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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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无晴-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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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无相,但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没有眼睛而识路,没有嘴巴而进食,没有耳朵而闻音,没有鼻子而呼吸,实是超出人类所有的认知,却也无人胆敢撩开头发察个究竟,只得以讹传讹,便有了这无相之说。



  巴图莫日根自当是鬼怪奇谈,江湖戏言而,却哪里料得,竟于今夜狭路而相逢。



  巴图莫日根收定心神,明知鬼童看不见听不到,但仍是拱手道:“不知阁下何意,难道是以此旗花提醒老夫什么吗?”



  鬼童仍是不言无语,僵愣愣得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任由东风吹散长发,仿佛一棵低矮植株,生长于修罗地狱,繁茂于惨淡人间。



  巴图莫日根心道不好,反手拔出神杖,暗道:“无相鬼童在这里不进不退,沉默不语,先是以蚕虫缠身,却未取老夫性命,后又以旗花相激,莫不是有意延误时机,上演着调虎离山之计罢?小丫头难道还在原地?老夫定要回去瞧个究竟!”



  心念及此,巴图莫日根方欲转身离去,却发现无相鬼童不知何时已然立于身后,空气瞬间凝固起来,带有莫名的压抑。
第六十一章 幻林罡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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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相鬼童正用乌黑“后脑”注视着巴图莫日根,不带丝毫动作,没有半分言语,也许它只是随性使然,亦或是无从发声。



  整张脸阴测测的,虽然看不清五官轮廓,却比任何鬼面都要恐怖万分。



  长服逶地,不见足履,无相鬼童身子佝偻着向后飘去,在地上赫然留有一道深深血痕,仿佛是由身下流出,猩红中散出阵阵恶臭,血痕接触空气,旋即消散无踪。



  鬼童与巴图莫日根始终保持着距离,由于身子弯曲得严重,乱发几乎垂到地上,墨色晕染,似与暗夜融合,很难想象身材如此矮小枯槁之人,竟会蓄有这般飘逸长发,显得极不协调。



  巴图莫日根将神杖横在胸前,见无相鬼童并未有何动向,一时分不清敌友,却也不便先行出手,不解道:“阁下何以拦着老夫去路,究竟有何企图?方才蚕虫攻击老夫,可是阁下出手相助?如是这般,老夫先行谢过。”



  随着一呼一吸,无相鬼童身子上下起伏着、抖动着,似乎佝偻的背脊令它呼吸困难般,压抑之感难以名说。



  他伫立良久,见无相鬼童始终站在那里,显然是在阻止自己营救莲儿,不禁暗道:“小丫头究竟有何来历,为什么阴阳竂与盐帮都要极力抢夺?老夫见她天真可爱,懵懂无邪,却也不像怀有诡秘之人,这其中必有玄机!”



  “事情变得愈来愈复杂,中原武林尔虞我诈,明争暗抢,显是孕育了一场惊天浩劫。那么如何才能洞悉此劫?如今老夫落入山中,横看成领侧而成峰,赫然成了这盘上棋子,锅中游鱼,到了这任人宰割的地步,是何道理?一线天石棺乃诸事之始也,看来老夫也只能从落霞庄入手,不得不拜谒许长风,一探究竟了。”紫羽随风舞动,巴图莫日根感到周身阵阵酥麻,疑惑得似是坠入无底深潭一般,这潭水浑浊,腐蚀人心,辨不清今夕何夕,看不穿凡尘具象,只能任由摆布,听天由命。



  正在这焦灼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声女子惊呼,声音穿透层林,清达入耳,无相鬼童仿佛充耳不闻,依然立在那里,不动声色。



  巴图莫日根自当是莲儿呼救之音,却哪里按捺得住,立时飞出,紫羽幻化无数暗影,向着鬼童奔袭而去。



  异香乍起,巴图莫日根人在半空,不禁一阵恍惚,但见无相鬼童身子剧烈得抽搐起来,身下流溢出滚滚猩红,刹那铺散开来,血水溶化长草,茫茫一片绿坪顿成血海。



  巴图莫日根大惊失色,很难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不禁暗道不好。这如斯密林遥遥无际,何以凭空生出血海来?



  他哪里知道,这异香幻境会令人迷失神志,看到人心中最阴暗、最薄弱、最恐惧的一面,而对于巴图莫日根来说,什么才是他心中最不愿提及的伤痛?



  血浪滔天,无数蚕虫狰狞着从血海中爬出,白茫茫铺满三面要路,唯独留有一面可供行走。无相鬼童驱策蚕虫刻意留出生路,正是想要对方由此遁去,从而有去无回。



  巴图莫日根不及多想,紫羽归于一处,向着这看似唯一的一条生路飞奔而去,窃以为能逃出生天,救得莲儿,谁料已是正中下怀。



  脚踏血海而起,巴图莫日根无视泛起的人面残肢,一路畅行无阻,不觉中误入罡阵,想是有死而无生。



  幻林罡阵开有八门,两树之罅为一门,即“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如此八门,门与门之间可以叠加,从不同的门进入,便会见到不同的幻象,由一重幻境最高可叠加到六十四重,但无论从任何一门进入,皆从死门而出,是故误入罡阵者,无有生还。



  海水逐渐退去,玄靴落在草丛中踏实,巴图莫日根从“伤门”而入,惊魂甫定间,却见身周树移成障,绕着自己急速旋转,直晃得头晕眼花,俨然困在中央,无路可行。



  异香缭绕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浓郁起来,巴图莫日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云端。



  树影迁移似墙,刹那堆叠成偌大宫宇,飞檐高可掠空,巍峨遮天,一切来得如此突然,直若幻境一般。



  大殿内歌舞升平,酒气氤氲,正堂中心处长案横陈,两旁坐满了王孙贵胄,赫然便是一场奢靡盛宴。



  众人似乎忙着享乐,竟是无暇理会这衣着怪异的不速之客,实是有违常理。巴图莫日根走在人群中,见无人看向自己,甚至连守卫也视而不见,仿佛人间蒸发,毫无存在之感。



  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舞池中央,异常的醒目,歌女在台上穿梭往来,舞袖漫卷,皆是从自己身体中穿行而过,如那鬼魂一般。



  “老夫已经死了?难道这里是天堂不成?”巴图莫日根试探着拉扯舞女飞绸,大手用力握紧,却如竹篮打水,终是抓了个空。



  巴图莫日根看向四周陈设,似曾相识,细看之下仿佛回到了契丹境内,忽见席间一个俊逸少年啃着羊腿,弄得满脸油腻,头发都快吃到了口中。少年眉眼间英气勃发,身着墨紫色裘氅,十三四岁模样,比同龄人壮实许多,显得老成,却是做着孩提时贪嘴的糗事。



  巴图莫日根穿过舞池,屈膝伏于案前,红纹鬼面正对着少年清雅之脸,一双血目流露出温婉之色。



  他觉得少年甚是眼熟,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音容笑貌,不觉悲从中来。



  少年吃得眉开眼笑,蓦地抬眼与巴图莫日根对视,缓缓伸出油腻小手敲打狰狞铁面,笑道:“叔叔为什么一直带着这个面具,难道是怕仇家认出你吗?”



  仿佛少年能看透人心,竟是道出了巴图莫日根隐忍多年的秘密,巴图不禁一怔,惊道:“你这小娃娃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能看得到老夫?



  少年不以为意,满不在乎的吃着羊腿,笑道:“因为我就是你啊!”
第六十二章 尸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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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声音仿佛暮鼓晨钟,一遍一遍的回荡在如梦似幻的广袤寰宇,巴图莫日根瞪大了双眼,直直的盯着这个笑容诡异的孩童,半晌无话。



  “是的,我就是你,我就是面具后的你。”少年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若是旁人自是听不出这话中玄机,而巴图莫日根又岂能不知?



  “这一定是幻觉,快告诉老夫,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里?”他的眼猩红若血,铁面似乎也陷入了癫狂之态,他想扶住桌案,却又是扑了个空。



  油腻的小手在裘氅上擦了又擦,少年舔舐嘴角,邪笑道:“离开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除非……除非你死在这里,你的尸体便会离开罡阵,但最终注定会成为蚕虫腹中之物。”



  巴图莫日根眼露不屑,大笑道:“如此说来老夫今日非死不可了?简直荒谬!所谓人定胜天,世间万事万物安有定数?”



  笑声刚劲十足,却逐渐淹没在笙歌靡曲之间,忽然刀光骤起,两侧帷幔翻卷,赫然冲出数十伏兵,举刀向众人砍去。军士皆身披重甲,头戴貂裘,分明便是耶律阿保机的侍卫亲兵。



  杀声四起,七部贵族酒意溃散,扔下樽盏疯狂窜逃,口中嚷着污秽之言,于人群中横冲直撞,却哪里跑得出去?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殿外部族军杀将进来,一眨眼的功夫,已是血聚成河。



  少年脸上毫无惧色,始终挂着令人悚然的笑意,冷冷的望着巴图莫日根,一字一顿的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会的,怎……怎么可能?”巴图莫日根激动得握紧神杖,雄健之躯颤抖起来,“这……这里是盐池?”



  少年颔首,一抹暗影洒满俊雅之容,阴测测得道:“没错,这里就是炭山东南滦河上的汉城盐池,一个你和我皆想抹去,却怎么也无法磨灭的记忆。”



  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窒息之感无情得淹没了巴图莫日根,他的眼真的流出了血泪,沿着面具后的脸缓缓滑落,“这……这是老夫的记忆吗,你是我臆想出来的自己吗?”



  “不,这里不是幻境,也不属于谁的记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包括死亡,包括我。”少年端坐案前,面对如此情境,不但没有胆怯,反而不闪不避,一幅处之泰然的闲情逸致,浑然置身事外一般,“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是这世间独立而真实的存在,我可以看到你,感受到你,而你却无法触及到我。你无法改变历史,也无法把握现状。是的,我比你自己更加了解你自己,我就是你心里罪恶的缩影,是你生命延续下来的分支。”



  巴图莫日根已是目瞪口呆,不禁怔在当场,眼看着部族军纷至沓来,已然立于少年身后,几人拔出腰刀,狂笑着在少年身上恣意乱砍,刀刃极是锋利,裘服瞬间四分五裂,露出了雪白肌肤与开在上面的无数血痕。



  少年周身晕染着血色,阵阵殷红激射若泉,他邪笑着,仿佛不知痛楚,苍白的脸上点点猩红,流露出狰狞之态。



  他的笑声异常清晰,似是在巴图莫日根的伤口处荼毒撒盐一般,说不出的刺耳与诡异。



  每斩一刀,虽是伤在少年后脊,却是痛在巴图莫日根的身上,仿佛某种附魂蛊术,以少年为媒,蚕食着巴图莫日根所有的意志。



  全身撕裂般剧痛,不见血色,却是痛入肌骨,巴图莫日根拄着神杖,单膝跪地,面具之后不知是何等愁容,怒道:“够了,你想要老夫的命尽管来取,何故如此折磨于我?”



  少年僵坐于地,就这样被刀劈斧砍,已是遍体鳞伤,他口中噙着鲜血,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兀自喃喃自语,笑道:“我不想杀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杀了自己。”他狞笑着,身子抽搐着,痉挛着,“痛吗,愤怒吗?这种痛楚熟悉吗,这种愤怒熟悉吗?”



  红纹面具挂满了少年飞溅过来的鲜血,沿着铁面蓄于獠牙鬼口,血腥之气直灌鼻息,巴图莫日根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大喝道:“你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声音震得四壁坍塌,轰然巨响,但见巨石飞落,将流窜众人碾压其下,霎时间,血泥遍野,肉沫横飞。



  大殿瞬间夷为平地,滚滚浓烟起处,震动未减半分,大地竟是下陷而去,形成了这百尺见方的无底深坑。



  殿中尸体缓缓浮出尘上,一片模糊血肉,白骨成浆,萧条肃杀得凄凄惨惨,俨然一处血浪滔天的万人尸坑。



  少年仍有口气在,倔强得拖着支离破碎的身躯,从尸堆中奋力爬出,肢体当啷着,摇晃着,仅由筋脉勉强相连,似乎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



  他拖出一串血色,盖在粘稠而暗红的浆液之上,几经波折终是爬在巴图莫日根脚下,眼中满是祈怜之色,与方才的邪魅阴损简直判若两人,他颤着声音道:“救救我,救救我,您不是祭司吗,怎么会见死不救?”



  巴图莫日根跪在血泊之中,紫羽裘氅已被血污覆盖,羽毛粘黏在一起,显得狼狈至极。他感到周身出奇的剧痛,仿佛真的被人活生生的肢解了一般,这种痛感是如此的熟悉,不知是源自真实,还是记忆无情的复苏。



  他忍着剜心剧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发现自己与这个将死之人近在咫尺,少年的样子再熟悉不过,仿佛时空重叠,昔年的情景不断浮现于眼帘。



  是的,这个少年正是自己,记忆残存且缓缓拼接起来,重叠复又重叠,他把未来的自己当成了真正的萨满祭司,正祈求着“巴图莫日根”,企图他能以自己尚且不知的某种巫术为自己延续生命。



  “您不是祭司吗,怎么会见死不救……”巴图莫日根与少年反复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现出阵阵苦笑。



  哔啵之音不绝于耳,万人尸坑不知为何,竟然自己燃烧起来,熊熊热焰烤炙得肌肤火辣,腾腾火苗反射得碧空血红。



  火蛇爬到身上,死死的缠住少年,苍白血面在火中慢慢变得焦黑,一双血目与巴图莫日根一般无二。
第六十三章 移动的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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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潭深不见底,潭泥早已覆盖过膝,勾阵深陷其中,纵使轻功无双,奈何身处泥沼之内,无有着力之点,亦是力不从心。



  三只溃烂鬼手钳在肉里,伤口深可见骨,此时仍是没在泥里,直痛得勾阵大嚷大叫,全然没了风骨,怒骂道:“老鬼,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匹夫,畜生,没有人性的食人魔,老娘即便死在这里,化成厉鬼也非要宰了你不可!”



  林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蚊虫簌簌飞过,扑扇着的翅膀在肆虐狂风中不慎剥落。勾阵眯起双眼,神情颇显低迷,自己在这无限寰宇又何尝不是如此,慨叹蜉蝣之于天地,沧海之于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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