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喜欢她,他可以看得出来,无论是哪一个,总是喜欢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无论她做什么,他们都会一起帮忙。
他们甚至在短时间内,就又再回到无间轮班,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但他的确看见有几位魅童重复再来,只为了和她在一起。
在他印象中,从未见过哪个魅童会笑,即使在其它地方也没见过,但打她来之后,他常常见到他们在笑。
跟着她一起笑。
如同现在一般。
“咪咪——”
她朝缩在屋檐上的黑猫伸出手,笑着叫唤。
“咪咪,下来呀。”
咪咪?
显然她对它的性别不是很清楚。
瞧那只猫忿忿不平的模样,他心情就莫名愉悦了起来。
“七哥,那是在笑吗?”
“应该是。”
“我没见他笑过,所以不是很能确定。”
“我也是,不过一般正常来说,两边嘴角上扬的表情,应该都能称做笑容。”
“所以他在笑啰?”
“嗯,他在笑。”
听到这荒谬的对话,他将视线从九重居内拉了回来。
说话的两个人,分别穿着青衣与白衣,很不幸的,这两位都是他的兄弟,白衣的是老七,青衣的是排行第八的御风。
“怎么有空来?”
“我听七哥说,你娶了妻,所以过来看看。”秦御风靠在窗边,看着九重居里,依然在呼唤那只黑猫的女子,问道:“就是她吗?”
秦天宫挤到老八身边,好笑的道:“这里就她一位姑娘,不是她,难不成是那只猫。”
不知是否被听见,黑猫目露凶光的朝这儿望来。
“哎呀,不会吧。”秦御风见着那猫的双瞳,猛然记起这凶狠的眼神,失笑道:“这不是之前被我和老九一起押来的七世恶煞吗?啥时变成这种小猫咪了?”
此话一出,黑猫长毛竖起,露出尖牙,一副想冲过来的模样,可它方跳下屋檐,就被云梦抓住。
“咪咪,不行喔。”她抱着它,抚着它的脑袋道:“你身上都是泡沫,要洗干净才行,不然会沾得到处都是的。”
说完,她就将它放到水盆里,无论它如何喵喵哀叫挣扎,或是装可爱求饶,她仍是在魅童们的帮忙下,将它冲洗干净。
瞧那家伙变成落水猫的模样,小楼上的两兄弟,几乎快笑翻了过去,直到身后被挡住视线的长男冷冷开了口。
“你们没别的事好干吗?”
“怎么可能没有,我可是——”御风话到一半,就被身旁的七哥搭住了肩头。
“御风当然忙啊!他可是专程来送货的!”怕八弟说错话,秦天宫忙拍着弟弟的肩,一边微笑道:“对不对,御风?”
“对,没错。”御风嘴角抽搐的僵笑点头。
七哥暗示得这么用力,拍得他肩膀都快脱臼了,他想说不对都不行。
“二哥要我将他送来。”秦御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牌和黑色晶球放到桌上,边道:“这强盗坏到有剩,他在人间时,从三个月的娃儿到八十岁的老婆婆都不放过,二哥把资料和刑期都记到玉牌里了。”
看着老七、老八欲盖弥彰的笑容,虽然知道他们有事瞒着他,但他也懒得多问,反正到时真要有事,这对活宝终究还是会先说出来。
“还有事吗?”他问。
“我可不可以——”
御风本还要开口,却被天宫抢先道:“没了,我们没事了,你忙吧,我们下次再来。”
“可是我——”
“可是什么,老二不是要你尽快赶回去,要是让他知道我们在这儿打混摸鱼,铁定吃不完兜着走,别拖拖拉拉的!”秦天宫推着老八往那立在踏边的大镜子走进去,临走前,不忘从镜中探头出来。冲着兄长挥手笑道:“老大,我们回去了,记得帮我和嫂子问好!”
语毕,他才将头缩了回去。
水晶镜在他们进去时,如水般浮动了一下,然后才恢复平静。
那两人一定,小楼里,立时又安静了下来。
案桌上,污浊的灵魂在黑色的球体里张牙舞爪的咆哮着,试图要挣扎出来,却怎样也无法离开。
他看着那愤怒的魂魄,久久。
好半晌后,才伸出手,右手拿起玉牌,左手拿起铁牌。
他将两手摊平,玉牌浮悬至半空,闪现此人的生前,铁牌则将其罪业一一记录下来。
那是极为血腥残忍的画面,不堪入目的邪恶。
他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直到一切完结。
在这之中,那黑色扭曲的恶灵依然不断张嘴咆哮着。
当他的手触碰到球体,灵魂的咆哮就成了哀号,他摊开掌心,黑球迅即飞出万业楼,越过渡世台,进入无边的黑暗虚空之中。
但,即使如此,他仍能感觉到那丑恶的憎恨和污秽沾染在他的掌心,仍能看见那罪人所犯下的种种罪业。
他闭上眼,却感觉到那罪恶像黏腻的臭水在整个空间里蔓延着,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掉般,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烦闷、厌憎倏然上涌,教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小手抚上了他的手背。
他睁开眼,看见她。
“你还好吗?”
她白净的小脸上,有着担忧。
他望着她,知道自己应该缩回手,却怎样也没有办法。
她纯净而美好的温暖,驱赶走了罪恶的污秽,净化了一切。
见他不语,云梦担心的将手移到了他同样冰冷的额,方才她在九重居,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波动,回头看来,只见一道黑光飞出万业楼。
她担心的过来看看,却见他闭着眼,脸色难看的坐在垫上。
她跪坐在他身前,唤了他几回,不见他出声才伸手的。
“你不舒服吗?”
她话声方落,他已将她拉到了怀中,低头吻了她。
他吞去了她的轻呼,吃掉了她的喘息,让她为之晕眩不已。
当他终于停下来时,她依然无法回神,只能红着脸,迷茫的看着他抱着自己起身,下了楼,出了门,穿过小径、庭院,回到九重居。
她只觉得像是飘浮在云端之上。
青灯幽幽,百花绽放。
他抱着她,上了床,解了衣。
声寂寂。
喘息。
从头到尾,她只能攀着他的肩头,在他身下,在他火热的黑瞳中燃烧,完全无法思考。
她感觉到他成为了她的,她也成为了他的。
她和他融为一体。
温暖而柔和的金光包围着两人,所有的纷扰都被隔绝在外。
仿佛天地都已消逝,只剩下了他,还有她。
她的发,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他把玩着那乌黑青丝,嗅闻她颈边的香气,吻着她柔嫩的肩。
她是他的妻。
他知道,她也晓得。
他在她魂上留下了印记,却直到此时,她才真正确实的认知到这件事。
粉色在她嫩白的肤上晕染着,久久不散。
她羞怯的低着头,一直不敢看他,却依然清楚他的视线所在之虑。因为他看着的地方,总是会微微的发热。
他冰凉柔顺的黑发披散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环着她的腰,滑过她的腿,绕着她的脚踝。
她全身上下,都被包围在他的气息之中。
他的温度比她的低,但他大手所到之处,总是能引起阵阵如火般的热。
一思及方才那撩人的火热接触,才稍微退掉的红晕,又再次上涌。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原是垂着眼的,但他一直沉默的盯着她,以拇指摩挲着她的红唇,教她不得不抬眼看他。
他的眼,黑如深潭,却暗潮汹涌。
在他眼底深处,除了火热的欲望,还有着难以言明的痛苦及哀伤。
心口,莫名一疼。
不自禁的,她还忘了羞怯,小手贴上了他的胸,覆上了他的脸。
他不自觉闭上眼,她吻了他,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他内心黑暗的痛楚。
察觉她在做什么,他猛然睁眼想退开,她却不肯,只是紧紧环抱住他。
他没有办法推开她,无法抗拒她。
他的痛,他的伤,尽皆入了心。
泪水,蓦然滑落。
那无尽的孤独黑暗与痛苦,几乎要将所有侵蚀殆尽。
她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孤独的承受着一切,守护着一切,可即使如此,他依然试图拯救那些无恶不赦的罪人。
“你好傻。”他抹去她的泪,哑声道。
“我是你的妻。”她抚着他的心口,也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垂泪柔声宣告道:“不要瞒着我,从前大家都瞒着我,以为那么做是对我最好的,却不知那才是伤我最深,我再也不想被瞒骗在外,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无知而后悔。我希望能帮忙,而不是被人护着、供着。既然你娶我为妻,就代表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你的伤,是我的……”她缓缓开口,边倾身,吻着他冰冷的唇。“你的痛,应该也是我的……”
那滚烫湿热的泪,暖了他的颊,也暖了他的心。
那瞬间,他知道,她是他永世的救赎——
从未对谁,有这样的感受。
她总是清楚知觉到他的存在,感觉到他的情绪。
即使隔着一大段距离,她也能知道他在看她,就像她在看他时,他总会察觉一般。
她很爱看他。
看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嘴,还有那乌黑柔亮如水般的发,和他长而有力的手指,以及他宽阔的肩头,和那美丽的身体线条。
甚至,是他优雅无声移动的样子。
或看书的样子,或写字的样子,或灯光映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的每一道光影……
“怎么?”奇怪她胶着在自个儿脸上的视线,他从书案中抬首,只见原本坐在一旁裁布,说要替他做一件新衣的她,此刻却愣愣的瞅着他瞧。
被逮个正着,她俏脸微红,慌忙低下头来。
“没有。”
“没有?”他挑眉。
她垂首以小针将裁好的布别起,“我只是在想你肩膀要多宽才……”
“我以为你刚量过一次了。”他说。
“呃,我……”她抬起头,红着脸,尴尬的喃喃承认:“我只是看你看到出神了。”
他一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不懂。
“你在天界里,该见过许多比我更好看的人才是。”
“呃……应该是吧。”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再次垂首。
“应该?”他不解的看着她。
云梦红着脸,低着头玩弄手中的针线说:“那个……我以前没注意过。”
“没注意过什么?”
她咬着唇瓣,头低低的缝着裁好的布,好半晌,才鼓起勇气,羞窘的道:“别人的长相啊……大家看起来好像都差不多……”
“差不多?”他闻言可傻了。
“就……就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啊……”
“我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他好笑的问。
“呃,你不一样……”
她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声,他却听得越来越胡涂了。
“我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不记得自己有比人家多个鼻子或眼睛才是。
她没有开口,只是头更低了,低到他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虽瞧不着她的脸,他却能看见她泛红的双耳。
“云梦?”
“那个……”听到他的催问,她窘迫的咕哝了一句。
“什么?”没听清楚,他不禁伸手抬起她红得发烫的小脸。“你说什么?”
“我不晓得啦……”她又羞又窘的瞅着神色突然有异的他,有些结巴的说:“我要晓得……就……就……就……”
“就怎么?”他朝她俯身,追问。
“就……不会一直看了……”瞧他靠近,她想转开视线,却被他眼里的灼热视线给拉住。被他瞧得心慌意乱,她空出一只小手搁到他胸膛上,不觉微喘地说:“那个……你……你要在意……我下回……不看就是了……”
“不。”他揽住因他的逼近,不自觉往后仰,快摔倒的她,嘴角微勾,哑声道:“你看吧。”
“嗯?”她愣了一下,傻傻的看着他。
“你想看,就看吧。”他低声开口。
瞧他靠得更近,她不禁羞窘地闭上眼,他却未再更近也未离开,只是等着。
温暖熟烫的气息包围着她,不自禁地,在他的凝望下,她翩然再次张开双跟。
他,近在跟前。
薄唇,温柔地轻扬。
深邃的眼里,有她。
他低首吻住了她微启的粉唇。
云梦轻吟一声,只觉得他的吻如花酿的酒一般,总教她初尝时为之醺然,如在云端一般,跟着却似堕入烈焰火海。
拈着针的手,不自觉松了,布也掉落。
如果他是火,她愿意在他怀里燃烧成灰烬……
他睡得很沉,几乎已忘了有多久,他曾这般好好休息过。
醒来时,她已不在身旁。
虽然明知她不可能离开,他仍莫名心慌。
她能来,当然就能走。
这念头,教他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下了床,出了门,穿庭,过院。
九重居,寂静如常。
万业楼,沉默耸立。
渡世台,冰冷依然。
或许,她不曾存在过。
这一切,只是场梦,一场痴心妄想的梦。
他的梦。
无边苦涩和黑暗空虚,缓缓漫过了一切。
他闭上眼,试图压下胸中那汹涌的黑暗浪潮,却怎样也无法遏止失望和愤怒的感受。
无法再看着渡世台外那无边的冰冷黑暗,他深吸口气,转身。
然后,看到了她。
她,捧着一盆花,晃过了万业楼的窗口。
那纤弱的身影,只在眨眼间,便又消失无跃。
他迈开脚步,奔上楼去。
在上楼前的刹那,他害怕她不曾存在。
但那柔美的幻影,却未消失。
他可以看见她,跪坐在案桌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方才捧着的花盆,身后的长发如流水般,和雪白的衣裙一起垂落在地。
黑猫蜷在她的裙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在他进门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它的动作,她回头,看见了他。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