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了一日的她,此刻正倾耳聆听雨滴拍击在檐上的叮咚轻响,一抹挥不去的暗影笼罩在她的面容上,让他觉得,心中的她,如同雨中的大地一般,愈变愈模糊。眼看一时间这场雨似乎没有收势的打算,走了一日的玉琳,有些倦累的蜷缩起四肢,缩躲在角落里打算歇息,圣棋见了,先是起身走至屋里清出一块较干净的地方,打理好后,再拎着她一块至那上头坐着。在她习惯性地埋首在他的怀中睡去时,他恍然地觉得,遭他遗忘的往事又重新回到他面前了,数千年前他们一样,只有彼此时他们,总是窝在一块睡,相互依偎。相互提供彼此温暖。抬起一掌,细细轻抚着她黑亮的发,低首瞧着闭眼睡在他怀中的玉琳,他已渐渐习惯变了模样的她,她的眼眉、她紧闭的唇,自陌生到日夜相处过后的熟捻,这些都已变成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切,在明白了她暗自压抑的心情后,那条遭她划开来的鸿沟,一夜之间,不再那么宽广无法横越,她甚至就在他触目可及的近处,只要他伸出手,即可捉住仿佛就要走开的她。她的眼泪,她脸红的模样,她在他面前展现的喜怒哀乐,这些来到人间后才出现的种种,早已取代了以往他在神界时对她的记忆,但不同的是,在神界的那些,他的心,不会因此有半分痛感,可人间的她,却让他遭一些不该出现的感情牢牢锁住,会为她担心难过,也会为她悸动失措。不知是在何时,拍抚着她人睡的大掌,轻巧巧地走离了它的原处,来到她的小脸上,点碰过她的睡颜,抚过他总是会想回味再三的红唇,待他发觉自己正在做什么后,不再感到愕然的他,只是抬手静看着那只泄漏他心事的手掌。修长的指尖,离开了她的脸庞后,感觉有点依依,他先是抚着自个儿的唇,再回到她的唇上,半晌,低首看着这一切的圣棋,投降地叹了口气。七情六欲?
是他在这方面的慧根跟她的一样强吗?他居然觉得,这门严重违反神规的学问,对常被她讥为呆头鹅的他来说,其实,一点也不像个难题。屋外雨声依旧,暮色渐暗,圣棋将怀中熟睡的玉琳揽得更紧些,将面颊贴靠在她温热的额上,随后也闭上眼,与她一同入梦。隐藏了全部气息,栖躲在远处密密生长的山芋丛下避雨的申屠令,在又观察完他们一日的种种后,遭受空前挫折的他头痛地以两手掩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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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滂沱大雨,在日出时分,成了晨底间的草叶上一点露。
独自站在小溪畔迎接旭日东升的玉琳,眺望着远山山棱下的暗影,在乍升的朝阳越过山顶后,遭炫目的晨辉逐走了夜纱,林草地间悬缀的点滴雨露,在日光铺向大地时,晶莹透明得有若玉珠。在水目四处游荡的王琳眼中,那一颗颗悬在叶间的雨滴,都静映着记忆里,圣棋那张回过身看向她时的脸庞。不知何时起,她已经很习惯以站在他身后的角度来看他,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地方。那日在马府里对他怨诉的每句话,至今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段窝在心底已生根的心事,她原打算这辈子都不告诉他的,谁知道那日怒火一往脑上冲,她就一箩筐的全都倒了出来。也罢,说了也好,总好过她得时时刻刻在他面前扮假,装作她根本就不在意他们之间那段从没改变过的差距,以及……她的自卑。她习惯性地轻扯着指尖的红绳,感觉那份细细密密的痛感由指稍缓缓漾至心坎。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世上,并不是只要有努力就一定能够有回报的,即使她有心向上。她根本就不该忘了,他并不是一潭会止定在原地等待她的死水,他会走,会动,更会让她再怎么追也追不上,纵使她曾向自己发过誓要急起直追,可他们却永远保持着一段她缩短不了的距离,再怎么盼、再如何想,深有自失之明的她知道,她改变不了这个永远。因此,她开始学习对自己撒谎,骗自己并没有动心,她并没有在乎他们之间的差别,她更没有……没有爱上那个她永远也追不上的他。在不停地欺骗着自己的同时,他享受者众神的荣宠,而苦苦追赶着的她,则在暗地里备受七情六欲的煎熬。这就是永远?为什么从来都不会有神觉得,永远这个字眼可怕得好空洞?在那无止境的仙神生涯里,日子就是这样恒久不变地一天过一天,而她永远也到不了他的永远,她的永远,就是只能站在云端远远的那一边,仰起颈子、抬起脸庞,向往地瞻望着站在高处永不会与她在一块的他。陷入过往纠缠的思绪,遭打断了半晌,一张过近的面孔,遮去了细洒在玉琳脸上的朝阳,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的她,愣张着明媚的大眼,与不速之客眼鼻相对地静瞧着。“想拿掉手上的东西吗?”同样讨人厌的熟悉语调,再次刺进她的耳膜里。“求我的话,我可帮你。’他偶尔也会破破例助人为乐的。“你………”认清这张令她新仇旧恨,霎时全都回笼到她脑袋的脸庞后,眼中怒火熊熊燃烧的王琳,奈不住地直发抖。“讨厌。”申屠令故作娇羞地一手抚着颊,含情脉脉地朝她眨了眨眼,“想念我吗?”“想念……”咬牙切齿的玉琳,想也不想地就朝他鼻梢挥出一拳。“想念得恨不得能咬你几口!”“就凭你的道行?”轻松闪过的申屠令,笑挑着眉,一手指向脑际,“抱歉,你的这里还差个几个千年呢。”开玩笑,若不是有备而来,谁想找这只吞过舍利的兽?“什么意——”犹不解话意的玉琳,话未说完,在一股刺鼻的气味传至她的鼻尖时,慌忙掩住口鼻。“你施毒?”申屠令笑吟吟地抬起一指,“就是这个意思。”不能正面冲突,那就只有采迂回进攻啦。虽说只是短暂地吸嗅了一会,但不过多久,不敌毒性的玉琳即双腿发软地跪倒在地,两手撑按着地面急速地喘息,她怒扬着眉,不甘心地瞪向连着两回都设计她的申屠令,同时直在心底骂自己呆,早该在看到他时就加以提防。“这玩意,我就先替你拿下来吧。”丝毫不受所施之毒影响的申屠令,心情愉快地在她身旁蹲下,抬起她的右手,边说边替她取下那条系在她小指间,无论她用尽任何法子也取不下来的红绳。“还给我!”只想拿回红绳的玉琳,按捺着一身的不适,朝他的胸坎击出一掌。只想速战速决的申屠令,在她的掌心抵达他的胸口前,在她的腹间回报以一记快拳。“咳咳……”呛咳不止的王琳,痛得差点趴在地上。
“啧,一拳不够啊?”他搔搔发,在她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时加上一脚。
这一脚足足将她给踢飞了老远。
“真是耐打……”在王琳仍不死心地想爬起时,他不耐地撇撇嘴角,弯身在她的腰腹间再补上两拳,并顺道在她脑后重重敲了一记。这回,玉琳没再睁开眼多做任何挣扎,而总算将这只挨打经验充足的圣兽搞定后,申屠令回首瞧了瞧后头的林子一眼,将抢来的红绳与袖里的一面铜镜留在有如绿毡的草地上,再将玉琳一把扛至肩头。“玉琳?”
让她到溪边洗个脸,可一洗就是好一阵不回来,圣棋在久等不到她后,担心地走出林子到溪边寻她,但在水流淙淙的溪边,却没瞧见她的身影。她又跑了?
遍寻不着玉琳的他,站在原地游目四望,一条静躺在如茵绿草间的红色细绳,引去他的目光,登时,害怕她出了事的他紧张地扬首四下大唤。“玉琳!”
呼喊了许久,安安静静的溪边,仍是无半点水流声外的声响,心音在耳畔轰然大作的圣棋,快步走向溪边,弯下身子拾起草地上那条她绑在指尖,三不五时扯着玩的红绳。她曾说过,这玩意她解不下来,而以她喜爱这条红绳的程度来看,她也不可能会将它解下。压抑着满腹不安的圣棋,握紧了手中失去主人的红绳,顺道拾起搁放在一旁制工精美的铜镜,不经意往镜中一望,原本他起身欲走的动作霎时停了下来。出现在镜中的,不是他人,而是还只有兽身未有人身时的玉琳,以及总是走在她前头,让她不听在喉头追赶着的他。璀璨的骄阳下,镜色偏黄的镜面,刺目的令人几欲闭上眼,可一幕幕在镜里闪逝而过的画面,却让无法挪开双目的圣祺,不禁为镜中的玉琳那国的锁紧了眉心。在镜中,总是不出生,总是默然跟在他身后的玉琳,那仰首偷偷瞧着他背影的摸样,是以往眼盲心也盲的他从不知的,镜中的她,那苦苦想恋却又求之不得的眸光……既心酸,又不敢奢求。
——————————午阳穿透僻静的林子,筛落叶间点点的日光,静洒在坐在树下的两人身上。与玉琳四目相对的申屠令,在被她瞪到浑身发痒时,边用力拉紧了手中用来绑她的捆仙绳,边对这个有眼无珠兼不识好人心的苯兽说着。“别瞪我,我这是在帮你。”千万不要误会,他大爷的心地一点也不善良,当然更不像那个多管闲事的月老有那么多爱心,之所以会帮她,只是因为他赫然惊觉到,这两只呆得差不多的兽,很有可能就这样无止无境地继续磨蹭下去。“是帮你自个儿吧?”自醒来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的玉琳嘲讽地哼了哼。“专吃人心的你,遇上了我们后,肚子饿了很久是不?”光看他这副饥肠辘辘的模样,就知道他纯粹是在为了他肚皮着想。她不提还好,被她踩到这阵子令他内伤累累的重点后,申屠令一骨碌地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尖。“都是你们!”老早就想找她算账的他,铆起来火大地吼她,“喜怒哀乐也不提供得公平点,一天到晚就只会吵嘴,害得能吃到的除了怒还是怒,你知不知道这种口味吃多了很容易气大?你别老害我以为我的魔力不济好不好?”“得了吧,你的魔力本就不怎么样。”玉琳懒洋洋地睨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耸着香肩,“若你的丸子真管用的话,圣棋早就我爱得死去活来了。”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日子都过这么了也没发作过,那套玩意人成是他用来专门唬三岁稚娃用的,她还真的信过。“你还好意思说?”气得额间青筋直跳的申屠令,恨恨地扯她的衣领,“是谁一天到晚在那阻止你们的好事啊?不就你这莫名其妙的兽吗?你就让他呆呆的被郁垒骗不就成了,干啥搬些书去阻止他?你知不知道你很反覆、对自个儿一点都不老实?“她挑高一眉,“我老不老实关你什么事?”
“当然有关!”止不住的怒吼,似记直接打在她耳畔的响雷,轰得她忍不住眯细了眼。最最痛恨被人凶的王琳,先是记恨地举脚踹了他的肚皮一记,再仰起小脸以鼻孔瞪向他。“跟你肚皮里的生计大事很有关是吗?那可真是抱歉了!”跟她比大声?这几千年来她又不是被骂假的!不设防间,被正正踹中的申屠令,自地上爬起后,相当忍让地一手紧握着拳。“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像她这款粗鲁的兽谁会中意啊?就只有那只眼睛有毛病的圣兽把她当宝贝疼。她习以为常地睐他一眼,“不好意思,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惹人厌。”他以为她为何在神界待不下去?“好……我忍!”他气跳跳的模样,与某位姓燕的小子相当酷似。“等另外一只到了后,我看你还抖不抖得起来!”她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只呆头鹅才不会来救我。”
凉风徐徐的林间,马上传来一句耳熟的男声推翻她的话。“我不是说过别再叫我呆头鹅了吗?”他才不承认他长得像鹅。“哟,饲主终于现身啦。”申屠令两手环着胸,笑看着自林间慢条斯理走来的另外一只小冤家。教养良好,礼数也很周到的圣棋,先是客气地朝挡站在玉琳面前的申屠令拱手示意。“可以请你把她还给我吗?”枉他先前还特意派出土地公和城隍爷四处打听这只魔的下落,结果呢,那几个老家伙没找着不说,还让玉琳给捉了去。申屠令愉快地咧大了嘴,“偏不要。”
一步步走近他们的圣棋,视线在绕过申屠令抵达玉琳的身上时,倏地止住了步伐,瞬也不瞬地瞧着遭魔五花大绑得过于残忍的王琳,她那一双原本白嫩的小手,因血流不顺的关系,在日光下已显得青紫。“你绑她?”他面无表情地问。
“她跟只泼猴没两样,不绑怎么成?”一醒来就咬人,还动不动就以神力来个拳打脚踢,不绑着,他找苦头吃啊?圣棋的两幕再滑过她那弯曲得不太自然的身子,“你打她?”
申屠令大刺刺地承认,“不多,就几拳加几脚而已。”
“还有没有什么是我遗漏的?”外表看来丝毫无异样的圣棋,冷静地再问。“没了,就这样。”
“好。”’他点点头。
观察完圣棋的反应后,冷汗直流的玉琳,大感不妙地将自个儿的身子频频往后头缩去。“笨魔,他要翻脸了。”她还满有同情心地提醒那个浑然不觉圣棋已经变天的外行人。“然后?”看不出半点异状的申屠令,不明所以地瞧着她脸上害怕的神情。“我是你的话,我会马上躲得愈远愈好。”除了常在她面前发火外,圣棋在神界脾气是出了名的好到不行,扳起指头算算,几千年来,他也只翻过几回脸,而那几回……死伤都相当惨重。他用力哼口气,“我怕他不成?”她以为他干啥大费周章的来扮坏人呀?还不都是为了让圣棋来个英雄救美?圣棋若是不动手,他还没戏唱呢。她咽了咽口水,“他发作起来很可怕的……”这只魔有没有搞错?在他面前的可不是神界普通的兽,而是四圣兽之首、天帝最大的骄傲,就凭他一只小小的贪魔也想跟圣棋斗?“怎么个可怕法?”自视颇高的申后令,并不把她的警告给放在眼里。
玉琳突地顿了顿,半晌,回想起申屠令会对她做过什么事后,她不怀好意地换上了支持的笑容。“你去试试就知道了。”就让他被揍个几拳也好。
就在玉琳一与他寒暄完毕,早就蓄势待发的圣棋,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待防备的申屠令回过神来时,突然再次现身在他面前的圣棋,已经朝他挥出拳头。“咦?”勉强闪过后,申屠令对他无法比拟的速度有些纳闷。“道行……差一截?”“哼。”圣棋冷声轻笑,继续活动已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