高不敢置信地反问,对于任何一个城主来说,这都是个过份得与侮辱无异的要求。“恕我直言,我不如干脆把城主位让给妳?我的女儿还在妳朋友手上,法高托索小姐,天晓得你们在催眠我之后还做了什么!”

    塞拉菲娜往门边投去一瞥,极夜与她的目光相触,手抖了一下,又逼出了丽卡的一声哭音。塞拉菲娜点了点头,似乎在同意他的说法,却没有为他所动的意思。“是的,你的理解大抵正确。只是有一点,我恐怕你有点误会,拿高先生。我并不是在向你寻求协助,我是在命令你交代清楚。”

    “我知道妳是多拉蒂。我知道妳傲慢了一辈子。”拿高眼有怒色,“但妳也没有资格命令我做什么,又不能做什──”

    他的话音截断于舌齿之间。塞拉菲娜把瞄准丽卡的长匕收回,她为数不多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这件事拖得愈久,路迦活下来的希望便愈是渺茫。“第一,我与法塔市的黄金家族没有任何关系,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的作为,我也不需要顾及多拉蒂的名声,那不关我的事。第二,你的女儿刚把两个诺堤推下桥堡,其中一名是下任凡比诺侯爵与诺堤家主,光是这条罪名……不,这甚至不需要我作证,光是这份嫌疑,也足以让诺堤铲平千镜城泄愤。”

    拿高的手紧握成拳,没有什么比承认敌人有理更让他焦躁。塞拉菲娜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手,继续说下去,“第三,很遗憾告知你,在丽卡把他们推下去之后,是我救起了她,请不要让我后悔这样做。第四,你不说的话,我会让千镜城每一个湖泊、每一处水源都枯竭断绝,假使这是找到他的唯一途径。我会让千镜城下起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雨,我会让乌云遮去天上最后一丝光芒。”

    她想了一想,终究还是说出另外半句话,“如果我终将哀悼,我向你保证,先生,整个千镜城都会与我一同。”

    拿高沉默片刻,“……妳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不能?”塞拉菲娜这样问。与极夜所预料的不同,她的声线并不尖刻,而是充斥着真诚的疑惑,好像她是真心向拿高求解,好像她是一个追问到底的学生。“是我没有能力还是有什么能制止我?我并不在乎城里的人没水可喝,久病者无法洁净身体,孩童与老人不能进食。至少我有没有能力……”

    她把手掌覆到床头柜的玻璃杯上,里面装着大半杯清水,是拿高临睡前喝剩的。塞拉菲娜于心底默数三声,以便拿高看清楚水一点点蒸发的过程。“你可以尽管试试我可不可以,拿高先生。只要你敢,我便奉陪──但你敢吗?拿整座城市的性命来试探我的胆量与能力?”

    拿高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塞拉菲娜。法高托索──或许他该称呼她作塞拉菲娜。多拉蒂,如果这是她的本名──的认真与危险,他已完全领教到。这是个疯子,他这样想,一把失去刀鞘的神话之剑,一头缺乏制约的凶悍魔兽。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旦路迦。诺堤不在,她便是、便变回了那个偏激的天才,无人能敌,却也可能毁灭自己。

    而她现在打算把整个千镜城夷为废墟。

    “护城河图则放在外堡。”他最终这样说,“我可以带妳去取。”

    塞拉菲娜倏然站起身来踱走两步,“在你到邻城洽商的时候,泰尔逊派人来将它偷走了……你还不懂吗,拿高?泰尔逊知道护城河通往哪里,而路迦一无所知。这是场条件悬殊的对决,由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

    泰尔逊指控路迦是幸运儿,却在这场战斗之中占尽优势。论助力、论认知、论准备,路迦都输给泰尔逊,要逆转胜负几乎不可能。正如海语师也一定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普通的法师手上,一个强者要输,可以输在细节之上。

    没有图则,便没有精确的位置。拿高又说,“我只记得河是通往城北,但具体是哪一个湖,我不可能回想得起来。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很好。”塞拉菲娜仍然不停在绕圈,这似乎能够帮助她思考,接下来她该做什么,又该如何运用手上的资源。她看向门边一直没说话的极夜,“先把这件事通知永画,叫他以此为方向继续找。我们会在城北最大的湖泊与他会合。”
第67章 千镜之城(十九)
    有七下钟声从高楼传来。

    巨大的阴影划过天际。它的大小与一座小城堡相若,首尾都是长而尖的形状,张在两旁的双翼可以把最大的竞技场完全包围。勉强要形容的话,它有点像一个变形的十字,但被它所笼罩的千镜城人完全没有在意。

    “是诺堤家那条龙。”奥戈哲放下用来挡光的手,马车正缓缓朝着城东口前进。“飞得高,所以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团云。牠在这里就代表诺堤也在城内,诺堤在城内也就意味着──”

    “我们所惦念的人也在城内。”格列多流畅地接口,随即转过话锋,扬了扬手上皱巴巴的信纸,“桑吉雅说她搭上了诺堤,看来不是流言,否则他们大可以分途而行……族内对通敌者的惩罚是什么?烧死还是投海来着?”

    “钉在神木上面三个昼夜,然后烧死。”奥戈哲捂上胸膛,雕塑一般俊美的脸上满是哀伤,“这种死法多么残忍。我们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塞拉菲娜身上的吧,格列多?我们会在钢钉穿透她的手心之前把她解决掉?”

    “绝对。”格列多把信收回外套内侧的口袋里面,“要是诺堤和他的小龙出手阻挠的话,我们还可以顺便告发他们──我听说诺堤对叛徒更不留情,或许有生之年我们可以见证一次他们是如何对待背弃同族的家伙……对了,桑吉雅会不会来?到底是她提供的行踪,不亲身参与的话太可惜了。猎鹿天天都可以做,却不是每个法师清早起床都能够找到另一个法师来猎杀的。”

    “大概在跟她那个神秘的情人在一起吧。”奥戈哲做了个夸张的想吐动作,仿佛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像她还在法塔的时候一样,天天跟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家伙厮混在一起,只有她找别人,连父亲都找不到她……既然没说要来的话,应当还在她的小情人那里。不必等她,我已经等不及了。”

    “妳打算什么都不做,等他们找上门来,再作打算?”索尔看向倚在窗边的人,愈说语气愈重。这里是城北一间不太起眼的旅馆,面朝千镜城其中一个最大的湖泊,塞拉菲娜和永昼研究大半天,才把这里定为最有可能等到路迦的位置,其他湖泊不是小得不及护城河的规模,就是水质不如此处清澈。“我已按当初说好的计划布局,妳突然变奏,让我这边的人手怎么办?”

    塞拉菲娜点了点指间的烟,把一小截灰烬敲到纸包的盛灰缸里面。她只把自己的侧脸留给索尔,双眼则是紧锁于湖泊上,好像她看得足够用力的话,那个人就会从中出现。“我现在没心思和双胞胎玩你追我逐的游戏。他们一入城就会找到我这里来,到时候我会解决奥戈哲,然后把格列多送到你手上。当初说好的协定仍然不改,我会把格列多的性命交到你手上。奥古帕度,你还有什么不满?我只是没把格列多引到你那里去而已,并不是擅自杀了他或者将他放走。”

    索尔想要踏前一步,却又被她的目光制止。“说得好像妳这个状态能够打败他们一样。你们三个人到底有多少没睡过觉了?如果不是我到城主堡去探问的话,我连妳搬到这里来也不知道;如果妳不是还有一分理智,知道要把城主印交给我的话,是不是打算直接投湖去找他?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其实也不讨厌那位少爷,但妳不应该把整个生活绕着他转,妳颈上还架着奥戈哲。多拉蒂的剑,塞拉菲娜。妳不可以因为失去了一个朋友,就连自己的性命也置之不顾。”

    “别试图教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又抽了一口。呛辣的薄荷味涌进喉间,她有点想咳,然而最后还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永昼的影子又划过旅馆上空,她往窗外凑去,试图从对方飞行的方向得知他有没有线索,“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索尔的指责完全建基于对路迦的无知之上。

    在他们潜入城主堡之前,索尔所知道的所有资讯都有关于她:塞拉菲娜是某个多拉蒂拒不承认的私生女,她能够分去奥戈哲。多拉蒂这个重担,她是个不为世人所知的法师。

    北方人大多都是啡发蓝眼,已是全大陆都知晓的常识,然而诺堤家的黑发蓝眸在这里也不罕见。无论是索尔所认定的,与路迦自己表现出来的形象,都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家世不错,剑术略有所成,所以和她一起出来游历。正因为他不知道路迦的真正身份,所以也不可能领会到,于公于私之上,路迦对很多人来说──对她,对诺堤,对永昼,甚至是对多拉蒂──都代表着一定的份量。

    她以证明丽卡。拿高是真凶这一点来要胁拿高,同样的说辞却难以说服诺堤。在前书的情况之下,拿高亲眼目睹了丽卡的异状,衣服与身上的证据也能与这个说法互相呼应,而在后者眼中,这不过是种狡辩,是她为了洗去自身嫌疑而把丽卡推出来当代罪羔羊的举动。谁会相信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会杀了两个人?谁会相信泰尔逊真的给她施了催眠魔法,然后要她来杀死自己?

    除非拿高能够摒弃前嫌,为她作证,说明图则被盗与后山上的偷袭,否则在诺堤眼中,就只有一种具备说服力的解释。

    【她为了赢得多拉蒂里的一席之位,杀了两名诺堤】

    按照永昼出发前所签的契约书,牵涉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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