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拆招的功夫也着实厉害,竟然想到油浇登云梯这一记狠招。但看他今天这个架势,应该城里所有的桐油都被他搜刮光了,北天关毕竟已经耗尽资源,我却不一样,丁珂平烧我三架,我只需暂时停战,花三日功夫,就可再造出来。虽然稍为影响攻城进度,但不会改变整个局面。所以,丁珂平虽应对无差,却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我制止了士兵的愤怒喧哗,吩咐他们把登云梯的残骸收回来修理,火速再造登云梯,并下令丹达速带领虎翼军好生困住北天关。
三日,最多再过三日,我将进行最大规模的攻城。
如今我已大军围困北天关多日,丁珂平的粮草估计已难以接济。想到这里,我神情一振,吩咐士兵从北天关城下拖来几具南朝士兵的尸体,用刀割开肚腹,翻看一番,果然他们现在吃的已经没有什么米粮,全是野菜和马肉。看来北天关已经面临严重的饥荒,甚至杀了部分战马,丁珂平已经难以为继,只要我再坚持穷攻猛打,拿下北天关,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为何这些日子丁珂平受伤后未再出现。为将者必须身先士卒,既士兵挨饿,想必他也没吃饭,伤势要想痊愈,想必比我慢了不少。既然丁珂平实力大损,现在无疑是我拿下北天关的最好机会。当下我吩咐士兵加紧赶造登云梯,务必保证三日内攻城。
这天夜里,我四下巡查已毕,提刀站在营外,默然看着北天关方向的城楼,却见城楼上只有两点残火。看来,他们的桐油已在破登云梯时消耗得非常严重,连城楼的灯火都难以供应了。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慈悲,就是尽快拿下北天关,免得出现昔日战乱中爆发大饥荒,甚至易子而食的惨象。若能以雷霆手段快速打败这个顽强的关口,无论对南朝数万士兵还是黎民百姓都是好事。
我在黑暗中悄然而立,心事起伏,忽然又想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孟天戈为何一直没有出现,她到底是怎么了?难道那日军中一别,我砍在她手上的那一刀,竟令她重伤不起吗?
这是个生命力极端强悍的人,我想她不会如此脆弱。可她明明在北天关中,现在情势危急,她竟然能一直忍耐不出,实在奇怪之极。
那么,我可不可以有一点侥幸的念头——莫非她终不愿与我为敌,是以始终不出?
但我随即耻笑自己这个想法。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孟天戈是个怎样的人,实在清楚不过了,她或者会顾及南朝百性,但绝对不会因我而有所忌惮。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
所以,雷泽,不要天真。对这个女人,再不能有半点软弱。
我必须成功,我甚至也想象出马踏北天关的胜利场面。但后来的事实很快证明了,我毕竟对局势发展估计得过于乐观。
日夜督工之下,登云梯终于在三日内成功赶制出来。我指挥兵马,亲自攻打北天关。关上守军被我打得狼狈不堪,全靠那个高个子道士带着叶飞白等人拼死抵抗,我终于没能即刻拿下北天关。
但交手之中,看得出来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异常憔悴,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如此狼狈,怎可持久?我暗暗冷笑,也不着急,吩咐士兵稍事休整,次日再战。
第二天再次发动攻击时,丁珂平终于出现了。
他还是带着那个魔神面具,手提重剑,身形却分明比以前越发消瘦。他就这么背着天光,立在城头。我一看之下,顿时生出一个奇怪的错觉,觉得这个顽强可怕的对手,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苍茫萧条之意。他的身形乍一看,还真有些象孟天戈,只不过比较凶厉肃杀。
我甚至想到,也许他们本是有什么秘密的血缘关系。这二人有时候实在相似得可怕。若孟天戈是个男人,想必就是这样子。据说她以前多年女扮男装,要不是我觉得丁珂平杀伐决断的手腕实在不像个女人,我甚至会怀疑他就是孟天戈化身。
他们若非夫妻,定是一人。
果真如此,这场对决,实在难堪之极。
也许我浴血奋战、誓要夺其性命的,正是我平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但,就算是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不想关心这个问题。决裂之日,我就已经知道,我和孟天戈各有志向,甚至不能并存。
接下来,战事陷入胶着中。丁珂平亲率北天关众将,与我大军展开一场又一场激战。短短数日,北天关前已是积尸成山、血流成河。我每天派人都要拖几具南朝士兵尸体,破开肚腹查看,果然他们腹中食物越来越少,到得后来,只剩些野菜草根和泥土了。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桐油来再次烧毁登云梯,这个巍峨的城池确实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我越来越心里有数,照这么打下去,最多再过五日,北天关必败。
二十八、寂寞锁清秋
孟天戈,北天关围城中
雷泽攻城已有多日,他新造了一种攻城利器,听俘虏说叫做登云梯,果然厉害之极。北国人靠着它,很容易就冲上北天关城头。我军体力普遍不如北国将士,这种肉搏战异常吃力。重重包围厮杀之下,我的四万将士中,已有接近两万阵亡。我们几乎是什么都缺。没有吃的,剩下的一万余人每天都在挨饿,战马被我们大量宰杀充饥,如今连草根树皮也不好找了。甚至已经发现有人偷盗尸体,割肉充饥。
朝廷的援兵和粮草一直没有来。
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只怕关中不用雷泽怎么攻打,也会活生生饿死。
我自己虽早已看淡一切,甚至宁可死在他手上,却不能不顾北天关弟兄、南朝百姓。在城头和雷泽几番恶战,我虽然重创了他,但自己也受了重伤,牵动咳血宿疾发作,半昏半醒躺了两天。不希望引起军中震动,我每日把军令交给牧清野传达,幸好雷泽重伤之下,也是不能为继,总算勉强支撑战局。
登云梯如此厉害,我若不尽快想出破解之法,无异于坐以待毙。
我半躺在床上,皱眉苦思瞑想良久,不得要领,只觉得头痛欲裂,脑中轰响不止,只好按着额头,微微喘息。
朱痕一直静候在外面,听到我的动静,赶紧跑了进来,惊呼道:“怎么啦?”她一时急忙之下,衣袖绊倒了桌上的油灯,桐油洒在桌上,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我对她摇摇头:“没事……”
朱痕连忙手忙脚乱的扑灭火苗,心慌意乱道:“元帅,都怪婢子不好……”
我一摆手,看着满桌灯油,忽然心头一动,有了主意,低声微笑道:“不,朱痕。你做了件好事情。快去请叶、牧二位将军。”
是了,桐油,用油浇登云梯,再放火烧!
一举成功。
这次成功烧毁雷泽三架登云梯,短期内他无法强行攻城。以登云梯的庞大结构,没有三五天时间,雷泽不可能再造出来。我们总算有了个短暂的喘息之机。将士们欢庆胜利,近日低落的士气总算为之一振。我内伤稍微好转,也挣着出门,激励士气。
终于夜深人静。
我无声无息漫步在夜色中,脚步所及,到处都是惨烈血腥。点灯的桐油几乎被我全部收来,用于烧毁登云梯。入夜后的北天关,一片暗黑昏沉,隐隐有恶臭的腐尸气息传来,那是堆积城下的上万士兵尸体,因为军情紧急,一时来不及完全处置。这个南朝第一雄关,就如挣扎在地狱的边缘。
我必须设法挽救这个危局。
江听潮留给我的天刀,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可惜天刀流此时已为秋沁好掌控,朱震天虽然武功不弱,心计却大不如,自然不是对手,我要控制天刀流,只怕要亲自跑一趟才行。若得到天刀之助,想必雷泽之危可解。
叶,牧二人听到我的决定,都一下愣住。柳洄雪忍不住抢着道,“丁元帅,如今你重伤未愈,何况城外重兵围困,出城定有凶险。你是北天关万民希望所系,还是不要轻易涉险吧!”
叶飞白也皱眉道,“不错,丁兄弟,如蒙不弃,联络天刀流之事,就交给我吧,北天关中一日不可无帅,你如何走得。”
我摇摇头,沉声道:“无妨,如今雷泽登云梯被烧,我料他三天内不会攻城,此时不去,更加没有机会。你们不要急,我做事自有把握。”
牧清野眼看我神情坚决,欲言又止,想了一下,终于说:“那就让朱震天和你同行可好?”
我点点头道,“好,就请朱兄与我同去。”
当下朱震天和我收拾停当,趁着夜色悄然出城。我二人轻功都算不错,出城之际,倒也点尘不惊。想必在北国士兵眼中,只看到两条黑色影子晃了一下,眼前一花而已。
我们出了北天关,在北国军营中盗得两匹战马,用布包了马蹄免得发出声音,踏月而去。
一路幸有朱震天带路,快马加鞭,奔驰一夜。长途驱策之下,我又呕了两次血,强打精神,总算挺了过来。两匹战马虽都是难得的良驹,也经不得如此奔驰,到得后来已是口吐白沫,无法前进。我和朱震天见状,索性下马,施展轻功继续赶路。天明时分,到得天刀流总舵。
把守总舵门口的刀客,眼看我二人来到,顿时变了脸色,看样子他们认得朱震天。为首一人大声叫道:“朱震天,你这反贼,如何还敢到这来,看刀!”说着提刀冲了过来。
朱震天闻言大怒:“左清风,你不知好歹,胆敢违抗主公遗命,为那秋沁好为虎作伥,还敢和我动手吗?”说着提刀迎上。众刀客也待加入战场。
我一看架势不对,此来天刀流可不是为了打架。当下运足内力,大喝一声:“通通住手!”
一喝之下,内力稍弱的人不禁耳鼓流血,哀号着捂住双耳倒地,局势顿时一变!那左清风见状,面色发青,对我大喝道:“阁下是何方神圣,竟然帮着朱震天震天这逆贼?”
我和雷泽交战多日,原本受伤不轻,星夜奔驰之下,更是难以支撑,这时运足功力发佛门狮子吼,已是气血翻腾,当下勉强压住,微笑道:“在下北天关丁珂平,特来求见江夫人。”
此言一出,众人一起愣住。左清风瞪着我,迟疑一下,这才说:“不知是丁元帅驾到,适才失礼了,还请元帅大人恕罪。”
我淡然一笑,举起手中的白玉天刀信物:“左清风,你叫我丁元帅吗,我倒以为,你该叫我主公才是。”
天刀流众刀客眼见天刀信物一出,顿时大惊,一起跪下!左清风迟疑一下,却不肯下跪,反而大喝道:“丁元帅,天刀信物虽在你手,但我家主母有令在先,小人不敢违抗,还请元帅恕罪。”
我一听这口气,知道秋沁好定已完全掌控局势。我要从她手中得天刀流,想必今日需花些心思。当下一手制住正待跳起来开骂的朱震天,沉声道:“这也无妨,还请左先生带在下去见你家主母,有要事商议。”
左清风还在犹豫,我笑了一声,一伸手,抚摸了一下大门前的石狮子。顿时高大的石狮化为一团齑粉,轰然倒下!左清风看了,变了脸色,再不敢废话,毕恭毕敬道:“既然如此,丁元帅请进。”
我淡然微笑,趁着他们不注意,把急涌而上的一口血又悄悄咽了下去。朱震天看出我又有些不对,神情微变,我对他只是笑笑,示意他镇定下来。
当下左清风带路,我们一起进入天刀府中。此间一山一水,清新俊逸,均可见得江听潮的遗迹,不见丝毫杀戳之气,也无富贵逼人的俗态。可惜物是人非,江听潮再也回不来了。
我们穿行在月琴形状的九曲回廊之上,一路上所过之处,穿花拂柳,流水如歌,空气中飘荡着隐隐花香,府中刀客一个个衣着简单朴素,看上去不象武林中人,倒有些隐士的光景。
我看得暗暗点头,忽然想到,江听潮这个人正是兼有隐士枭雄之气,深沉冲虚,傲视天下。他若在世,以天刀流的气势,想必终有一日可谋大事,只可惜江听潮既去,秋沁好一心夺权,天刀流只怕不复往日之威了。江听潮虽有遗信,我却无意借天刀流争雄天下,只打算靠着它来一解雷泽之危,至于秋沁好的野心,我不会反对。无论如何,北国有这样一个制衡力量,总是好事。
穿过重重庭院,我们终于到得一处小小水阁之前,眼见得流水清清,湖面上落花飞舞,青瓦白墙的水阁幽然立于湖边。左清风停下脚步,躬身道:“丁元帅,这就是我家主母所居的秋水阁。请丁元帅稍候,待我前去通报一声。”
我正待说话,就听里面传来一个清脆冷漠的女子声音:“左清风,贵客已来,怎敢有劳久候,这就请进吧。”
她的声音异常轻柔悦耳,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之意,当真清若秋水却也寒若秋水。我听得微微一愣,却不知这位秋水夫人,到底是何等人物了。
秋沁好身为江听潮生前唯一妾室,想必颇受爱宠。但奇怪的是,江听潮昔日却未曾对我多提她一句,也不知这二人到底是何等光景。但无论如何,江听潮把天刀流交托于我,想必秋沁好心中大是不悦。这女子当日能勾结北国宫廷,废雷泽兵权武功,想必大有手段。今日见她,却要步步小心为上。
我们进入房门时,淡淡幽香扑面而来,似乎不是女子脂粉之气,异常清新优雅,却也不象迷香,只是一味清清淡淡,令人忘情忘俗。
我一抬眼间,看见门口屏风上两行草书大字“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落款是“江听潮醉后狂草”。
任是千重杀气,到得这个小小水阁之中,也势必沉淀。
我看了心头一动:不错,天香夜染衣,这秋水阁中的幽香气息,果然异常动人。当年江听潮怜取秋色、天香染衣之际,不知是何等风雅倜傥的光景。
房中隐隐有低咽的琴声,叮叮咚咚。借着半壁天光,我看见窗前小几之旁,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背向而坐,正自低头抚琴。只能看见她背影异常婀娜清秀,长发并无半点修饰,就那么如柔云般直垂到地上,悠闲散淡地铺陈一地,微微闪着光泽。她抚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