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道童白面丹唇,稚气未脱,跟着小调闭目摇首。摄魂铃垂于腰际,闪着诡谲之色。
夜,静得出奇,仿佛风暴前夕,孕育着一场惊世之殇。
火势稍减,秦越以刀刃拨挑,星火四溅,隐约间,映出一张森白的脸。
秦越大惊,见门后尸体皆开始移动,转眼已堵在门前。
他将短刃分开,双臂交叉护在胸前,环顾室内,寻找道童去向,竟是杳无影踪。
摄魂铃随即响起,铃声振聋发聩,瞬间冲破死亡的樊篱,如奏挽歌。
一具具尸体仿佛被叫醒一般,额上黄纸脱落,鬼目狰狞,喉咙中发出野兽的嘶吼,如同流涎的恶狼,眈眈虎视着到口的猎物。
道童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外,无数冥线由掌中生出,直通于各尸要穴。冥线在月光下跟跟分明,闪着摄魄光华。
秦越感到后脊处冷汗岑岑,双手莫名的颤抖,全身不由得的诠释着何为恐惧,道:“傀……傀儡术?你是何人,与阴阳寮有什么关系?”
《大唐阴阳书》中记载,傀儡术是阴阳师七十二阴阳术之一,是用双手借以冥线操纵无生命的器物。道童以人为儡,竟有十几人之多,双手操控,冥丝无数,乃傀儡术的至高境界。
炙目血红,竟欲滴出血来,道童面目一扫稚态,显得异常狰狞。嘴角处獠牙徒生,如吸血青翼,仙骨全无,道:“还算有点见识,让你死也死个明白,小道便是阴阳寮九大式神,鬼道太阴。”
祠堂内阴风阵阵,莲儿目光呆滞,竟似吓得傻了,不哭不嚷,怔怔的楞在当场。
秦越额上已见冷汗,缓缓道:“落霞庄与阴阳寮素无瓜葛,更无恩怨,鬼道何以如此?”
红唇化作一道诡异的弧线,太阴咧嘴笑道:“固然无怨,亦是无恩,阴阳寮做事,何须缘由。小道不想伤你性命,只要把莲儿留下,一切皆好商量。”
秦越本不是惧死之人,但不知为何,竟似犹豫起来。他余光瞥向莲儿,见她瘫坐暗处,粉面煞白,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也在注视着自己。
莲儿柳眉频蹙,看着秦越,求道:“小猴子,不要信他鬼话,你一定要救我,莲儿好害怕。”言罢,已是泪眼滂沱。
秦越咬牙,道:“莲儿只是落霞庄一小小婢女,鬼道要她又有何用?”
“闲言少叙,你是交与不交?”太阴没了耐性,一双鬼目红得渗人。
枯槁双手握紧刀柄,大喝道:“痴人说梦!”秦越如箭脱弓,铁刃在手中疾驰如电。
刃过皮骨,挥手处衣肉横飞,血尸如幽冥厉鬼,此消彼长,前赴后继,区区十人,竟有万人之势。
秦越心道:“对手皆是死人,无痛无感,除非将肢体斩断,否则必无终了之时。”想毕,刹那数十刀已然砍出,残肢翻飞。
太阴一阵哂笑,冥线暴增,将残肢穿起,竟在眼前复归完整。
秦越杀得眼红,全然顾不得战局。死尸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仿佛受过巨大的痛楚般,嘶吼着,狂野着。
秦越只见身周尽皆残尸,高粘帽早已掉落满地,凌乱的头发夹杂了鲜血与泥土,极尽疯狂之能事。
冥丝轻摆,尸体成合围之势,瞬间从四面八方向秦越聚拢而来,个个张开血盆大口,不断撕咬秦越全身。
污黄的牙齿隔着衣布刺入皮肉,越是挣扎,伤口便撕扯得越深。
秦越被十几张嘴咬遍了全身,他猛一转身,将尸体甩出,衣衫被撕得四分五裂,满是模糊血肉。此时,贪婪之口正欲向秦越咽喉袭来,短刃劈过,头颅就势飞出,一串污血溅洒如注。
尸体没了头颅,却不倒下,另一具尸体蓦地从其胯部穿过,直若无骨,狰狞的脸上血口怒张,鼻子几乎碰到了秦越额头。
秦越向后挺身,只见血尸嘴里蛆虫遍布,向外蠕动而出,白花花一片。突然,血腥长舌由口中激射而出,竟有一尺之长,舌上镶有毒针。
秦越反手一刀割断尸体长舌,断处喷出一片绿油油的粘稠液体,向半空泼洒,不幸,正落于秦越左掌。
瞬间血筋突兀,乌青向臂弯处蔓延,速度之快,如倒悬之河。
秦越挥手斩断左臂,果决如斯,五指尚且紧握刀柄,刹那颤巍巍得飞出,爆出一片殷红之雾。
秦越一声嘶吼,痛得几欲晕去。断臂处,如火烤,如冰冻。
太阴气定神闲,面无情表,道:“你竟为了一个婢女送了性命,值得吗?”
凤眼略有游离,秦越望着莲儿,心道:“太阴手段凶残,我绝难匹敌,今日就算死在这里,莲儿也决计不保。倒不如留得青山,男儿尚有雄心在,岂能目光短浅?”转而道:“你若饶我姓命,莲儿你便带走罢,是生是死,于我无关。”
莲儿听到此处,哭声戛然而止,嗔道:“小猴子,你有没有良心,小姐走前是怎么与你交代的?”
秦越神色恍惚,回首骂道:“够了,小爷拼了命的保护你这贱人,你的命金贵,小爷的命就不值钱吗?”他抬起断臂,只见鲜血喷薄,一片模糊血肉,狠狠道:“我死了,你也别想活,你死了,我才能活。”
第二十三章 金乌太常
秦越拾起断臂,见五指淤青,筋脉尤现,带着令人作呕的厚重感。触手时,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剜得心痛。
想到自此便成了废人,他不禁一阵冷笑,道:“我竟落得如斯下场,可笑、可笑!既是如此,小爷现在可以走了吗?”
鬼面如月落寒江,一片肃杀,太阴颔首,“小道从不食言,你拿着断臂去罢,好自为之。”
秦越踉跄着走出祠堂,通体无一完好处,背影显得甚是哀伤落寞,渐渐融入广袤之境。
莲儿自知没了依靠,怕得紧闭双目,睫毛颤巍巍的晃动着,珠泪哭得已是干了。
太阴打个手印,冥线收于袖中,阴测测的笑道:“丫头,你乖乖听话,小道绝不伤你性命。你跟我走上一遭,去个逍遥所在。”
“你杀了我罢,我是不会和你走的。”莲儿酥粉交融的脸上哭得开了花。
太阴走到莲儿跟前,火光背后的暗影将莲儿覆盖,恐惧瞬间凝固。他缓慢伸出冰冷的手,托起莲儿下颏,见她薄施粉黛,装束华贵,道:“走与不走,还由不得你,四上神要的人,无有不至。”
猝然,破空之音响起,木柄神刀穿破纸窗,径直刺向太阴。
鬼道大惊,袍服轻晃,已跃后数丈,只见屋内凭空生出个暗紫色阴影,举手接住神刀。
只见其遍身骨羽,头遮防具,青丝垂至后腰。无尽空冥的瞳孔中遮掩不住深藏的暴戾,偶尔闪过的猩红,蕴藏杀机。面具上四颗极尽夸张之能事的獠牙,触目惊心,令见者不寒而栗。
太阴眯起双目,道:“前辈乃是萨满装束,此等身手,可是契丹国师?何必插手我阴阳寮的恩怨?”
来人正是巴图莫日根,自吾山之役后,一路尾随,见鬼道赶尸至此,知其必有预谋。虽不晓得是何目的,但有莲儿在手,不怕落霞庄不交出地图绘本,也好向耶律德光有了交代。
他扶起蛇头神杖,缓缓道:“老夫本不想涉足中原江湖恩怨,但此女关乎契丹国运,兹事体大。”
太阴鬼目涣散,心中多有忌惮,道:“小道自知不是前辈敌手,如若前辈硬要咄咄相逼,小道也只好拼尽全力,到时鱼死网破,结局堪忧。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巴图莫日根道:“老夫来此不是谈判,而是拿人,没有商量的余地。”
莲儿愁眉舒展开来,明眸如春水流波,莹澈乖张,道:“前辈小心,这个鬼道士能操纵死人,可怕得紧。”
巴图莫日根回首望着莲儿,面具在火光下闪着悚然之光。莲儿身子一怔,梨涡似是塞满了恐惧,竟是分不清敌友,一串酥麻从头顶直窜到脚底。
太阴迟迟不动,似是被巴图莫日根淫威震慑,面现惊恐之姿。
祠堂外;依旧狂风肆虐;卷浮起的砂粒;拍打在窗纸上;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窗内;篝火仍是那般跳跃;不时地爆起一串赤色花火;随即一缕黑烟蜿蜒升腾。
祠堂内温度急剧升高,仿佛烈焰在眉心烤炙,刹那间,漏下一串流光。竟有一团火焰从屋顶直砸而下,屋棚四分五裂,尘土飞扬。
檐上茅草开始燃烧,零星火焰缓缓滴落,如天河决口,溅洒碧落繁星。
轰然巨响,梁柱砸在身侧,莲儿一声惊呼,但见火团熊熊然,竟有一人之高,火中似有人影浮动。
骨羽被星火引燃,巴图莫日根挥舞神杖,劲风将火势碾灭于萌芽。
火团中蓦地伸出一掌,直接打向巴图莫日根。
双手在空中接壤,巴图莫日根只觉得掌心如万虫相噬,直通入骨,他大喝一声,将火团震出丈许。
烈焰由赤色转为淡蓝,逐渐化成人形。只见一婀娜少女,与太阴同龄,身着五色彩衣,红、蓝、黄、白、黑五色相映生辉。
她窄袖对襟,百褶裙尽显媚态,飘逸多姿。裙底短不及膝,镶绣花边,并系有蜡染围腰,添加少许精致银饰以为衬,云髻高挽于顶,上别银簪、银梳,缩褶帽高耸华丽,银光琉璃。
此人正是阴阳寮九大式神,金乌太常。太常原意为日精,乃三足之金乌,善控火之术。
太阴成竹在胸,笑道:“既是金乌在此,以我二人之力,想必定能与祭祀一较高下,今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笑声如金铁撞击,极为刺耳。
巴图莫日根蔑视道:“你二人齐上,老夫自是不在话下。”
太常一双美目媚意天成,不由分说,赤焰神掌再次拍出,一团火蛇如骤雨狂风般,疾驰而过。
太阴猿臂伸出,冥线万绦垂下,地上残尸嘶吼着跃起,仿佛已然静待多时,摩拳擦掌,如饿虎扑食。
巴图莫日根面具上红纹如血,毅然置身烈焰之内,强大的气流护于周身,火势被一分为二,他将热浪汇于掌心,向太阴处送出。
火蛇反噬,冥丝瞬间燃起幽蓝之焰,迅速向两侧蔓延。太阴急于收手,尸体如剥离了灵魂的躯壳,重重坠下,不复生机。
太常美目怒睁,大喝一声,全身火势爆增,直欲焚毁祠堂般,照亮了每个角落,毫厘毕现。
巴图莫日根幻化成多重暗影,骨羽扇动,仿佛驱影之翼,由四面八方袭向太常。
太常将火焰激射四方,骨羽未及身周,皆焚为灰烬。
头顶神杖蓦地砸下,正中太常百会穴。
四方分身余烬未散,缩褶帽骤然震开,银饰五裂四分,一头青丝翻腾飘逸。
太常口中鲜血喷出,香娇玉嫩的脸上满是骇然之色。太阴扶住太常,想不到巴图莫日根竟在一招之内,接连将二人制伏。
太阴叩首道:“祭司神功盖世,今日放我二人离去,日后再遇前辈,绝不敢造次,告辞!”言罢,从怀中取出轰雷震,向地面摔下,一阵浓烟起处,二人已然遁去。
黑底红纹的面具下,一双赤目尽是空冥之色,巴图莫日根缓缓向着莲儿走去,呼吸在面具后传出,异常沉闷。
莲儿连连后退,已是退到香案边沿,一口气提在胸中,压抑得几欲晕去。
第二十四章 大和尚
祠堂里阴郁得可怕,恐惧在绝望的伤口处结痂,仿佛急需有人竭力呐喊,释放心之梦魇,来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莲儿春目含泪,如雨落镜湖,漾起层层波澜,颤声道:“前辈,你是来救莲儿的吗?”她看向不远处杂乱残缺的肢体,眼中流光清漪,“那个鬼道士害得小猴子没了手臂,定是个坏人,而前辈能与他为敌,那必是好人。可是前辈您身怀异相,好生可怖,莲儿不敢看您。”
秦越虽是怕死贪生,弃得莲儿于此,但毕竟损折一臂,莲儿并不恨他,只在心里祈祷,惟愿这个不够义气的小猴子能挨过此劫。
修长手臂掩住獠牙,巴图莫日根将头低下,面具落满阴影,模糊难辨,缓缓道:“老夫只是戴了面具而已,并非生得这般,丫头莫要惊慌。老夫容貌自是平常得紧,与旁人一般无二。”
莲儿提吊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粉面透着童稚的灵气,道:“他们称前辈为萨满祭司,恕莲儿愚笨,不知萨满为何,只知道中原佛教中称呼教众为长老、和尚,前辈可是与沙弥相仿吗?”
巴图莫日根被问得一愣,无奈得摇首道:“也可以这么说。”
莲儿见鬼面人承认自己是和尚,便是松了戒备,道:“莲儿听前辈声音有些苍老低沉,年纪定是不小了,怎么还能是小和尚呢,应该算作方丈了罢?”
巴图莫日根觉得莲儿甚是可爱,笑声从红纹面具中传出,带着压迫之感,道:“没错,按照中原的说法,老夫倒也可以算作方丈。”
莲儿眼语笑靥,美得纯净,落落而大方,“既是佛门中人,想来必是慈祥积善的修行者。大和尚,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你说莲儿关乎契丹国运,是为何意?”
巴图莫日根闪烁言辞,不置可否,道:“那是哄骗太阴的虚妄之言,作不得真。老夫见你身处危难之中,便伸以援手,中原佛教皆以慈悲为怀,契丹萨满亦复如是。”
莲儿频频点头,眼中饱含崇敬之意,道:“那大和尚能帮莲儿找到我家公子吗?她就在不远处的郓州城里,不难找的。”
巴图莫日根略一踌躇,心道:“如此甚好,老夫自可将计就计,博取落霞庄的信任,也方便探得线索。”鬼面狰狞,直戳人心,巴图莫日根收起木柄神刀,接着道:“当然可以,老夫既是帮人,那便帮它到底,只是这郓州偌大,怎么才能找到你欲寻之人?”
莲儿淡眉微挑,道:“我们落霞庄走货在外,通常要沿途刻绘标记,只有庄内人方能看懂讯息,以便后援随时接应,如此便不难找到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