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琴看到我的时候,眼中愕然闪过一丝惊喜的光亮,随即化为一片沉寂。御风华则竖起眉头,大叫道:“雷泽,你这奸贼!你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用独臂把御琴护住,神情戒备。
我看着他紧张而仇恨的样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御风华,你不要着急,我并无恶意。”
御风华冷笑道,“雷泽,你向来除了黄鼠狼给鸡拜年,还会做什么好事!但不管你怎样凶恶,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姐姐一根头发。”说着堵在御琴身前,把她挡住。
我看着这少年护姐情切的样子,倒是微微苦笑,“御风华,我雷泽说话,还从来无人置疑,你怎么这么多心。”
御风华冷笑道,“我们再不会相信你的!你要没恶意,就快滚!我和姐姐都是一辈子不想见到你了。”
我听得这话,微微苦笑一声,转头看向御琴,轻轻问,“琴,你也这么说吗?”
御琴沉默一会,终于艰难地摇摇头,眼中忽然流出一串泪水,轻轻道,“雷,我曾经当你是哥哥,你却伤害了我的弟弟,你要我怎么说?”
我听得这句,长叹一口气,低声道,“琴,御风华,这事到底是我对不起你们。但我雷泽做事,从不后悔。御风华,你若恨我,不妨斩我一臂,出这口恶气。”
说着拔出腰刀,递给御风华。
御风华愣了一下,接过刀,狠狠看了我一眼:“雷泽,你莫以为这个样子,我就会心软,不肯下手!你把我捆在军中,百般羞辱之日,我就一心念着,一定要杀了你!”
我摇摇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御风华,你说错了,就算你有气,也只可断我一条手臂。我不会让你杀我,这条命,我是要留着去见天戈的。”口中说着,隐隐约约想起天戈那灿若骄阳的容颜,心头涌起一丝淡淡的温柔。
有债我可以还债,但我一定要去见天戈。别的,我什么都不管了。
御风华被我的言语激得全身颤抖,喝道:“雷泽,你休要得意!”
他正要破口大骂,却被御琴轻轻止住。御琴从御风华身后缓缓走出,看着我的眼,轻轻道:“雷,你毕竟要去找天戈了。但愿你能给她幸福。”口中说着,眼里却闪过一丝温柔而凄凉的神色,似乎有什么生命中至痛而留恋的东西,终于被她就此舍去。
我看着御琴清澈如水的眼睛,嘴角慢慢浮出一个笑容,柔声道:“琴,谢谢你。”
御风华愤然还待再说什么,御琴却从他手中接过了刀,交给了我。
御风华终于忍不住,愤然叫道:“姐姐!姐姐!你为何总是原谅他?”神情悲愤中隐含妒意。
我心中一动,知道他定是以为御琴对我旧情难忘——毕竟,我们曾是未婚夫妇。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御风华心头,竟对御琴念念不忘!这番情孽纠缠,可也难解。
御琴摇摇头,轻声安抚兄弟激烈的情绪:“风华,不要这样。雷泽虽砍了你的手,但就算你也斩断他的手,却不会让你更快乐。”她口中说着,声音逐渐颤抖:“让雷好好地去见天戈吧,总该有人能够完整地爱和恨……”
御风华目光激烈变化,直直看着琴,神情悲愤,迟疑半响,颤声道:“可谁能还我完整?”
御琴温柔一笑:“风华,不要介意。或者放开一些,你会比较快乐。”
她深思一会,似乎下了某个决心,忽然抬起头,对我朗然一笑:“雷,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要你帮我做件事,你可愿意?”
我愣了愣,当下道:“琴,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来。”老实说,我对御琴确实颇多亏负,能为她做些什么,自然最好不过。
御琴的笑容柔若浮云,轻轻挽起了风华的独臂:“雷,历经战事后,我们的婚约想必早已作废,是么?”
我点头:“是。”心头却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御风华也疑惑:“琴……”
御琴巧笑嫣然,眼中泛出一丝温柔而快乐的神情。我不知她是否在强颜欢笑,却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笑起来的样子确实是美丽绝伦。御琴的心向来难测,我不知她的心思。
却听御琴悠然道:“雷,我要你为我做主婚人。我要嫁给御风华,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姐弟。所以我二人成亲,并无不妥,你说是吗?”
此言一出,我和御风华都大吃一惊,愣在当场!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御风华。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琴,琴!你在说什么?”神情似乎是快乐,又似乎是痛苦。
御琴明目微转,温柔地看着御风华:“风华,我出家之后,你在玄玄山一直陪伴着我。你的心意,我非木石之人,难道会不明白吗?你被雷抓走后,我竟是日夜牵挂,甚至不能平静的修真念经。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已无法做个出家人了。”说着,微微一笑,雪腮染晕。
御风华的脸陡然涨红得象熟透的虾子,低声叫道:“琴,琴……”声音竟是激情如沸!
他似乎惊喜得有些语无伦次:“琴,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你真是这么想?可我已断了手臂!可我已配不上你!可我……”
御琴嫣然一笑,温柔而坚定的握紧了御风华的手:“君子一言,如石之坚,如海之深。我虽只是弱女,却也不会违心许诺。”
我愣在当场,听着这姐弟二人对话,一时之间,竟是晕头转向!良久反应过来,心头着实为御琴高兴:无论如何,她能摆脱孤独清冷的命运,向御风华说出这番话来,已是难得之极!御风华这小子虽是飞扬暴戾,对御琴却是一味的死心塌地。想必,日后他会把御琴照顾得妥当。
御风华愣了一下,满面潮红,迟疑道:“琴,你莫非是在可怜我吗?只因我断了一臂?你莫非……”他口中说着,眼里已是热泪盈眶。
御琴淡淡摇头,轻声道:“御风华,你从小和我在一起,自然应该明白,我御家人其实天性自私,决不肯为他人违心委屈自己的。所以,你不要多心,我说嫁你,自然是因为你值得我嫁。”她说这话时,神情异常坚决,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羞涩,显得越发明艳出群。
御风华静静听着,眼中热泪滚滚。终于情不自禁,伸出独臂揽住御琴,忽然嚎啕大哭:“琴——你可知道,这句话我等了多久!”
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上前对御琴笑一笑:“琴,恭喜你!我能为你证婚,真是欢喜之极,就象妹子出嫁一样。感谢老天!”这话说来,我确是发自肺腑。
御风华狠狠瞪了我一眼,随即也笑了起来:“雷泽,看在琴的份上,我再不和你计较,只是想着新婚之喜,要你这老小子来证婚,着实有些心中不快。”神情不免悻然。
御琴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御风华立刻闭嘴,不再多说,倒是听话得很。我看着二人默契的样子,忽然觉得他们异常和谐。到此反是放下一桩心事。
山居之中,人迹罕至,御琴和御风华的婚礼也就异常简陋。我快马加鞭,到山下为他们买得红烛嫁衣,想了一想,又特意从镇上村农处,买了一坛烈酒。无论如何,今天是御琴大喜之日,我定要好好庆贺她一番。
快马赶回山上,御风华已欢天喜地布置好一个简陋的花堂。我一看之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花堂果然是鲜花布成,五彩嫔纷,芬香四溢。这小子毕竟稚气未脱。不过,这山野之中,他竟在短短时间,就靠一只独臂采得如此之多的野花,也算是费尽心机。这小子对御琴也算痴心一片了。
御琴看着我手上的嫁衣,微红了脸,道:“雷,谢谢你。”
我哈哈一笑:“我做证婚人,自然要做点事。要不这喜酒不白喝了吗?”说着,笑嘻嘻地捧上酒坛子。
琴红着脸接过,找了几只粗瓷大碗,倒了酒,微笑道:“雷大哥,就烦请你为我们主持婚事。”
我笑着点头,把御风华也拉了过来,当下领着二人拜过天地,御风华喜不自胜,在花堂上折得一朵艳红的玫瑰,插在御琴的头上,叹声道:“琴,你总算做了我的妻,这可是……我很久的梦想。”
我听着肉麻得紧,忍不住耶挪他一句:“御风华,你小子何时如此多情?我还记得,以前琴为了管教你不要眠花宿柳,可是头痛得很呢。”
御风华涨红了脸,哇哇大叫道:“那时琴不肯理我,我就只好胡作非为,好让她时时教训于我!其实……其实我在窑子里,也只和那些女人喝喝酒,聊聊天呢。”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御琴啊御琴,你今日嫁了御风华,总算为咱们北国消灭了一个花花公子之患啊。”
御琴满面绯红,娇嗔道:“风华,你怎么说这些。”御风华顿时神色一正,偷偷看了琴一眼,忍不住嘴角又泛出一丝笑容。
御琴大婚已毕,我记挂南朝未了之事,当下告辞,御琴却坚持要送我一程。御风华大急,叫道:“他已不是你劳什子的未婚夫了,还送他做什么?”
御琴横了他一眼,微笑道:“可他还是雷呀!我看他就和哥哥一样。”
我看出御琴的笑容中隐隐有着忧虑之意,知道她是在担心我此去南朝,生死未卜。暗叹一口气,脸上还是满面笑容:“好了,琴,你就送我下山,我们再多聊一会。”
当下我牵着马,和御琴一起慢慢下山。御风华未得御琴许可,只好留在山上打扫花堂,神情颇为不乐,却也不敢逆拂娇妻之意,只管斜着眼,偷偷看我们离去。
我和御琴走得一程,她忽然叹息一声,悠悠道:“雷,这一去,你可要保重,日后,你要记着和天戈一起来看我们。”说到后来,神情已是难忍凄凉,我看在眼中,知道在她心里,定是忧心已极。要知道我已反出北国,却又是南朝的劲敌。如此孤身南下,自然大是危险。
但没关系,我必须去,就算南朝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在那里找回我要的东西。
当下,笑着安慰御琴:“琴,你不要担心,我可是雷泽啊,谁能把雷泽怎么样啊?”
御琴长眉微皱,迟疑一会,低声道:“雷,你既去南方,就——好好待她吧。”我看着御琴清波敛艳的眼睛,忽然发现这双眼中,竟藏了很多我以前无法明白的心事。隐约之间,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低问道:“琴,难道你——”
御琴如此关心天戈,她的心事,我若再不明白,就太糊涂了。
御琴摇摇头,神色镇定,甚至看不到一丝羞涩之意:“雷,你没有猜错。也许,我对天戈有过一些敬慕。她那么骄傲,可又那么刚强绝决,我真是羡慕啊。天戈平生做事,都是我所力不能及。任是谁见了她,也很难不动心的。可那毕竟是以前的事了……当我看着风华如此待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辈子,我要嫁的男人毕竟只是他。”
她说着,轻轻笑了一笑:“雷,你可知道,当日我在玄玄庵中出家为尼,风华竟放弃在南朝的亲情和富贵,和我枯守山中相伴。若不是他,我只怕早熬不过那段凄凉日子了。风华断臂之后,尚不远万里、甘冒奇险,回到玄玄山中寻我。女子得夫如此,夫复何求?想是他断臂之后,唯恐耽搁了我,从此神情举止再无一丝亲呢。可我,可我……又怎能忘记他这番情意?”她说到后来,声音低微,娇怯的身子在风中微微发抖。
我凝视着御琴的眼睛,想看出她真正的心意。可这双眼毕竟深沉如秋水,我竟找不出一丝破绽,只能摇摇头:“琴,但愿你幸福。”
这话出口时,我竟又多明白了御琴一层心意——她不早不晚,选在这时下嫁御风华,莫非是为了不想让我为御风华断臂之事,终生负疚?
御琴啊御琴,你口口声声御家之人天性自私,可你为何竟如此善良!
御琴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转开双目,勉强一笑,道:“雷,你快走吧,你不是要去南朝寻找天戈吗?你可要和她长相厮守——还有,天戈她虽刚硬倔强、傲视天下,骨子里却是异常多情,甚至有些脆弱。多情之苦,她原是无力抵挡……你要记住,好好待她。”最后一句,口气分外柔和无力。
御琴曾经奉御锦之命,接近天戈。二人同行同止,交情甚筑。也许,御琴对天戈的了解,在某种意义上,竟比我更多。
天戈……
不知如何,忽然想到天玄之战后,我在营帐中抱着重病的天戈之日。她就那么凄凉脆弱的被我抱在怀中,喃喃低语“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要丢下我一个——”
不要丢下……
曾经有过那么多的伤害,可她是天戈……
我的天戈。
我看着南方湛蓝色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心头涌上深深郁郁的温柔。
天戈,你到底在何方?
我告辞了御琴。策马飞奔中,忽然想到:无论如何,天戈曾经在北天关军营中出现。她的下落,只要我去问丁珂平,多半会有收获。
狂奔中,我感到,我的心似乎也在熊熊燃烧。平生第一次,如此热烈而急迫,反反复复只是念着两个名字——孟天戈、丁珂平!
我就要去见他们。
三十、拔剑四顾心茫然
孟天戈,北天关
我出了内庭,吩咐朱痕碧影立刻为我收拾行李,备好快马,我要星夜赴京。
朱痕见我居然摇摇晃晃走了出来,神情大是惊愕,脱口道,“丁大爷,你这身子……”一边说,一边过来扶我。
我摇摇头说:“没事。”要她赶紧收拾东西,准备战马。
朱痕迟疑一下,眉头微颦,欲言又止,终于没说什么,和碧影一起张罗去了。过了一会,两个小丫头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碧影笑吟吟道:“丁大爷,准备好了,你看满意吗?”
我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喉头一阵刺痒,忍不住闷声咳嗽,吐了一口血。
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碧影当下惊呼起来,珠泪欲滴,朱痕却赶着上来扶我。
我摇摇头,“不用,没什么事,呆会就好。”
朱痕迟疑一下,慌乱道:“丁大爷,我去为你泡杯茶,你且顺口气。”急急忙冲出去,不多时端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