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英站在殿外正想推门进去就听到尹天翊在哭,他的哭声令楚英五内如焚,肝肠寸断,想了想,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蒲离皇宫,北边一偏僻的小屋,乌勒吉玛忐忑地坐在屋内,她的不安一是由于她太大意被楚英俘虏,不知道楚英会如何对待她,二是因为─尹天翊竟然没有死?
乌勒吉玛大失所望。炼金术,是骀蒙族药师的秘密技艺,她通过炼金术,再加上五种毒蛇的唾液、穿肠草、汞,这些毒物秘密炼制的慢性毒药,竟然没效?
尹天翊还真是命大!
不!乌勒吉玛站起来,她才不要和一个男人分享铁穆尔!
但是……眼皮不停地跳,心慌得厉害,窗是锁着的,门也是锁着的,乌勒吉玛又累又饿在简陋的屋内来回踱步,尹天翊被救,铁穆尔会不会追究下毒的人?
虽然这种毒药很罕见,即使碰到银制餐具也不会变色,但是……毒发的时间,毒药的性质,铁穆尔那么聪明很快就会知道,她给尹天翊喝的补汤,有问题!
毒害王妃是什么罪?
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不仅如此,整个骀蒙族都会遭殃,这是灭顶的大罪啊!
乌勒吉玛这才清醒,她有多不小心,冷汗直流。
再找一个机会,去杀了尹天翊?
不行!铁穆尔那么保护尹天翊,下慢性毒药,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如果……”乌勒吉玛摸上自己柔软的腹部,惶惶不安。“如果再被人知道……我没有怀孕……”
锁住的门扉,突然被人打开了,乌勒吉玛一惊,撞上茶几,茶水倒了一地。
楚英站在门口,睨视着乌勒吉玛,冷若冰霜。“我要你去让他死心。”
乌勒吉玛无力,扶着茶几,不懂楚英的话。
“我不想看他那么难受,如果他对铁穆尔死了心,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楚英冷冽地说道:“我要你对他说,你和铁穆尔是多么恩爱,说你们是如何在一起的……我给你半炷香的时间,你做得好,我就格外开恩,放你走。”
“可汗呢?”乌勒吉玛紧张地问。
“真是一对狗男女!”楚英讥笑,“他在地牢里,吃了软筋散,一身武功都用不上!你想陪他,我就送你过去。”
乌勒吉玛当然想和铁穆尔在一起,可是,谁不怕死呢?就算铁穆尔和她双双获救,下毒的事情东窗事发,铁穆尔也不会饶了她!既然,横竖都是死……
她不能便宜了尹天翊!
“好!我答应你。”乌勒吉玛站直身体,认真道:“你真的会放了我?”
“君无戏言。”
乌勒吉玛深深吸气,眼神中,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嫉恨。“我不会让他……得到铁穆尔!”
早上是晴空万里,中午过后,天边却多了浮云,云絮低低地聚拢,风也越来越大,繁茂的庭园里,树叶乱飞,飒飒作响。
尹天翊转头看着窗外,他的心,也似外面的景色,灰蒙蒙的,乱乱的……
“殿下,你有听我说吗?”乌勒吉玛虽然仍尊称尹天翊为殿下,可那语气中已俨然大妃姿态了。
从小,她就希望荣华富贵,仆役成群,她讨厌荒僻的山沟,讨厌被人看不起,被流民营掳走的时候,她更痛恨自己地位的卑贱!
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铁穆尔出现了,率领精锐铁骑,踏平流民营!
雪山里,狼图腾的旗帜迎风招展,一身戎装的铁穆尔,是那样威风凛凛……
可是他怀里抱着的,却是一个男人,一个她万万想不到的,会是大苑王妃的男人!
乌勒吉玛不能理解,这样毫无姿色的男人,究竟有哪点好?值得铁穆尔这样宠爱?
值得铁穆尔义无反顾,就是带着伤,也要来蒲离吗?
“殿下,”乌勒吉玛抬头,恨恨地瞪着尹天翊,“你对可汗来说,只是一时的冲动,他心里没有你,他爱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前王妃塔娜。
“在可汗失去塔娜,内心空虚无比的时候,你才有机可乘,若塔娜还活着,你说可汗会看你一眼吗?”
尹天翊脸色微变,有些头晕。
“就算可汗同意和亲,那也是逼不得已。有塔娜在,他根本不会碰你一下,你对可汗来说,就是一件摆设,也许,他会施舍你一点东西,马匹,雕鞍,弓箭,那也是看在你是王爷的面子上,可这一生,他都不会爱你!”
尹天翊脸色苍白,但仍不说话。
“最好的证据就是,”乌勒吉玛走前一步,气势逼人。“他接受了我,温柔地对我,他对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柔情蜜意,你以为可汗,真的稀罕你那瘦骨伶仃的身体吗?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看到尹天翊面无血色的样子,乌勒吉玛忽然又一笑,“就是家族里的长辈们,也都嫌弃你!说实话,我都替你害臊,大家那么讨厌你,你为什么还要赖在纥尔沁?”
“因为……”尹天翊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暗哑,“我爱他……”
乌勒吉玛冷笑,“你爱他,你爱得起吗?他是汗王,能帮他传宗接代的人,只有我!”
几乎是咆哮着说完,乌勒吉玛转身,大步走向殿门。
“等等。”尹天翊叫住她。
乌勒吉玛站住,不耐烦地转过身体,瞪着尹天翊。
“他……对你好吗?”尹天翊的声音十分之轻。
“你没听见吗?他对我非常好!”乌勒吉玛怒气冲冲。
“是吗?”尹天翊低头,他的表情是苍白,是无奈……
“吉玛,”乌勒吉玛刚想伸手去拉门环,尹天翊就说道:“楚英说我生病……是因为中毒,下毒的人是你吗?”
乌勒吉玛大惊,神色慌张,“你胡说什么?不要血口喷人。”
“吉玛,”尹天翊的目光,十分平静。“不要告诉铁穆尔。”
尹天翊担心的是那些无辜的骀蒙百姓,谋害王族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在大苑也是如此,尹天翊不希望看到生灵涂炭。
“你傻了吗?我才不会告诉─”乌勒吉玛突然收声一脸尴尬,她这样说,不是在承认,是她下的毒吗?
尹天翊竟然如此狡诈,乌勒吉玛心里打鼓,斜眼偷偷打量尹天翊,尹天翊什么表情都没有,依然是那副沉默的样子。
乌勒吉玛松了口气,擦去一头冷汗,定了定神,就拉开朱门殿门,出去了。
尹天翊浑噩地坐着,已经碎成一片片的心,被人重新拾起来……狠狠踩踏。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铁穆尔爱着塔娜,他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那是铁穆尔的初恋,怎么可能忘得掉?
“呜!”晕眩突然强烈,尹天翊一手抓着床沿,心如刀绞,眼中浮现泪光。
可是,就算如此……
还是很爱他……
尹天翊蜷缩起身子,把所有的痛苦,掩埋在无声的哭泣里。
乌勒吉玛被侍卫押回小屋,痛骂尹天翊一顿她也觉得解恨,拿起紫砂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呸。”蒲离皇宫里,竟有这种劣等茶叶,难喝得要命,她砰地把茶杯放下,坐在硬邦邦的酸枝椅子上。
椅子还没坐热,楚英就走进来了。
乌勒吉玛看见楚英,站起来道:“你说过,君无戏言,我可以走了吧?”
楚英点头,往旁边一站,一列带着绳索和麻袋的侍卫立即冲了进来。
乌勒吉玛脸色大变,惊声尖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楚英!你这骗子……啊!”
双手、双腿被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嘴里塞入布巾,头上极快地套上麻袋。
已经完全被制住了,乌勒吉玛还在地板上拼命地挣扎、扭动。
楚英冷笑着,“你说得没错,君无戏言,可是,让他伤心的人都得死,这个誓言,我立得更早。”
楚英弯下腰,讥讽道:“你太得意忘形,忘了隔墙有耳,你下毒害他,我更不能让你活!”
乌勒吉玛呜呜叫着,挣扎得更加厉害。
楚英目光冷酷,语气充满鄙夷。“你就和你肚里的野种,先走一步吧,明天晚上,我会叫铁穆尔下去陪你,不过,让他知道是你下毒害天翊,还会不会理你呢?”
楚英大笑,让乌勒吉玛活着,日后生下王子,就等于埋下火种,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他,让铁穆尔最后一点血脉自动送上门来。
乌勒吉玛脸色煞白,是有口难言,那天晚上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是故意脱光,躺在肩膀受伤、沉睡的铁穆尔身边,天亮后,又假寐,故意让涂格冬看到,让所有人都以为,可汗宠幸了她。
一些下人开始争先恐后地服侍她,铁穆尔之后也没有澄清什么,大概是吃了药,记不清发生什么事了。
她想一步登天,就每天吃一种特殊的药草,假装自己有了身孕……
可是,她没有怀孕啊,她不想为这个死啊!乌勒吉玛哭着,呜呜地喊着,整个人就像是被抛上岸的鱼,惊恐万状地挣扎。
但是,楚英已经下令,“拖下去,乱棍打死,尸体放火烧了。”
“是。”侍卫毫不含糊,立刻扛起麻袋下去了。
棍棒重重地打在麻袋上,发出钝响声,没多久,院子里就升起一股青烟,楚英走出屋去,看着那染血的麻袋,侍卫在麻袋上浇上了桐油,所以火势猛烈,都无法靠近,那人似还在挣扎,楚英露出一抹冷笑。
一炷香的工夫后,尸体几乎烧成灰烬,楚英命人洒上石灰,将院子冲刷干净。
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就是弄脏了地板而已。
现在。楚英抬头,察看了一下天色。该去逼迫铁穆尔交出兵符,只要有了兵符,城外的两万大军,也就归他指挥了!
暗如萤火的油灯,恶臭的地牢,角落里摆满骇人的刑具,炭火盆在燃烧着,岩石墙壁因染上前人的血污,已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铁穆尔被四条粗铁链子牢牢拴在墙壁上,武器已被搜走,盔甲也卸下,他的身上遍布鲜血淋漓的鞭痕,手臂上也有被其它刑具刺穿造成的窟窿,殷红的血,一滴滴的,掉到岩石地板上。
堂堂汗王何时这样狼狈过,楚英站在那里,背着手,仔细欣赏着,彷佛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别开生面的景致。
抽打到手臂酸涩的狱卒,将沾血的九节鞭递给楚英。
楚英拿在手里,啪啪把玩着。“你说现在,谁是猫,谁是虎?”
气势凌厉的一鞭,铁穆尔的胸口就是七、八道可怕的伤口。
铁穆尔不禁吸气,可那神情没有丝毫改变,他就犹如生铁浇涛一般,那么稳重、沉着。
“给我兵符!”楚英恶狠狠地,“我就让你死得爽快点!”
“哼,”铁穆尔的双眸迸射着尖锐的光芒。“把天翊还我,或许,本王可以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笑话!”楚英嗤笑,大声道:“身陷囹圄,凭什么和我争他?”
“就凭你这个冒充的皇帝,不配拥有他!”
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愤怒,又让楚英狠狠甩了一鞭,不过,铁穆尔的话也提醒了他,楚英思忖片刻,绽开一抹狡黠的笑,“把兵符给我,我就不再逼他,等他心甘情愿之时,我再抱他,怎么样?”
铁穆尔沉默,楚英知道,铁穆尔是不会交出兵符的,因为对元帅来说,交出兵符就等于交出性命,铁穆尔又不是傻瓜,会白白丢掉自己的性命……
“好,兵符给你。”
“什么?”楚英一呆。
“只要你不伤害他。”铁穆尔目光灼灼,注视着楚英,说出收藏兵符的地点。
楚英睁大眼睛,还在震惊当中,这是那个“金御座,可汗装,战无不胜”的铁穆尔吗?难道是别人伪装?
鼎鼎大名的铁血可汗,竟为一个金阈人交出兵符?
楚英仰天大笑,“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他很快就会爱上我,但是……情人之间,偶尔的温存还是要的。”
铁穆尔愠怒地一动,锁链震响。
楚英无所畏惧地瞪着铁穆尔,哈哈笑着,转身大步离去。
暮色像半透明的纱,灰蒙蒙地罩着一切,烟水茫茫,人茫茫。
宫女们缓缓步入,点起莲花灯。竹筒饭、莲香鸡、鲜嫩清香的焐鲈鱼……丰盛的晚膳,又摆在乌木矮几上,被隆重地端上来了。
尹天翊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女官想,他也该肚子饿了。
女官守在旁边,等了又等,尹天翊就像一尊雕塑,老是这么个表情:冷漠,淡然,一言不发。
知道尹天翊在王上心里的地位,女官也不敢催,最后,菜全凉了,她轻叹口气,只好命宫女全撤下去。
近半夜,楚英命厨子煮了燕窝粥等宵夜,来看尹天翊。
“就算你不吃不喝,他也不会心疼,你这样折腾自己,又是何苦?”楚英端起冒着热气的燕窝粥,走到尹天翊面前,“吃吧,你大病初愈,不能饿。”
尹天翊摇头。
“天翊……”
“不用特别优待我。”尹天翊低语,他有一点点虚弱。
“嗯?”
“我知道,他在地牢里,他是俘虏,我也是俘虏,你不用给我送吃的。”
楚英暴跳如雷。“他负了你,你还要这样向着他?”
尹天翊轻轻一笑,“他没有负我,无论吉玛怎么说,一个人的眼睛不会说谎,在凤凰殿,他看我的眼神,是那么心痛……”
“乒!”滚烫的粥碗被楚英砸到地上,尹天翊微微一颤,但是,没有逃走。
楚英狂暴地抓起尹天翊,眼神是难以置信的。“他是皇帝,我也是皇帝!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天翊,我要你忘了他!”
“对不起,我做不到。”尹天翊毫不犹豫地说:“我的心,只爱他一个。”
楚英气极,“啪!”狠狠煽了尹天翊一个耳光,尹天翊被打得向后歪倒,眼睛发黑,嘴里流下血来。
看到被单上的血迹,楚英才发觉自己是疯了,竟打得这样重。
但是楚英的自尊又不容许他认错,一阵咬牙切齿后,他把所有的错都推到铁穆尔身上,都是铁穆尔的存在,才让他得不到尹天翊!
“起来!”楚英抓起尹天翊,捏住尹天翊的下巴,捏紧,再捏紧,粗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