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塔塔尔─
涛涛林海遮不住硝烟的气息,花岗岩城墙遍布炮火打出来的焦黑痕迹,城头上可见塔塔尔的士兵为备战忙碌,数十门铸铁大炮严阵以待。
铁穆尔站在山头,和亲信涂格冬一起眺望塔塔尔外城。前一天的对仗只是牛刀小试,为了看清楚塔塔尔外城的防守分布。
塔塔尔是一座城中城,外城墙很高,坚固无比,城墙前有一条刚刚加宽的护城河,河水有三米多深,河外还有两道新挖的沟濠,里面遍布尖桩,看上去就毛骨悚然,但这些都不是铁穆尔担心的。
他已命人午夜时分炸开护城河东边的闸口,开闸放水,这样士兵冲上城墙时,就不会跌落河里淹死。
大苑士兵大多水性不佳,而那些尖桩,更不是问题,在沟濠上搭上云梯,铺上木板,就可让士兵安全通过。
最大的问题是那五十门大炮,和牢不可摧的城墙。
硬冲,一定会死伤不少士兵,铁穆尔不想为这场战斗牺牲太多兄弟,该死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塔塔尔的族长海日古!
“可汗,”山头的风渐渐大了,狼图腾旗帜被吹得啪啦啦直响,见铁穆尔依旧握着大刀,浓眉深锁地望着塔塔尔城,涂格冬担心地道:“看这天要起风沙了,还是先回军帐吧。”
大苑北方,群山之后便是荒无人烟的浩渺沙海,每年夏季就开始起漫天黄沙,塔塔尔在山中,有茂密的森林做天然屏障,又有充足的地下水源,因此能成为地方一霸。
铁穆尔似充耳不闻,突然说道,“涂格冬,人没有粮食可以活十几天,可是没水,就只能活七天了。”
“可汗是有了攻城的主意?”涂格冬欣喜道。
“不错。”铁穆尔点头,思考着,“可现在时机还不对,塔塔尔城内的数万百姓,亦是大苑子民,海日古拿他们做炮灰,本王不能。”
“可汗英明。”涂格冬知道铁穆尔爱民如子,不然,以铁穆尔的本事,早就攻下塔塔尔城,凯旋而归了。
呼啸的大风摇撼着山林,卷着黄沙石砾从天际边浪潮般扑卷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铁穆尔这才骑上全副武装的赤骥,在副将和侍卫们的环绕下,骑马驰向山脚下的营地。
沙尘暴比预料中的强烈,大黄风灌得士兵们满脸满脖子泥沙,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铁穆尔顶着风沙回到营地,看到万骑长之一的拉克申灰头土脸的站在营地门口。
也顾不得风沙天气,见可汗回来,拉克申急急一跪,然后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那是隔离区。
最近有不少士兵患上了莫名的“脚痛病”,患病的士兵先是脚底疼痛,然后发展到整条腿都剧痛,腿部发黑,有奇怪的肿瘤,如果不把腿砍掉,到最后就会丧命。
而为了查清楚病因,铁穆尔的爱将托雷将军也染上了怪病,他是个大大咧咧、浑身是胆的草原汉子,善战,视死如归,他不肯把腿砍掉,因为失去了腿,他如何为可汗效命?任何人都劝他不动,如今,腹部都开始发黑了。
拉克申也是一名勇猛的汉子,可现在眼里却含着泪光,铁穆尔的心猛地沉到了底,迈开大步伐,直奔隔离的军帐而去。
而在离大苑营地约三百里的地方,乌勒吉玛在溪边清洗脸上的尘土,两个大苑士兵守在她附近,拍去一身的灰,架起篝火烤番薯,他们不明白乌勒吉玛为何会往塔塔尔的方向走,她不是去给她父亲送葬的吗?
两个士兵心里有很多疑问,可碍于乌勒吉玛是王妃殿下的贴身侍女,也不敢多问,也许乌勒吉玛是受王妃秘密之托,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可汗呢?
“乌勒姑娘,番薯烤好了,只有这些粗粮,希望您别介意。”一个士兵殷勤地送上烤好的番薯,这一路他们没命地骑马奔驰,为减少负担丢了许多衣服粮食,只剩一点番薯了。
“谢谢兵大哥。”乌勒吉玛客气地双手接下来,但没有吃,塔塔尔就在前方了,她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铁穆尔跟前去。
“兵大哥,”乌勒吉玛声似银铃,清脆地说道:“您有没有衣服?借我一套穿吧?”
“哎?我可没有姑娘家的衣服!”
“不是的,”乌勒吉玛有些着急,“我是想要一套士兵的衣服,实话说吧,是王妃让我去找可汗的,可是女人不能进军营,王妃殿下是想我女扮男装,这样找到可汗也方便说话。”
“这个……我不能私自做主啊。”士兵露出为难的表情,“军法如山……”
“兵大哥,王妃殿下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可汗,不然也不会派我来,如果耽搁了,谁担当得起?”乌勒吉玛一停顿,故作严厉道:“王妃殿下可是金阈二皇子,他一怒之下要回金阈,金阈的皇帝和可汗,哪个能饶得了你?”
士兵不觉冷汗涔涔,食不下咽了,他们只是侍卫队中的小兵,平时没有和王妃说话的机会,不清楚王妃是怎样一个人,但可汗的脾气他们十分清楚,谁犯了错,可汗是绝不轻饶的,他们一介小兵,犯不着和王妃过不去。
想了想,他点头道:“好吧,乌勒姑娘,我还有一套不常穿的衣服,不过,可别说是我们给你的啊。”
“谢谢兵大哥。”乌勒吉玛赶紧垂首道谢,脸上绽开喜极的笑容。
蒲离─
人声鼎沸!钟磬喧天!这是蒲离国近年来最盛大的迎宾典礼,青竹大码头上,铺着百里长的金色地毯,两边罗列着壮观的仪仗队,皇宫士兵、宫女和蒲离国上千百姓,声势浩大。
尹天翊一走下凤舟,所有人便齐刷刷下跪,声音震耳欲聋。“蒲离国恭迎大苑王妃殿下,祝殿下福与天齐,千岁千岁千千岁!”
耳朵嗡嗡响着,被这气势微微吓到的尹天翊,摆手道:“大、大家免礼,请起。”
“谢殿下!”众人齐声叩谢,依序站了起来。
一名宫女手持金色华盖迎了上来,在宫女之后,还跟着七、八名女人,她们衣着华丽不同宫女,尤其为首那位,尹天翊不觉多看了她几眼。
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美丽,长眉弱肩,身材窈窕,乌黑的秀发高高盘起,头上戴着晃眼的银花银簪,穿着颜色鲜艳的筒裙,对襟蜡染上衣,她气质高贵,像是一名公主。
“殿下请。”一顶八人抬的大轿子抬了过来,绣金的轿帘由宫女掀开,由于蒲离的轿子横槛比较高,紫尧伸手扶了尹天翊一下。
这个动作让许多人惊讶,尤其是那个女人,她秀眉皱起,一双犀利的眼眸似乎是瞪着紫尧,但紫尧像毫不知道,坐上另一顶轿子。
从码头到皇宫,街道两边挤满了蒲离士兵和百姓,都在欢呼王妃千岁。还没有被人这样热情欢迎过,尹天翊心里兴奋,又很紧张,笑着向百姓挥了挥手。
宝音和巴彦走在轿子边上,时时警惕着周围,不让百姓靠太近。
一刻钟后,壮观的队伍缓缓从青石御街走进皇宫正门,尹天翊眼前豁然一亮,被那美得不可思议的庭园深深吸引了。
高大的芭蕉树在夕阳下闪烁着红宝石一样的颜色,遍地绿草如茵,鲜花似锦,庭园中央还有一个石砌的水潭,水波清澈见底,莲花绽放着。
这还只是皇宫的外院,蒲离皇宫虽然不像金阈皇宫那样庞大,有九百九十九间房,可占地也很广,前后分为六殿,还有东南西北四个塔楼,殿与殿之间都有花园相连,东边的是富丽堂皇的太子殿,听说太子殿里,还有瀑布呢!
蒲离皇宫的建筑风格也和金阈不一样,每座大殿有三层屋檐,高高挑起,所有的地方必须脱鞋进入,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篾席,每座大殿又有门堂、议事厅、正厅、东西厢房等等,杆栏式建筑空旷凉爽,但装饰都是极奢华的。
下了轿,在一排宫女的引领下,尹天翊走进供贵客休息的云霄殿,感觉所有的东西都很新鲜,可他又不敢东张西望,怕失礼。
穿过门厅,长廊,终于到达内殿,荷花形的烛台已经点起来了,殿内灯火通明,尹天翊规规矩矩地坐在绣金软垫上,宝音和巴彦等人分立尹天翊两侧。
“殿下请先用些点心。”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宫女,用漆釉托盘端上精致的茶壶和糕点。
尹天翊点头道谢,发现除了茶水和点心,旁边还有一个金色的小烟杆。
记得紫尧说过,蒲离国盛产一种味道极好的烟叶,还进贡到大苑和金阈,蒲离百姓之间,彼此见面也会互递烟袋,和大苑牧民喜欢用鼻烟壶差不多。尹天翊想了想,拿起那柄金色的烟杆。
“殿下!”宝音刚想阻止,尹天翊已经因为好奇,把烟嘴放到了嘴里。
他并不会抽烟,也不知道烟草是什么滋味,才吸气,一股极苦涩的气体直冲肺部,嗓子眼像喷出火来,尹天翊猛烈地咳嗽着,眼泪都掉下来了,“宝音,这,咳咳……这是什么呀?”
“殿下快喝口茶!”宝音连忙给尹天翊倒茶,又拍他的背,“这种烟是很呛人的!”
尹天翊狼狈地吞了一大口茶,才发现这种翠绿的东西根本不是茶,是酒!胃部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脸色都变白了。
“太子殿下到─”
真是雪上加霜。正想把酒吐出来时,宫女清脆嘹亮的声音穿透长廊,尹天翊猛地站起来,却因为强烈的晕眩感,整个人往地板上摔去。
“殿下!”三个人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及时扶住尹天翊的是宝音和巴彦,而另一个惊叫出来的人,是正踏进内殿的太子殿下。
尹天翊感到自己的脸孔刷地烧红了,太丢脸了!他怎么能像一个醉汉一样,在太子面前如此出丑?慌张地站稳身子时,愣住了。
走进来的人是紫尧,不是太子,尹天翊疑惑地看着紫尧,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恶!”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很想吐,他赶紧捂住嘴巴。
“殿下,”紫尧一个箭步,扶住渗出冷汗的尹天翊,惊愕道:“这是怎么了?”
尹天翊摇摇头,想推开他,脸上又红又白、又青又紫,可谓五色杂陈,可是拿开手的一瞬间,他再也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
“啊?”紫尧一怔,他的裤腿和脚上都溅上污秽之物。
“太子殿下!”宫女大呼小叫起来,忙奔上前给紫尧擦干净。
尹天翊这才发现,不是他听错了,而是紫尧就是蒲离太子殿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尹天翊整个石化了,眼睛瞪得像核桃一般,嘴巴半天合不拢。
这一路上,他在“紫尧”面前,完全不像一个王妃,“紫尧”会怎么想?还有……尹天翊真希望脚底下裂开一条缝,好让他钻进去,他竟然吐了未来的蒲离国王一身污物,太、太羞耻了!
“对不起,”在尹天翊还呆若木鸡之时,“紫尧”抢白道:“是我欺骗了殿下,蒲离还有叛贼未除,为了安全,我才化名前往大苑,我应该早些说明身分,还请殿下恕罪!”
说罢,“紫尧”诚恳地行礼。
“紫尧”如此认真地道歉,尹天翊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怔了半天,才道:“我没生气,紫尧,呃……太子殿下,快请起。”
“殿下见外了,叫我楚英就可以,我们不是朋友么?”楚英温柔地看着尹天翊。
站起身,尹天翊有些不自在,低头,看到楚英的裤脚上湿了一片,才想起来自己的无礼。
“真糟糕……”
尹天翊大惊失色地蹲下身子,想帮紫尧擦干净,手却被握住了。
“没事,殿下,我回去换身衣服就行了。”
“可是……”
紫尧微微一笑,似乎知道尹天翊尴尬极了,安慰道:“本来就想先沐浴,再来拜见殿下呢。”
尹天翊的脸孔更红了,“让您见笑了……”
楚英没有一点嘲笑尹天翊的意思,放开尹天翊的手,说道:“那我先退下了,晚些时候再见。”
“好。”
“对了,”楚英走到门口时,又转身说道:“东南阁的暖池,池水有祛除疲劳的功效,殿下是有些晕船,好好休息一下吧。”说罢,温雅地一笑,离开了。
第四章
楚英离开后,尹天翊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醒过神来,脸孔烫得似火烧一般,紫尧就是楚英?
天哪,来时的路上,他一直在猜测蒲离太子是什么模样,还问紫尧,楚英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有没有留大胡子?真希望紫尧,不,是楚英把那些话全忘了!
“殿下,殿下。”宝音轻轻摇晃着尹天翊的肩膀,他们也很吃惊,不过,没有太大的意外,他们早就猜出紫尧身分不同一般了。
“宝音……”尹天翊喃喃,“他竟然是太子……”
端丽的容貌,优雅的谈吐,华丽的服饰,他怎么就没早一点发觉呢?现在,在楚英面前他已经无法再装出王妃的样子了,因为再怎么掩饰,楚英也知道他很笨,根本没有“一国王后”那种气质。
尹天翊抱住脑袋,哀嚎不已。
“殿下,先洗澡吧,您的衣服也脏了。”宝音说道,尹天翊刚才呕吐的时候,也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嗯。”尹天翊颓丧地点点头,前王妃塔娜出使邻国的时候,一定不是他这个样子的。
东南阁是个面向庭院的大浴池,四周张着淡青色的竹帘,泉水引自地下温泉,是终年热腾舒适的,尹天翊才踏进东南阁的长廊,就看到一个女官领着十二名宫女迎了上来。
“奴婢叩见殿下千岁。”女官下跪说道:“请让奴婢们伺候殿下沐浴更衣。”
“不用了,我自己洗。”尹天翊想也没想就说道:“你们去忙别的事吧。”
“奴婢们的事,就是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女官头也不抬,干脆利落地说道:“殿下不需要奴婢服侍,是奴婢们的错。”
说完,她从腰上解下一条两尺宽的银片链子来,坐正,双手举起那条链子,面不改色道:“请殿下掌嘴。”
“咦?”尹天翊没听清她说什么。
女官高昂起头,再次重复道:“请殿下掌嘴。”
这一次,她冷冰冰的声音一落,身后那十二名宫女,就劈哩啪啦地打起自己的耳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