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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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烟雨任无晴-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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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湮灼一张铁面,不着情表,道:“教主素与李氏王朝不共戴天,乐平公主作为大唐的沧海遗珠,唐昭宗李晔第十一女,自是必除之而后快。朱友贞自登基后,已是民怨四起,有识之士皆想效仿黄巢,揭竿而起,只恨师出无名,故而乐平公主便成了必争之人。我教欲杀之,却与天下为敌,仙子此去必是凶多吉少。掌教为何不加阻拦,反而纵之,任之,难道是想借刀杀人不成?”



  娑竭龙王青面不改,道:“阎摩罗王心直口快,本座不与计较。月宫仙子乃教主近侍,本座又岂敢怀有杀心,是非曲直自有定论。古今帝王,皆喜神鬼,对未知力量何等敬崇,都想从阴阳师那里获得精神安宁和社稷保障。乐平公主的下落,也只有在宫廷内院活动频繁的阴阳师方可知晓。素娥此去,暗中跟随,必有所获。”



  殿内甚是安静,婴孩的啼哭一声高过一声,翁湮灼怒道:“谁家的孩子,鬼母要吃便吃,哭得好生心烦,绛云殿上,这成何体统?”



  苏璨连连大笑,道:“这死人多,活人少,给这大殿添点生气不也很好吗?真真是相好的有难,就看不得别人开心,老娘还没玩够呢。”



  苏璨看着婴儿,心道:“佛曰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只叹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世既是如此煎熬,你还要活着、受着、忍着、哭着?看你这般伤心,小眼泪真真如珠子一样,知道你是倦了,乏了,想要睡了……”



  她用手捏住婴儿的小鼻子,质感甚是柔软,婴孩张嘴抽泣,腮边汇成一道肉窝。鬼母子低头对着婴孩小嘴,竟是活生生将其舌头吮出,血腥之气梦魇般蔓延,她笑着道:“翁老弟,你看这孩子好生可爱,长大了定会像我师妹素娥一般美丽,你就收了她罢。只可惜不知姓名,看来生死簿上,又要多添一无名之人。”



  婴孩嘴角边鲜血如注,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小,略微抽搐几下,自此断了气。苏璨将其抛入云台清溪,鲜血氤氲开来,青蟒尾部缠绕婴孩颈项,将其拖入溪底,张开血盆巨口,开始吞食。
第十六章 黑白无常
  眼看着婴孩在青蟒腹中蠕动,紫部女众连连尖笑,喝彩声不绝于耳,放佛看到了世间极为有趣之事。



  白部是月宫仙子的部署,顾名思义,皆身着白衣。仙子与鬼母虽师出同门,却素来不和。此时白部见婴孩葬于蛇口,一片哗然,凌霄宫宫女霜儿上前道:“鬼母如此滥杀无辜,可与教义相悖?”



  霜儿是月宫仙子的贴身婢女,白衣长裙,黑发如云,相貌灵巧秀丽,颇有姿色。她性情温良,胆识过人,若论武功资质,自是不值一提,但对仙子却极是衷心。



  苏璨舔舐唇边鲜血,猩红的舌头与银发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大笑道:“诸事皆无常性,万法由缘而生,众生因无明而轮回,死生何异?”



  霜儿倔强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坚决,似乎定要争辩出结论一般,道:“死生固然相连,却由业力所牵,岂能由凡人肉胎堕生而向死,令其缘灭?”



  苏璨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笑道:“死亡只是一种幻化,并非终结,既无缘起,怎会缘灭?色身若屋宇,经月之摧折,乃至颓圮残破。死,即旧宅迁居,非不足惜,兼或可喜。”



  霜儿傲眉轻扬,笑道:“即是如此,为何鬼母不当众迁居?”



  只见一紫衣少女,白面青丝,薄唇皓齿,眉间一点朱砂,怒道:“贱婢休得猖狂,别以为穿得白衣就能洁身自好,真拿自己当成了菩萨。堂堂仙子高高在上,自居为天下第一美女,却也是个人尽可夫的**,着实可笑,可笑!”此人正是紫部东岱宫宫女阿罗,为人偏激傲慢,牙尖嘴利。



  霜儿不甘示弱,道:“岂容尔等下作之人玷污仙子名节?仙子独居尘上,不食人间烟火,自是不通世俗。汝等肉眼凡胎,污人眼拙,秽言不堪,心境如那极丑之物,难入我眼,不屑与谋。”



  阿罗气急败坏,怒道:“骚浪蹄子,真是蠢如猪狗!”言罢,佩剑出窍,一道寒光从身后腾起,直握掌心,“贱婢,纳命来。”阿罗回身腾转,紫衣翻飞,剑刃在空中如流星坠地,径直刺向霜儿咽喉。



  霜儿九节鞭未及取下,以空手入刃,双指夹住剑尖,引向它处,玉璧挥舞,动作疾如闪电。



  阿罗手腕反转,接着一招横扫,有斩腰而过之势,力有千钧。



  九节鞭如蛇吐信,由腰间激射而出,缠绕剑身,霜儿握鞭两端,奋力拉扯,火星飞溅,竟似要把剑身拦腰折断。



  阿罗感到由剑刃处传来的剧烈震动,竟欲脱手,心道:“霜儿武艺精进如斯,力拼定要吃亏,先用言语刺激于她,再寻隙下手,取她性命。”接着道:“贱婢真以为你家仙子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常素娥下贱坯子,十四五岁便情窦初开,竟色诱鬼母的男人,好不要脸。”



  众人听到此处,皆相觑莫名。昔日确传有仙子与鬼母为一个男子因爱生恨的故事,但故事终究是故事,经不得推敲揣摩。仙子素来清心寡欲,现如今已是半老徐娘,依然孑然一身,想必定要孤独终老,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此时听得阿罗此言,莫不是要将流言做实,思来想去,倒也在情理之中。



  苏璨表情僵化,桃花眼媚态尽祛,骤然绽出阵阵杀机。她身子一晃,白发飘逸,如影之附躯,隔空挥出一掌,掌力飓风般侵袭而过,阿罗竟被打得直翻了出去,佩剑在空中旋转,众人避散开去,瞬间刺入殿中。



  阿罗吐出一口鲜血,知道自己刚刚多有失言,翻身趴在地上,想要跪下却没有丝毫气力,颤声道:“奴婢戏言,鬼母饶命……”



  翁湮灼黑面怒雾缭绕,大喝道:“够了,仙子身处险境,现已迫在眉睫,尔等不思作为,竟在绛云殿上同室操戈,成何体统?”他双手合十,转身叩首道:“回禀掌教,仙子跟踪阴阳寮已数月未归,恐遭毒手。现梁军西攻泽州,必是无暇顾及我教,分派人手也不无不可。至于跟踪一事,本座欲举荐一人。”



  娑竭龙王起身道:“不知阎王所荐何人?”



  “一个不生不死之人,修罗地狱的勾魂司,黑白无常。”翁湮灼鬼目流苏,可怖异常,转身喝到,“无常何在?”



  佛曰十界,佛、菩萨、缘觉、声闻、天、人、阿修罗、生畜、饿鬼、地狱,前四者称为“四圣”,后六者名为“六道”。四圣已脱离生死轮回之苦,而六道则在秽土中轮回往复,无终无尽,是故地狱为十界之中最恶之道。



  黑部以地狱的光就居和泥卢都划分势力,分别由相应的判官执掌。黑白无常凌驾于判官之上,且不属于青、红、紫、黑、白各部任何一方,在教中极其神秘,真如勾魂厉鬼般谈之色变。



  世间万物迁流无息,终而败坏,故曰无常。《金刚经》中言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正是对无常的解读。



  各部教众听到无常二字,皆为之一振,纷纷避让,瞠目而视。



  只见殿外飞阁流湍,烟笼寒山。一人衣分两段,黑白径庭,魂纸为带,通体无饰,步伐沉稳笃定,身形魁硕,缓步由阶下走上大殿,此人正是黑白无常童彧。



  童彧少时于火中习练阴毒功法,半身肌损,本是一张俊脸,落得半面邪魅,半面惊栗,萎缩的肌肤皱巴巴的聚在一起,焦黑片片。他将青丝挽起,束发冠笄,毫不遮掩,似乎刻意任由恐惧蔓延。



  他的眼,不含任何人世的情愫;他的脸,是对乱世最真实的写照。一黑一白,阴阳相悖,他注定活在矛盾与冲突里,注定沦落于美艳与丑陋中,他不言无语,薄情寡态,如同行走的尸体,来自地狱,却永无轮回。



  无常就这样走上大殿,无人与之对视。



  霜儿收鞭伫立,望着无常的方向,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和来自未知的神秘讯息。
第十七章 郓州城
  小陌脚下轻盈,高视阔步的徜徉在郓城古道。小雨淅沥,点滴阶前,仿佛一曲肠断,凄美决绝。恍惚间,整个街道蒙上了一层淡淡水雾,薄如蝉翼,如梦却真。



  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青苔湿滑,泛着绯碧之光。两旁酒肆林立,却是柴扉紧掩,幸得飞檐蔽日,尤见昔时盛景。



  偶有叫花倚门乞食,枯黄眼窝里闪着极度渴求的光。有些双颊塌陷,筋脉虬结,身体瘦得佝偻,口中呻、吟着漠视的怜音。梁上不时的盘旋着秃鹫鹰隼,似是在等待死亡来临,好分享一顿饕餮佳肴。有些皮包了骨头,瘫坐一堆,已然腐臭,家畜野禽相互争抢着、撕咬着残缺的肢体。



  整个郓州城,透着萧条的韵味,颓废得直若荒村。许婉秋轻摇折扇,玉手掩着口鼻,时刻保持风骨。赵隶尾随在小陌身后,却不见了莲儿与秦越。



  云间漏下的斑驳夕照,洒在粉墙黛瓦之间,映红了雨中飘摇的商铺旗帜,上书“醉云阁”三字,刻有前朝年号,是郓州城内少数开张的酒肆,小陌回首示意,大步跨入店中。



  小二衣着褴褛,砸着遍布油污的围裙,一双鞋子却是亮丽光鲜。他满面堆笑的迎了上来,欠身道:“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陌挑着唇角,坏笑道:“好酒好菜的给爷招呼着,店里有什么特色,通通报上来,老子有的是钱。”说完瞥向婉儿,眼中玩味十足。



  小二见来了财神爷,腰顿时弯得更深,笑道:“客官面善,小的定是在哪见过,只是一时愚钝,怎么也想不出来。说到本店的特色,那便是数到次日凌晨,也是言之不竭。本店的箸头春、一品官燕、喜鹊登枝、升平炙,都是宫廷秘方,其中的仙人脔乃本店镇店之宝,是用雕肉放在熊乳中熬煮而成,口感香醇,乃世间最上乘的美味,王母娘娘见了都要口水成河。”



  小陌心道:“这个小二竟比老子还能吹牛,不过这厮第一句倒是说得没错,老子上次吃霸王餐就是在这家挨揍的。想来几个月未曾打过牙祭,好生难过,今日定要补上一补。”想毕,接着道:“即使如此,那便一样一份,给老子做仔细了。”



  小二殷勤得擦拭桌椅,动作麻利至极,道:“客官先坐着,需要茶水否?”



  三人在角落坐定,许婉秋面露微笑,如雾里看花,美得朦胧雅致,道:“就听这位小哥的,一样来一份,茶水就免了。敢问店家,可还有客房吗?”



  小二略一皱眉,道:“哎呦,可不巧了,今日本店客满,就只剩下两间客房,不如客官们挤一挤,迁就一晚。”



  赵隶俊眉轻扬,问道:“我们一路赶来,见城内所有店铺都闭门停业,是何道理?”



  小二道:“客官有所不知了,现如今匪患猖獗,郓州这巴掌大的封地,自是天高皇帝远,官官相护,官匪勾结,受害的可都是我们平头百姓。节度使薛崇,仗着自己位高权重,欺压良民,青天白日的没人敢招揽生意,却都是暗地里做着营生。”



  婉儿怒道:“这么说来,薛崇果然是只为患乡里的大虫!”



  小二道:“也不尽然,郓州若没了薛大虫的庇佑,想来早已成了空城一座,城内固然不得安生,城外却更是可怕,有的命出无的命回。我们百姓只是想留口气在,受压迫也好过没得活。您看我这破嘴,一说便是多了,客官稍等,酒菜马上便好。”言罢,躬身小跑而去。



  许婉秋陷入了深深沉思,缓缓道:“不知莲儿现在如何,伤势有没有好转,把她留在祠堂想想总觉得过意不去,小猴子应该可以照顾她罢?”



  赵隶道:“莲儿腿伤未愈,行走不便,加上连日阴雨,一路跟着我们危险不说,却也对伤势无益。”



  醉云阁内,甚为空旷,稀稀落落的桌椅空置如斯,完全看不出客满的样子。只有邻桌坐了三条大汉,皆身宽体胖,甚为粗犷,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



  一人须发丛生,杂乱无章,胡须上沾满了油渍酒滴,他指着窗外,镂空的雕花窗桕中,隐约可见红粉青萝,道:“孟老弟,您看对面是何逍遥所在,晚上可是热闹得紧啊。”



  他醉眼朦胧,说话口齿不清,接着道:“兰桂坊是郓城出了名的烟花酒巷,头牌幽鸾能吟诗赋对,歌舞自成一绝,不知迷倒了多少王孙贵胄。游商巨贾为之一掷千金,却也难亲芳泽。老兄我此来,就是要一睹其容。”



  那个被叫做孟老弟的,一副书卷气,惋惜道:“杨兄洒脱,爱恨由己不由人,只叹小弟早已许有婚配,自是无福消受了。”



  旁边一人道:“此言差矣,男子无色不欢,偷、欢才是人生善趣之一,孟老弟还要多加勉励。”



  孟老弟道:“李兄的风流债,恐怕这辈子是偿还不清了。小弟只是酷爱诗文,谈及幽鸾的文笔,神往已久,不求有肌肤之亲,惟愿以文会友,聊表心境。”



  李兄细眼突腮,眉带风流,道:“幽鸾才高身贱,甚是聪慧机敏,自称卖艺不卖身。谁不知道,婊、子立牌坊,就是要留得美名,自抬身价。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风月场所的女人,就算装得再高贵,也是下作坯子。”



  李兄醉眼微醺,旁若无人,面部红得发紫,连饮数杯,接着道:“明日便是薛崇老母七十大寿,幽鸾作为郓城第一名妓,定会以歌舞助兴。薛崇虽是一方霸主,鱼肉乡里,却对其老母极是孝顺,每年的酒席置办得恍如国宴。今年更是将寿贴发往各州,包下琉璃馆,酣饮三日。如若没有请帖,却只能逗留馆外,嗅一嗅酒香,远远的望上幽鸾一眼,也不枉此行。”



  许婉秋听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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