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心跳为之一停。
她抬头想看他,却被他压住了头。
“别看。”他说。
她没再试图抬头,只是伸手紧紧环抱着他,周围仍是巨响连连、哀号遍地,风在耳边呼啸着,她却只感觉得到他,还有因他而激动的心跳。
她以为她没机会再见他了,她以为她又得再次离开他。
热泪,如泉涌一般,浸湿了他的衣。
她甚至没太过注意那些可怕的咆哮和哀号,她不怕,不会再怕了,不怕那些怪物,不怕那些吼叫威胁。
她不怕它们,只怕他是梦!
她紧紧的抱着他,害怕他会因为她从梦中惊醒,瞬间又消失不见。
拜托不要是梦、拜托不要是梦——
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她不断不断的祈求着,甚至不知战斗是在何时停止的。
“绮丽。”
直到他再次开了口,直到她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触碰,她才终于回过神。
风停了。
万籁俱寂。
她抬首,看见他。
剑眉、挺鼻、薄唇、白脸,他俊帅一如当年,只有那双眼不同。
他的眼,不再如镜,不再冰冷。
他的眼中,有她。
“你还好吗?”察觉到她遭攻击,他立刻赶来了,见她被怪魔围攻,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她拾手,抚着他的脸,记忆与现实交错,那么多年来,剩下的,只有他。
“绮丽?”他担心的开口唤着她的名。
热泪,滑落脸颊。
“我……”
她张嘴,声音却被梗在喉头,她的唇在颤,手也在颤。
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呀……
她真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度过这些年的。
“别哭。”他拾手拭去她眼角的泪,低声安慰,“别哭了……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我不会再让它们伤害你……”
他的温柔,让她几乎要笑了出来,但泪却不听使唤。
她试着再张嘴,她有好多的话要和他说,可真见到了,一时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所有的话语,只归结成了一句。
“我爱你……”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再次变得僵硬,几乎反射性的脱口就是一句。
“不,你不爱我。”
热泪,瞬间再次夺眶,可他的退缩,只让她更加不舍。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她重复,并温柔的抚着他欲张嘴的唇,含泪哑声道:“请你让我说完,至少在我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现在,让我把话说完。我一定要告诉你,这次不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的机会。”
看着怀里明明流着泪,却仍有办法微笑的女子,他闭上了嘴。
“我想起来了,全部。”她柔声陈述。
她的话,有若天雷!
无明浑身一震,刹那间,脸上血色尽失,只觉手脚冰冷。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了你……”
爱我?
一股热气上涌,教他为之晕眩。
“可我以为那只是喜欢,当我发现时,我已无法说出口。”她温柔的看着震慑不已的他,轻声道:“事情皆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你替我入罪,我不能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因为如果我说了,你一定不会死心。我以为那样对你是最好的,我以为你只是寂寞,我以为只要时间一久,你终究会忘了我……我从来不敢……”
她语音一顿,泪潸然,声哽咽。
“我从来不敢妄想你会爱上我。”
短短几句话,震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霎时间,他想拥她入怀,她滚烫的泪,却提醒了他残酷的现实。
一咬牙,无明将她的手拉了开来。
“你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他僵硬的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张大了眼,有那么一瞬问,真的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想瞒混过去,但他的确说了。
她看着眼前顽固的男人,哭笑不得的退了一步,翻开遮住自己额际的发,问:“梦?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看到她的印记隐隐在她白皙的肌肤下泛着淡淡的金芒,他整个人再一震,面色灰白如纸,几乎无法动弹的看着她。
“从现在……直到永远……”她含泪,粉唇轻颤的问:“这也是梦吗?”
他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她温柔的、轻轻的,念着他曾立下的誓言。
“我秦无明,以无间狱王之名,在此立誓,娶天女云梦为妻,死生相契永不分离……”
他心痛的闭上了眼,完全无法呼吸。
“你曾说,以为我是梦,但我不是。所以,别告诉我,那只是我的一场梦,因为那不是,你和我一样清楚。”
她看着他压抑悲伤的表情,泪眼朦胧的道:“那是我的罪,不该是你的,如果真有谁该受罚,那也该是我。当时,我以为那样做,才是最正确的。我不想再让我所爱的人,因我而受苦,因我而受罪,所以我选择喝下了那碗汤,选择将你还忘……”
他在颤抖,她可以感受到他的伤痛。
“但我错了。”绮丽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眼前不知受尽多少折磨的男人,她情不自禁的,抬手抚着他冰冷的脸鹿。
他睁开了眼,看着她,眼里的苦楚,几乎要溢满而出。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对不起……”她心疼的捧着他的脸,抹去那滴泪,不舍的哑声道:“我错了,我不该喝下那碗汤,不该违背誓言,留你一个……我从来不想伤害你,从来不想……离开你……”
天哪,她认为是她的错。
“不……”
看着泣不成声的她,无明抚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终于开口,认了。
“你没错,是我不该强留你,不该强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但你没有强求!”她心急的打断他,却又被他打断。
“嘘。”他轻压着她的唇,“若不是我太过渴望,若不是我提出那样的要求,你终会离开。”
“我不会。”她泪流满面的说。
“你会。”他哑声道:“因为当你不放弃时,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告诉你该如何解开澪的诅咒,告诉你我会帮你查证翻案,让龚齐有机会重新轮回。可我贪恋你的温柔,所以私放了龚齐,因为如此才能将你留在我身边,才能让你立下誓言。我以为我能保护你,我以为我能来得及查出泽为何会出事,解决这一切问题……我很抱歉,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不……”她摇着头,泣不成声。
他捧着她的脸,低下头,温柔的吻去她的泪,低喃着:“你原就是天上的花仙,夫人那里才是你该回去的地方……”
他吻着她颤抖的唇。
“所以,忘了我……”
他吻着她合上的眼。
“把我当成一场梦……”
然后,他将眉心印上她的,看着她朦胧的眼,“明天醒来,你什么都不会再记得……”
“不!”
察觉他想做什么,她及时清醒过来,伸手将他推开。
“我不要忘了!”她抚着自己的眉心,伤心的看着他,苍白的哭喊着:“我不要把你当成一场梦!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我不要忘了!”
“你听我说!”
他试着想靠近她,她却退得更远。
“不要,我不要!”她摇着头,泪如雨下的看着他,“我不要忘了!我要和你在一起!从现在直到永远!那不只是你的誓言,也是我的!我的啊!你是我的丈夫,生生世世都是!我是你的妻,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是记得的,我从来没嫁过别人啊!我没有忘了——”
点点的泪光,飞洒在黑夜中。
“你不要叫我忘了……我不想回什么天界,不想当什么花仙,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她紧握着拳,哽咽的哭着说:“这一世,我就算没完全想起,不也一样爱上了你?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为什么我非得忘了你?”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你哭泣。”他伸手,轻触她脸上的泪,低哑的道:“你的泪,已经太多太多了——”
“既然不想我哭泣,那就陪我啊……”她握着他在她脸上的手,恳求着,“在我看得到的地方,陪着我……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哀伤的看着她。
“秦无明,我爱你啊……”
但他依然沉默。
远处的天际,泛起了微微的白光。
风,扬起了他的发。
她知道,他认定了,认定只有她回到天界,才是她该走的正确道路。
看着那杵立在眼前的男人,她只觉得心痛。
“既然如此,那你走吧。”
恐惧像只巨掌,攫住了他的心。
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泪水却依然泉涌,她抬手再抹去,深吸了口气,再吸了口气,直至忍住了泪,才道:“你可以离开我,但不能消去我的记忆,这是我的人生,我有选择的权利。”
她将他给的墨玉扯下,放回他手里。“这还你。”
“不,你需要它——”
他不肯收回,她却硬将墨玉塞进他手里,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需要。”她说。
粉色的唇瓣,抖颤着,吐出沙哑的字句:“如果……你不能和我在一起,那我不需要……不需要它挂在心上,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失去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消散在风里。
她的理由,教他为之哑口,无法辩驳。
她试着扬起嘴角,试了一次、二次,直到第三次,才露出破碎的微笑。
“你……”她伸手,抚着他的脸,情不自禁的踮起脚,在他薄唇上,印下温柔的一吻。
“要保重。”她说。
然后,转身离他而去。
玉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温暖着他,但几乎在她离手的那一瞬间,它就开始冷了。
他也是。
握着她还他的墨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刹那间,他只觉得痛。
这是对的,正确的,让她走。
之后,他多得是方法抹去她的记忆。
可是,好痛……
好痛。
不自觉的,他踏出了一步,却因警觉而停住。
前方的她,已走出了他因除魔所立下的结界,离他更远了。
他深吸口气、再吸口气,却无法遏止胸中欲裂的冷痛,一股细微的进裂声响起,不用低头,他就知道手中的墨玉裂了。
他可以感觉到那细微,却逐渐变大的裂缝。
好痛。
他无法呼吸,整个人痛得跪倒在地,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玉魂,却舍不得低头,只能看着前方开始模糊的她。
好痛。
又一声进裂,玉裂得更大,那巨痛教他往前一倾,几要倒地,他伸出左手撑在地上,却仍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拉回。
岂料,就在这时,一条黑影忽地飞射而出,朝她袭去。
“不——”
他咆哮出声,脱手将玉魂丢出,却已是不及。
那红面魔怪虽被玉魂削去一半,可它手中的长枪,已脱手而出,绮丽听闻他的叫喊回首,甚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那尖利的长枪已霍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绮丽被那枪的力道,带得往后退了一步。
腰腹的疼痛,教她低下头来。
她看着插在腰腹上的那把缨红长枪,似有些不敢相信,她喘了口气,抬起了头,看着飞奔而来的他,泪水如珠玉般滚落。
时间,变得如此缓慢而残忍。
两人之间的距离,咫尺却天涯。
他看着那把枪穿过她的身体,看着血花在夜空中飞洒,看着她试着支撑自己,却还是跪倒在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永远赶不到她身边。
那一枪,比直接插在他身上,还要疼、还要痛!
虽已在第一时间冲上前去,他却只能来得及接住她,不让她倒下。
她捂着受伤的腹部,在他怀里颤抖着,痛得冷汗直流。
“可恶……我还以为我能来得及回去……”
她在抖,他也在抖。
她抖,是因为疼痛:他抖,却是因为她痛。
“你来得及的……来得及的……”他抖着和她保证。
鲜血,迅速在她的睡衣和外套上扩散开来,而且,有一大部分是黑的。
那把长枪有毒。
他抱着她,伸手替她止痛,然后拔出那把污秽的长枪,把手放到她不断涌出黑色血水的伤口上,替她疗伤。
她喘着气,不停的抖颤着,看着他。
“你……你别忙了……”她抬手,抚着他的脸,嘴角溢出了血,“反正……如果没有你……我活着……也不会再有意义……”
“你不会有事的!”他倾全力将她身体里的毒素吸出,治愈她的伤口,但她的血却还是黑的。
她的手上有血,沾得他脸上也是血。
“啊……对不起……把你弄脏了……”她喃喃道歉。
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他心急如焚的对着她,也对自己保证,开口重申着:“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我查过生死簿了,你这辈子会活到八十七岁,生死皆有命,要生要死都不是我们可以决定。”
虽然这么说,他却还是觉得她魂要散了。
凡事皆有例外,他比谁都还要清楚。
她若死了,下一次,他不知该再到哪里寻她。
他以为还有时间的,以为还有机会安排一切。她不该在这时候死去!
“对不起……其实……我……好想活着……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一同开店……一起种花……”她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却仍要开口,“好想……好想……”
“别再说了——”他恐慌的喊着。
“我……不会……再喝那碗汤了……”
黑瞳,缓缓合上,流下了最后一滴泪。
苍白的小手,依依不舍的,从他的脸庞,轻轻,坠落……
天亮了。
突然之间,亮了。微光,照亮了她的脸,他慌忙抬头仰望天空,才发现——天并没有亮,那是天之道。云破,天开。柔和的光芒,静静的,缓缓洒落。他失去她了,他要失去她了,他可以感觉得到她已没了心跳。看着那美丽的、金黄色的光芒,刹那间,他只觉恐惧。竟然是这一世!竟然是这一次!她已还完了她的罚,将回到她的归处——
这是他所求的,这是她该走的,但他一直以为他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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