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泽,好狡猾的雷泽。可惜你百密一疏,总算被我看破,也是天意不灭南朝!
想通这一关节,我心下大喜,和牧清野相顾一笑,低声道:“牧兄,幸有你一言提醒,否则我们又要上雷泽的当。”
牧清野沉静的脸上浮过一丝清淡的笑容,低声道:“我既留在北天关,当然要竭尽全力帮你。
我二人留在城头,细心计较盘算一番。我估计雷泽留下的军队不过三万之数,以信中所述,信是假的,想必消息也是假的,雷泽定已亲率五万大军,奔赴沧海郡对付御锦。那么,留在此地的,应是铁图的三万大军。如此说来,此刻正是北国军队最脆弱的时候,我若不出击,一旦雷泽回头,想必很难对付。
当下回到元帅府,叫来叶家夫妻,和牧清野一起,短短商量了半个时辰,急调三军集结,却留下柳洄雪总管城防。不多时分派已定,我仍是铜面青甲、手提重剑的装束,等得一会,眼看日已中天,我一声令下,大喝道:“打退北国,在此一战!杀出去!”
转眼之间,城门大开,军队如狂潮般杀出!
这时正是中午,我在北国达半年,熟悉北国军务,知道按他们军中习惯,此刻正是换防之时,防守最是松懈。北国人不料我大军尽出,顿时被杀了个手忙脚乱!叶飞白,牧清野各领一军攻击侧翼,我亲率中军,在前强攻硬突,所过之处,血雨纷飞、当者披靡!待得铁图急急迎上时,北天关已是血流成河,积尸成山!
铁图神情忙乱,分明是猝不及防之下匆匆赶来,见状面色大变,喝道:“铜脸小子,你胆敢自取灭亡?”红着眼纵马奔来。
我哈哈大笑道:“铁图,你的水车数量中,竟然泄露了大军已走的秘密!你虽奸诈,却没料到吧?今日你就等着束手就擒!”
铁图闻言,顿时面色惨变,气得一口血喷出,大叫道:“罢了!当日雷元帅走时,千叮万嘱,要我小心布局。我却百密一疏,终于害了众兄弟!今日我说不得,只好与你拼了这条性命!”说罢,带领大军掩来,和我军杀成一团。
就在这时,叶飞白已冲破北国左翼军队,见状大叫:“铁图,你也配与我主帅交手吗?就我叶飞白也可斩你于马下!”说着拍马杀来。
铁图怒喝一声,几个回合之下,叶飞白断了一手,自然敌不过他的悍勇,无奈退到一旁。我纵马过去解救,挥剑迎上交手几招,看着铁图狂怒的脸,忽然心头一动。他愤怒之下,全身都是破绽,我想起昔日北国同袍之谊,微一迟疑,铁图已虚晃一枪,退入重重大军之中,快速引兵逃走!
他想必已看出不敌,自然以保存实力为目的,我眼看这铁图虽处败势,撤退之势却紧紧有条,暗生佩服,此人身为北国副帅,自然有些本事。不过今日落到我手中,却不能放过,当下统领三军,加紧追杀。
这一仗,一直深入北国三百里,大破铁图军队。到得后来,铁图三万大军近乎全军覆灭,只能带着剩余的两千残兵,拼死溃逃而去。我眼看已是深入北国腹地,当下也不穷追,吩咐班师。夺得北国大营,我心头总算松一口气,只盼着好歹抢他一些粮草。不料进去一看之时,大失所望,原来北国军中存粮也是不多,想是自问雷泽有把握很快攻下北天关,是以留下的粮草其实不多。
我看得苦笑不已,这次虽大获全胜,却也没捞到多少好处,看来此地不可久留,当下指挥大军清点战利品已毕,放火烧了北国大营,快速退回北天关。
柳洄雪被我留在城中坐镇,等得焦燥不安,见得大军回来,喜悦不已。一看到叶飞白,也不管他一身的尘土和血污,立刻飞也似的冲了上去,搂着他的脖子,投入他怀中。这下子看得众将士都嘘声大起!柳洄雪红了脸,却不肯放松。叶飞白紫胀了面皮,笑骂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都滚一边去!”此言一出,越发惹得众人哄笑起来!
这一日,军中人人兴高采烈,朱痕碧影两个小丫头更是笑面如花,围着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北天关被围困多日,原本甚是困顿,军中已有多日只能控制饭量。今日夺得些许粮草,总算吃了个饱,被北国占据多日的粮道也被夺回,当下我修书一封上奏朝廷,派人星夜送信,要求火速增派援兵、补充粮草。
修书已毕,听得外面歌声笑声不绝,依稀听得是唱诵着什么“不败战神”,听得我暗暗脸红,心下颇觉受之有愧。
老实说,这次全仗取巧。若当真雷泽杀回之时,这个战神到底是谁,还未可知。虽然如此,我到底难以按捺心头的兴奋之感。等到夜半时分,人已清静,我出了元帅府,在大街上缓缓行走。
却听得前方城头之上,有人在悠然吹萧,声音清淡悠远。我心下一动,过去一看,月色下那人面色苍白如雪,目光清冷而忧郁,正是牧清野。
他看到我时,微一皱眉,放下正在吹萧的手,轻轻道:“怎么,你还没睡吗?”
我摇头道:“睡不着。”心中想到今日能有此大胜,全仗牧清野一言提醒,让我注意到水车破绽,当下轻声道:“牧兄,此番大胜,却要多谢你。”
牧清野淡然道:“那是你自己厉害。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你却光是看水车,就能看出北国军力。”
我听他口气冷淡异常,知道他心中一直为了兰韵之事,对我绝无好感。心下暗暗叹一口气,知道此事本是一生难解的冤孽,当下也不强求,点点头:“那就不打扰牧兄吹萧的清兴了。”说着就待离去。
身后却听得牧清野一声轻若无声的叹息。我依稀听到他念着的是一个“兰”字,心头一惨,加紧脚步离开。
兰……
次日清点军队,发现这一阵之中,我军虽是取胜,却也折了八千人马。现下北天关中驻军也不过三万有余,看来形势大是艰难。若朝廷不能及时增派援兵粮草,待得雷泽从御锦的纠缠脱身而出,北天关就更困难了。我原也知道这些年朝政昏昧,军中当权都是纨绔子弟,朝中几乎没有可用之兵,只希望粮草能及时送到,就算谢天谢地。
柳洄雪自来北天关后,负责主管后勤内务。短短半日,就把从北国缴获之物清点入库完毕,各色物资一一造册。我眼看柳洄雪做事有条不紊,心下赞赏,当下道:“叶家嫂子,军中有了你这等人才,我们打仗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柳洄雪微微一笑,叹息道:“只可惜军中粮草,加上新缴获的,也只够维持十余日。只盼朝廷能快点增援。”
我听得这话,心中又觉沉重三分,正在商议之际,忽听外面禀报:“天刀流朱坛主求见!”我闻言大喜,忙道:“快请进来。”
朱震天满身是血的冲入,他似乎有多日未曾好生梳洗,身上大小十余处伤,看上去异常潦倒。看得我一惊:“朱大哥,怎么了?”
朱震天听得我询问,面色惨变,叫道:“丁珂平,我家主公已死了,我是奉他遗命来见你!”
我听得这言,耳边如同一个乱音拨过,嗡嗡作响,面色一变:“到底怎么回事?
朱震天脸上肌肉抽搐,神情惨痛已极,低声道:“主公素有重疾在身,原本就不久于人世,那日与你分别后,回到北国,不久之后,主公病情恶化,本来我们还在请人抢救,主公却坚持不要,他说不想让人看到他死去的样子,悄然而去。却给你留下一封遗书,要我交给你。”他说到这里,已是虎目含泪,双手颤抖,把信交给我,
我茫然一会,低声道:“你们为什么不拉住他?”想起江听潮苍寒冷峻的面容,耳边依稀有琴声叮咚,慢慢隐去。
呵,那个人……人琴俱杳。
朱震天含泪道:“主公做事,向来独断独行,从不容我等插嘴,我们如何劝他得住。那日主公离去之时,我等原本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肯,却被他厉声阻止。却不料主公死后,江夫人打算独掌大权,知道主公这封信中必以大事托付,竟派人追杀我。我无奈之下,只好逃命,费尽周折之下,总算到得北天关!”说到后来,号啕大哭起来:“丁将军再不帮手,可怜主公留下这番基业,就要被秋沁好那无知妇人毁于一旦了!”
我愣了一下,从朱震天手中接过信,就如捧住了一团冰雪,奇寒彻骨。
江听潮临死之际,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心乱如麻之下,我竟无法开口问朱震天,迟疑一会,吩咐叶飞白带他下去安顿,自己颤抖着双手,半天才撕开那封信,里面掉出一把精美异常的白玉小刀,我握在手中,凝目看信。他的笔迹清秀飘逸、暗含力道,我虽从未见过,却总能觉得这就是江听潮,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信纸是异常精致的锦箴,如雪如云,隐隐留着形状优雅的暗纹,让我想起江听潮清淡俊逸的神姿。一时间,视野看上去竟有些模糊。
过了好一会,我终于镇定下来,能够看清信上文字。
“天戈贤妹如唔,或妹当以衣雪见称,信到之日,贤妹勿惊。小村之夜,兄听得贤妹醉后真言,已知一切。贤妹酒后虽稍减机锋,却平添明媚。贤妹天地精华所聚、灵气所钟,愚兄处此,能不动心乎?江听潮何其有幸,竟与贤妹自幼定亲,亦何其有憾,毕竟无缘。兄少年闯荡江湖之时,为求权位,强练上古邪功,当日已知命不长久,却不曾后悔,心中挂念,唯衣雪之事未了而已。经多方寻找之下,苦无线索,却不料与贤妹两番邂逅,一见如故,引为平生知已。自念命不久长,特以衣雪之事相托,至今想来,兄眼力之差,实是可笑,以衣雪托天戈,不知当时天戈贤妹心中,如何笑话愚兄?思之惭愧。小村之夜共卧树顶,无意中听得贤妹醉后言语,心知真相,不免悲喜惆怅,愁肠百转,若老天垂怜,赐十年之命,余当务求与贤妹共结连理。可叹七尺残躯不得久长,不敢有误贤妹终生,唯怅然北去而已。今自知大限将至,特以天刀流相托,以贤妹之智慧闻达,自当善用天刀。凭信中所附天刀信令,即可号令天刀流。今雷泽以重兵屯集北天关,北国朝廷空虚,贤妹可说动御锦出兵,再合天刀流北天关之力,共破雷泽,届时以北国之强,亦将灰飞烟灭。贤妹可建不世功业。世间男子未必可信,贤妹可自立为王,天下毁谤,一律不必理会。愚兄虽未得亲展胸中抱负,眼见贤妹英雄如此,亦当含笑九泉也。兄江听潮绝笔。”
我慢慢看完这封信,心头一阵茫然。依稀回想起那日分手之时,江听潮淡如雪意的面容,原来我的预感果然不错,那日分手,就是生离死别。
他临行之时,神情温和而惆怅的嘱托,这时也一一涌入我心头。“不管何时,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江听潮说出这话,只因他自己已是命将不久吧?怪不得他每次笑容之中,总有着说不出的隐隐凄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若非命运拨弄,我们父母尚在,或者我和他或可做山野之中一对愚夫愚妇,虽没什么见识,却自是平安喜乐,可惜老天不给我们这个机会。江听潮的枭雄之路,固是孤绝凶险,我的生命之中也只留下剑气纵横的苍茫。
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无缘。
江听潮,我应该谢谢你,在我最危急的时候,你送来天刀流这样一个强助,无疑是大大帮了我一把,可惜有秋沁好作梗,想必此刻的天刀流已不好收拾,需要花费一番手脚。但也无妨,应付这种事情,我算是得心应手。
我看了看手中的天刀信令,陷入沉思。
二十七、山河一梦
雷泽,沧海郡之战后
我沉默地看着大火熊熊的沧海郡城楼,心头一片平静。
御锦毕竟败在我的设计之下。
当日我大造声势南攻北天关,其实就已料到,以御锦的野心,大可以趁机起事,令我腹背受敌,陷入危局。他则可以大大捞一把好处。
御锦的考虑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惜他还是不够了解东山再起之后的我。
我派人连续几个月暗中在沧海郡暗河源头上投下慢性毒药,御锦的军队,长期饮用毒水,其实体力已经极度疲弱,没有久战之力。只不过他们自己不容易发现,一待连续作战,自然会大大吃亏。
所以,得到御锦再次作乱的消息,其实我早有预料,甚至可以说正中下怀。
唯一头痛的是丁珂平,我没能按计划收拾下来这个难缠的南朝大将,此刻分兵去平御锦,一旦丁珂平追杀而来,其实颇为凶险。
不过,丁珂平也有他的弱点。北天关虽然杀了我们不少人,却一直没能夺回粮道。按我估计,他的存粮已经不多。南朝昏弱,甚至不可能派出像样子的增援部队。再围困他半个月,只怕北天关就要陷入绝境。所以,我就算撤军,也只能悄悄进行,还是要铁图作出大军围困北天关的假象。
北天关在我军中有探子,其实我早就心头有数,却隐忍不发,这次也可利用起来,传个假情报迷惑丁珂平。
我很清楚此时分兵的凶险,但自古以来,兵行诡道,胆子不大是赢不了的。我只能要铁图好生小心应付。临走之日,拉着他秘密叮嘱良久,要他故意放一些假象,莫让北天关看出破绽。
铁图是个很聪明的人,应付丁珂平虽然有点困难,但只要足够小心,估计也不会误事。
我估计平定御锦来回需要九天,等我杀回来的时候,北天关的粮食也该吃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暗中请高人打造的登云梯应该也已完成,此物最适合攻城拔寨,攻克北天关正在其时。
我的一箭双雕之计,如今已成功了一半。
甚至没损耗什么兵力,我就摧枯拉朽般收拾了久攻不下的沧海郡,郡中上万兵马被我一举歼灭。城破之日,御锦放一把火烧城,带着他的宠姬云夫人仓皇逃窜到海上。
他逃跑之际,还是一个劲大骂我奸诈狠毒,没有兄弟情份。
我苦笑不言。
这人凶险异常,真该杀了他永绝后患,可惜还是手软,让御锦逃到海上。
我若真能做到彻头彻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