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叫他下去,忽然想到,这次黄金城之劫,分明是绝顶高手暗中跟踪了叶飞白等人,学得破阵方法。如果真是布衣琴师所为,他手下大队高手肯定就在附近,这魏福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把我误认为那公子。如此说来,尊主另有其人,我倒可以利用魏福打听一下尊主的情况。
当下又问:“魏福,你一直呆在这里,可有听到有什么大宗高手过境的消息?”
魏福垂手恭声道:“启禀公子,金城地界向来有秋深寒的势力把守,倒也清静,近来只有公子和叶飞白等人来过,其余没听说什么高手来往。只是本地另外一个富豪黄约,向来和秋家争夺金矿,两家不和,曾经扬言要请杀手对付秋深寒。不过黄约只是一般土财主,应该没本事请到真正的江湖高人。”
我微一皱眉,挥手道:“你下去吧。”回想黄金城灭门的手法异常干净果断,倒不像江湖作为,反而有军事行动的感觉,估计也不是什么土财主干出来的。奇门遁甲大阵原本千变万化,那尊主就凭着看了柳洄雪破阵一次,就能长驱直入,显然自己也是个中高手。这等擅长用兵的绝顶人物……可也没有几个!
我急速思索,脑中忽然想起一人,顿时大叫一声!
御锦!
是了,御锦盘兵沧海郡,对抗北国,沧海郡毕竟地方较小,物力有限,他最需要的,就是军费!
果真如此,一旦让他运出黄金城的财富,只怕北国形式,会大起变化,不久之后,甚至祸及南朝!这御锦心狠手辣,大有王霸之才,我若放他过关,异日必成奇祸!
我大叫一声,冲出去对柳洄雪道:“我知道是谁干的了!你留下照顾叶飞白,其余人全部上马,跟我向北去追击凶手!”
柳洄雪大吃一惊,我顾不上给她解释,匆匆忙忙奔出!叶飞白忍痛叫道:“柳妹,我们也去!我这点伤势没大问题。”
柳洄雪答应一声,二人急忙跟着我冲出。
我看他神情坚决,知道这人是个血性汉子,不再阻止。朱痕碧影闻言也跑了过来,被我拦住留下。这两个丫头只是知道贪玩,哪里明白此番凶险,御锦毕竟不是吃素的,他敢来南朝抢劫黄金城,必有周密准备。
那魏福见我冲了出来,吃惊道:“公子——你——”
我百忙中呼喝道:“我有要事出门,你帮我照看好两个丫头!”魏福喏喏而应,我带着叶家群盗,狂风般呼啸而出,一路向北!
柳洄雪一边疾驰一边问我:“丁兄弟,你想到凶手是谁?”
我沉声道:“沧海郡御锦!除了他,谁能看一次就学会破解奇门大阵?谁有这样的武功、手段?谁会这么急需军费!”
柳洄雪精神一振,叫道:“不错!我们怎么没想到他!是了,那个假宝藏处于北国,不远正是在沧海郡!”
我们对望一眼,叶飞白双目一亮,喝道:“是了,御锦带着大批黄金,一定不敢久留,但行李如此沉重,也不可能走得快。不管他如何伪装,咱们只管一路向北追击,专门跟踪那种落脚最重的马蹄印和车痕,一定错不了!”
他做了这些年的强盗,毕竟大有道理,这番话却不是我想得出来的了,御锦遇到这个强盗头儿追踪,也算他倒霉!
车痕马蹄纵横,我看不出个所以然,叶家夫妻却目光炯炯,不断搜寻,忽然眼前一亮,叫道:“不错!”叶飞白兴奋的指着前面一队深深的蹄痕,笑道:“御锦这贼头,他竟然用牛!怪不得我们找不到这样的马蹄印!他肯定扮成贩牛的商贾啦!那个张不中找得到他才是怪事!”
我恍然大悟,暗叫一声聪明!幸好有叶飞白同路,他的江湖经验大非我可比。御锦这一着骗过我是绰绰有余了,可惜他遇到的是天下强盗中的榜首叶飞白!
一旦想明,众人群情激奋,快马加鞭疾冲!
我只怕御锦另有利害打算,吩咐众人加强戒备。自己和叶家夫妻一马当先,如此跟踪追击,杀出去八十余里,前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商队,赶着牛群,每头牛上骑了一个牧人,背着行李,起码有几百头牛,气势非凡。
叶飞白扬眉道:“不错!你们看那行李堕得如此厉害,里面分明就是黄金!每头牛运的都是金子!”
我心头一动,低声道:“他这牛阵其实厉害,一旦牛群疯狂起来,乱冲乱撞,谁也收拾不下来,只怕我们的马队反而要大吃苦头!看来御锦早就防着一手!”
叶飞白道:“那该如何?”
我想了一下,眼看前面是个狭窄的山谷入口,心头一动,低声一笑:“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下布置一番,要柳洄雪断后,自己却带着叶飞白悄悄抄小路绕到前面谷中高地。眼看着群牛缓缓走入谷中,道路越来越狭窄,牛群行走越发缓慢。我对叶飞白一笑道:“好,机会来啦!”
当下叶飞白气运丹田,忽然纵身长啸,声若阵阵焦雷炸响!叶飞白出身将门,武功根底扎实,这一番啸声却是精纯之极的佛门狮子吼,震撼群山,一时间群牛大乱,震惊恐惧,不管骑士怎么喝骂也拉不住了!我乘机推起巨石砸往山下,源源不断,牛群越发混乱,悲吼不止,乱冲乱跑,再不肯前进,纷纷逃向谷外!
牛性温纯,但一旦狂性发作,却不可竭止。一时间众骑士闹了个手忙脚乱,被群牛相互冲撞着,不少人跌了下来,哀号声中,被牛群践踏而死!
为首骑士厉声呼喝约束,混乱中却没什么人听他的话。那声音正是御锦!看来我们到底没有猜错!
忽然谷口火光闪动,火势冲天而起!却是柳洄雪在谷口堆积木叶,听到啸声,放火相助!牛群原本最是怕火,冲到最前面的牛一看前面火焰逼来,悲吼阵阵,调头后冲,正好赶上后面的牛狂奔而至,互相践踏,顿时人牛死伤不绝,一时间惨嚎之声盈耳,竟成了人间修罗场!
御锦大难之下神色不乱,厉电般的双目一扫,见我投石力道强劲,冷笑一声,转目看向谷口大石上的柳洄雪,忽然厉啸一声,冲天而起,也不理会我们,直取柳洄雪杀去!
我一惊叫道:“小心!”知道他聪明之极,看出我等实力强弱不一,故意找最弱的柳洄雪下手,以便要挟我们!
柳洄雪惊呼一声,花容失色!赶紧奔逃,御锦冲过火场,追杀不舍!
叶飞白大吃一惊,厉喝道:“柳妹!”不顾一切,跃下山冲了过去!
我眼看追杀不及,大喝一声,也急冲而去!
三人追追逃逃奔出里许,御锦狂笑声中,快逾奔马,已一把抓住了柳洄雪!叶飞白嘶声道:“柳妹!”神情焦灼狂乱。他夫妻情深,如何舍得妻子被伤损一根毫毛,再不敢妄动!
柳洄雪双目含泪,叫道:“飞白哥!”
御锦冷笑道:“好一对鸳鸯情深的贼公贼婆啊,竟敢坏我大事!”冷剑般的目光陡然转向我,刹那间,他愣了一下,沉声道:“原来是你!你竟然没死!”神情微微惊愕!
昨日黄金城中,我涂污面孔,御锦虽跟踪了我们一路,却也没发现我的本来面目。现在却无可隐藏了,我不愿他在叶家夫妇面前说出,立即接口淡然道:“自然是我。御锦,你还不放了叶夫人?”
御锦狠狠道:“你们坏了我的大计,我恨不能杀了这贼婆子,你还妄想我放人么?”狞笑一声,用力捏紧了柳洄雪的手腕,痛得她哀叫一声!叶飞白身子一颤,厉声道:“不要磨折柳妹!”
就在这时,后面的叶家群盗已经赶了过来,顿时把御锦团团围住。
我吸一口气,知道今日势必不能杀御锦了,当下沉声道:“御锦,你放了叶夫人,我们就放你回沧海郡。否则就算你杀了她,自己也活不了。”心头知道御锦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清楚我是言出必循之人,眼看今日形势不妙,故意折磨柳洄雪,逼着我作下承诺。
御锦目光闪动,冷笑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依言放了柳洄雪,一把将她扔到地上!
叶飞白怒吼一声,就想冲上去找他算帐,却被我硬生生拉住,低声道:“叶兄,我们已经答应放了他!”
叶飞白瞪眼道:“你莫非忘了黄金城灭门之事?和这种奸人讲什么信用!”
我叹一口气,低声道:“不管和谁,我都要讲信用的。这是我做人的规矩。”
叶飞白微微一怔,愤然不言。
御锦干笑一声,森然道:“原来你还记得当日在天玄别院的约定。哼哼,今日我栽在你手上,倒也不冤。等着瞧吧。”
我沉沉叹息一声,缓缓道:“御锦,你为了筹集军费,竟然不惜杀人屠城。如此作为,不得人心。今日我虽不杀你,你自己失去人心,也难以维持长久,必将自取灭亡。”
御锦冷笑道:“胡说八道,虚伪之极!大丈夫行大事不拘小节,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等我一统天下、身登大宝之日,定要你好生看着!”狠狠看了我一眼,扬长而去,也不要黄金了,急速收拾残部离去,却留下满谷尸体。
叶家群盗看着他离去,议论纷纷。
叶飞白把柳洄雪搂在怀中安慰了一会,忽对我道:“真的放了他?”
我虽大获全胜,眼看死伤惨烈,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轻轻说:“如果只是信用问题,我就算背了无信无义的骂名,也要杀他为黄金城的人报仇。可这人死不得。若没有御锦的牵制,北国只怕要南下攻城,到时候死伤的人更多。留着他,天下才有均衡之局,叶兄,你明白了吗?”
叶飞白沉默一下,点点头:“原来丁兄弟是担心天下大事,我误会你为古板守信、沽名钓誉的迂腐之人,实在错得离谱。”忽然想起一事,忙问:“这些谷中黄金怎么办?”
我迟疑一下,说:“听说最近长江一带水患厉害,你派人带一些拿去救灾。只是却要小心了,不要让人发现,否则必有杀身之祸!剩下的充当军饷,留作日后对抗北国吧。”
叶飞白闻言,忽然脸一红:“丁兄弟果然好胸襟,做哥哥的彻底服了你啦!本来我还有些私分的打算,现在也惭愧得紧!”
悄悄处理了黄金城之事,我们一起赴京。叶家群盗声势浩大颇为打眼,我就在其中挑了个精干作为头领,给武定国修书一封让他带了,领着大队人马和黄金直接去北天关投军。不过,我们没料到的是,从这一天起,就怪事迭出。我们一路上京所到之处,竟然都有人恭恭敬敬暗中迎接,吃饭住宿,总有人抢先结帐,把我们搞得莫名其妙。
叶飞白性情豪爽,倒也无所谓,柳洄雪天生细致小心,唯恐有问题,每次的饭菜都一一用银针试过,住店时更是严加戒备,如此数日,却没什么别的响动。我已料到是那通灵犀的妙用,想必魏福虽答应不说出我的身份,却肯定要汇报上面的白堂主,那白堂主对顶头主子自然毕恭毕敬,派人打点安排一切。果真如此,连白堂主也应该没见过那布衣琴师的本来面目,才会为通灵犀错认了我。
就这样一直好几天,直到千里之外,才无人继续接送。想必已经出了那白堂主的势力范围,他从魏福处得了我的命令,不能对其他堂主泄露我的行踪,是以没有惊动那布衣琴师的其他属下。
布衣琴师人在北国,下属分堂却深入南朝各地,竟是异常强劲。当今之世,究竟是谁,竟有这样摄人的实力呢?
一路上我反复推敲,不得其解。看来我自从家族惊变之后,对江湖事情实在不够了解。别说这神秘布衣琴师,就连天刀之主也是神龙不见首尾,更何况还有一直盘兵沧海的御锦。以他们的实力,总有一天,只怕要逐鹿天下、有所作为。黄金城的灭门之祸,其实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能得到黄金城的倾国财力,自然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这个乱世之局,不止是北国、南朝也有很多可虑之事。
江山多娇,英雄激扬如雪,这是乱世之兆。而我,又该如何应对?
我原本一无所有,在这场江山之赌中,反而可以最是爽快决断。
我的性命,在雪山屠戮千人时早该死了,在血殿该死了,在武当山上兰的墓前越发该死了,在北天关的激战中该死了,在沧海郡暗河该死了,在北国帝都和雷泽绝裂之时更该死了。
但我还是强悍冷落的活了下来。经历百劫之后,我甚至已经不再是我。深夜自问,我已不知道需要什么。
是这如画江山、万丈红尘吗?
如果我也起意逐鹿中原,大可以不管林归云死活,利用那批黄金城天量财富作为起事经费,以叶家群盗为基本班底,联盟沧海郡御锦,以利相诱,图谋大事,想必可以大有作为。
到时候,不管是雪山之战的悲愤激狂、还是姐姐少年摧折的痛苦难堪,都有了回报,他们把天南神龙逼成了天南毒龙,而这条毒龙,自然可以啸聚风云,横扫天下。父亲渴望了一辈子的名利权位,甚至可以在我手里达到登峰造极。我虽是女人,武力智计策谋都不逊他人,自然有吞天灭地的手段。
反正我只是世人心目中心狠手辣的毒龙而已,既然这天下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一个奖品,我为何不加入?
如果我得到天下,再无南北之分、离乱之恨,我甚至可以制造一个鼎盛之世。
那么,我何不加入这个游戏?
然,我毕竟做不了御锦,也不是雷泽。
忘不了北天关血战多日、尸横遍野的地狱之状,忘不了玉湖郡民生萧条、以草为食的惨状,也忘不了大火中黄金城到处散布的焦尸。一将成名万骨枯,如果这是必然的代价,我宁可此生无名。
所以,我只能守护,不能也不愿去破坏。就算永远做不了号令天下的王者,我只求心思平静。如果这是一种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我也宁可如此。
也许这辈子体会不来掌握大权、号令群雄的至高无上之感。但我已清楚,这并不能令我快乐。
我的快乐其实简单,只是要一个相知于心,却无人肯奉陪了。就连雷泽,他要的也是一个一统天下的将军梦,毕竟不肯和我同路的。
我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