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不失病理的营造,而御史成和曹山跗的如期死亡,更其为这种本能的欲求,抹上盘旋不去的阴霾。
至于齐北宫司空命妇的病出也即阴挺,病因在于欲溺不得,因以接内,也即憋尿行房,后来被本土医学归纳为养生的大忌。临葘汜里女子薄吾,众医的诊断皆以为不治当死,报了病危,不料却是蛲虫作怪,芫花一撮,逼出虫体数升,三十日康复,见出殷实人家的女娃子,个人卫生也是不大讲究的。
济北王招呼大爷给诸女子侍者诊脉,到了女子竖,被预言当春呕血死。竖居然是个沉湎医术的女才人,时常在古方之中,跳出新意。这样的可人儿,王爷当然舍不得,不肯拿大爷的话当事儿,否则以竖的声名,及时转卖给别的诸侯是不成什么问题的。结果自然是当春之际,竖在卫生间捧剑伺候王爷,于王爷离开后,卧倒于厕位之旁,呕血而死。有学术前辈从王爷所述竖的身价,比照出这样的才伎侍女和通常奴婢之间几十倍的差价,言寻常人所未及。然以吾辈闲人的眼光,却着力于学术以外。譬如王爷对竖的不肯割舍,以及淳于大爷确诊的伤脾死因,究竟是执迷于医术还是伺候王爷过于流汗。书上说思虑伤脾,追究致伤的所在,可以为稗官野史淘换出若干小说家言的线索吧。
粗略统计这些病案的当事人,还可以看出,尽管太史哥说淳于大爷左右行游诸侯,但其足迹,大略不过在齐王济北王葘川王等的领地之内,也就是说,大爷的医疗半径并不如想象的那般宽阔,而主要集中在今天山东的一些地面,最远的一例安陵阪里公乘项处,正如大爷自述,是因为跟随阳虚侯爷入朝来到长安,才得以发生的。这样的元素呈示,在昭彰人文地理的同时,也透露出大爷诊疗对象的水土局限,他老人家祖师爷身份的涵盖系数,起码在舆地幅员上,缺乏些宏大的底气了。
检点太史哥于太仓公淳于库长大爷传记的文本修辞处置,这种通过病案的罗列代替故事宣讲的叙述,实在也是一种作品说话的方式,足以表明材料的原来形态,可以看作是原生态的某种写作。
至于征引材料的来源,作为太史,果然可以利用职权,方便抄剿增删润色,不但没有任何的知识产权官司,还被后世称为古文家一体,比之同传扁鹊部分的淘摸民间传说,更其便利,还捎带挟有官方文件的权威性。
至于同传的扁鹊事迹,神乎其技,多有乖错,接近于寓言,只好是姑妄听之的传说记录了,仅剩下扁爷随俗为变的医术,和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的祖师地位,尚可凭吊。倒是其中的赵简子三日而寤,虢太子死而复苏,齐桓侯讳医而亡,令医者竟有沟通政治领域,窥见权力更迭之信息,影响国家统治的手段,颇可提高从业人员之社会地位,远比圣人心扉的道德强制,来得实惠许多。
不过,作为太史的司马大哥,于扁爷伎艺纵横天下终被秦太医令李醯使人刺杀,淳于库长匿迹自隐竟然解送当刑,生发出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的感叹,又借助资深哲学家老子的名义,疾呼惊人之语:美好者不祥之器。
研究者考证,老子虽为一代宗师,却真的没说过这样的话。太史哥用他人口实浇自己块垒的老毛病,总是这样控制不住地涌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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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者不祥之器·尤不作诱奸之事(3)
最后,本土的传统医学,一向被声讨为缺乏解剖学的背景。偏有唐朝的张守节,为本传做正义,开列出一系列人体内部脏器的相关数据,不妨抄录于后,与声讨者以及其他的者们共勉:
胃大一尺五寸,径五寸,长二尺六寸,横尺,受水谷三斗五升,其中常留谷二斗,水一斗五升。小肠大二寸半,径八分分之少半,长三丈二尺,受谷二斗四升,水六升三合合之大半。回肠大四寸,径一寸半,长二丈二尺,受谷一斗,水七升半。广肠大八寸,径二寸半,长二尺八寸,受谷九升三合八分合之一。故肠胃凡长五丈八尺四寸,合受水谷八斗七升六合八分合之一,此肠胃长短受水谷之数也。肝重四斤四两,左三叶,右四叶,凡七叶,主藏魂。心重十二两,中有七孔,三毛,盛精汁三合,主藏神。脾重二斤三两,扁广三寸,长五寸,有散膏半斤,主裹血温五藏,主藏意。肺重三斤三两,六叶两耳,凡八叶,主藏魂魄。肾有两枚,重一斤一两,主藏志。胆在肝之短叶间,重三两三铢,盛精汁三合。胃重二斤十四两,迂曲屈申,长二尺六寸,大一尺五寸,径五寸,盛谷二斗,水一斗五升。小肠重二斤十四两,长三丈二尺,广二寸半,径八分分之少半,回积十六曲,盛谷二斗四升,水六升三合合之大半。大肠重三斤十二两,长二丈一尺,广四寸,径一寸半,当齐,右回十六曲,盛谷一斗水七升半。膀胱重九两二铢,纵广九寸,盛溺九升九合。口广二寸半。唇至齿长九分。齿已后至会厌,深三寸半,大容五合也。舌重十两,长七寸,广二寸半。咽门重十两,广二寸半,至胃长一尺六寸。喉咙重十二两,广二寸,长一尺二寸九节。肛门重十二两,大八寸,径二寸太半,长二尺八寸,受谷九升三合八分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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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莩
著名的阿Q喜欢标榜自己从前富过,过去讨论英雄人物也要追查其根红苗正的祖宗三代:这些似乎都该是主流话语着力批判的劣根。不过,但凡写历史,却不能不将本主的从前和祖宗N代翻检一番。这却是历史之所以为历史的规矩,逃避不得。于是,主流话语在讨论从前和祖宗的时候,为了与其所批判的劣根划清界限,合理的表述则是:历史地看问题。
因此上,《史记》里为匈奴所立的列传中,劈头就将戎狄骚胡之流的匈奴和华夏正宗的夏后氏勾连一起,果然是大有深意存焉。郭嵩焘说:人生受姓皆托始帝王,推至戎狄皆然。原来阿Q们的劣根其来有自,也是老早的从前就有的。
葭莩·非物质习俗(1)
当然,匈奴原来是咱远房亲戚的说法,并非如人类学家认定的非洲土著是全人类远祖那样的臆测推断,而是可以缕缕排出相对清晰世系的。索隐就引证《括地志》曰:
夏桀无道,汤放之鸣条,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众妾,避居北野,随畜移徙,中国谓之匈奴。
这样看起来,匈奴的祖先真的是夏朝帝王的苗裔无疑,起码有关记载的书上是这么说的,尽管这苗裔的起始有些不尴不尬:毕竟桀是著名的暴君,被推翻之后流放鸣条,他的某个儿子继承父亲的众位老婆,躲到苦寒之北地,去过返祖的游牧生活,从而成为文献意义的第一个匈奴。
据说这样的说法是周秦之间的传说,太史公录而存之。权威的辞书上,对此则解释说是起源不明,迄今尚无定论。既然是尚无定论,可见是不大相信上述存之的传说。不过,传说和历史一向是接近的,有时甚至不大好区分,而历史在没有得到书面记载以前,它的传授,“也是全凭人们的记忆,经过从口到耳的途径,代代相传的。这同传说的继承在方式上没有任何不同”(柳田国男《传说论》)。当然,传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信的人会越来越少,所以在权威辞书上就有了如彼那般滴水不漏却也寻觅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的端正而干枯的立论。
其实,写在书上的东西,未必件件确凿,传在嘴巴上的东西,也未必桩桩不实。历史本来就是一种对往事的写法,当真便当真,当不得真也便当不得真了。就像歌里唱的,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不是也是。这或许要被指为虚无,而实在则不过是对历史的一种看法而已。因此,前人关于匈奴的那些尧时曰荤粥周曰猃狁秦曰匈奴云云的流变叙述,是不妨姑为一说的。
况且,这些有传说烙印的东西,还是有些遗迹可循的。譬如跟随父亲流放的獯粥,在没有机会再讨老婆的严峻形势下,为种族延续计,毅然接收亡父的众妾也就是自己法律意义上的母亲们——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mother…in…law,北上到达京畿两千五百里之外的荒服地带,游离在王朝教化辐射不到的薄弱区域,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新生活。这在太史公书关于匈奴的非物质习俗的记载中,也是不失旁证的:
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长兵则弓矢,短兵则刀鋋。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所谓父死妻其后母云云,几乎就是獯粥解决种族延续捎带排遣个人私欲的事实翻版。当然,在太史哥哥的记载中,字缝里油然透出对上述非物质习俗的褒贬,诸如唯利行动,逃跑正当,歧视老弱种种,在中原华夏正宗后裔看来,自然大都属于不知礼义的野蛮行径,尽管其中许多行径未必不是华夏子民们也亲身奉行乃至趋之若骛的,只是因为咱这边不似匈奴那边明晃晃地堂皇以为,而只是聪明地暗中耿耿践行,这种直白宣示和暗中执行的迥然路数,自然反映双方对世界的不同看法,也即世界观的不同,所以中原华夏方面当然有理由对匈奴们予以抨击。甚至,后来汉朝使节访问匈奴时,还真的有所非议。但这些非议基本都遭到了对方相应的回复乃至反驳:
汉使或言曰:“匈奴贱老。”中行说穷汉使曰:“而汉俗屯戍从军当发者,其老亲岂有不自脱温厚肥美以赍送饮食行戍乎?”汉使曰:“然。”中行说曰:“匈奴明以战攻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饮食壮健者,盖以自为守卫,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轻老也?”汉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庐而卧。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取其妻妻之。无冠带之饰,阙庭之礼。”中行说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饮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饮水,随时转移。故其急则人习骑射,宽则人乐无事,其约束轻,易行也。君臣简易,一国之政犹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恶种姓之失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详不取其父兄之妻,亲属益疏则相杀,至乃易姓,皆从此类。且礼义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极,生力必屈。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筑城郭以自备,故其民急则不习战功,缓则罢于作业。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令喋喋而佔佔,冠固何当?”
葭莩·非物质习俗(2)
这一大段文抄,颇有些罗嗦累赘的嫌疑,但似乎正是应对之前那段非物质习俗的得当话头,甚至于汉使所言及的,方便陈说的,上纲上线,拔高立论;不方便陈说的,则巧妙阙如,从容忽略。至于汉使并未言及而方便宣传的,则也捎带予以侃侃复喋喋之解释。这,大约未必不是太史大哥的另样深意吧。
有趣的是,汉使所遭到的相应回复乃至反驳的发动者,也即那位中行说,并非匈奴土产的什么饱学之士,而不过是孝文皇帝派遣宗室公主和亲做单于阏氏也即老婆时,任命的随行师傅。但这位公主的师傅,当初极不情愿远赴匈奴,想来是对传言中匈奴的那些非物质习俗下的生活,难以接受。但也许是鉴于中行师傅的太监出身,大内熟手,长官身边放得下心的人,所以皇上最后强制执行了这项任命。
不料,这太监出身的师傅,固然是皇上身边的人,却偏不肯服从领导做驯服工具,得了任命便恨恨立下志愿:必我行也,为汉患者。长官一定要咱家去,就别怪咱家日后给你添堵了。终于是胯下留不住根的太监,不免阴暗本色。不过,既然长官不以国士对待咱家,那咱家不以国士报答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凭什么长官做得咱家就做不得?于是,抵达匈奴之后,中行公公便投靠了单于,并且得到了相当的亲幸。
仔细看那一大段文抄,将汉使以自家标准强加别人的说辞咄咄逼迫,好一副拒绝霸权的强劲。能如此将原本自己都不肯喜欢的东西,赞颂得头头是道,件件在理,内中不乏滔滔辩才,很有点理屈词不穷的力度。如此说来,这叛变匈奴的中行公公,在汉家天子来说,自是为敌国供应了一头坏水满身的汉奸;而于汉家朝政而言,却也不能不是一种人才的痛苦流失。好在这匈奴们根子上本就是咱的远房亲戚,文气词叫做葭莩亲,所以中行公公叛变归叛变,变节归变节,历史地位的确不如高举号牌持节放羊的苏武那般高大,但其究竟是否汉奸,便颇有些纠缠不清了。
其实,中行公公的叛变或者变节,还不止于此。在中行公公投靠匈奴之前,匈奴的长官和人民,都对汉朝这边精致的纺织品和可口的食物,表现出相当的喜欢。中行公公却尖锐地指出,匈奴的人口甚至抵不上汉朝的一个郡,之所以强悍,正在于穿衣吃饭不同于汉人,所以不必仰仗汉朝什么。一旦匈奴人改变自己的习俗,也去喜好汉人的那些玩意儿,那汉朝调拨来GDP十分之二的物资,匈奴人便会动心归化汉朝了。因此公公向单于长官建议,以后再得到汉人的衣物,就去到草莽荆棘中奔跑,那些衣裤自然都会开裂破烂,以便让咱的人看出那些不如这边皮草的完善。得到汉人的食物,就一律扔掉,以便让咱的人觉得那些不如这边奶制品的可口。
以今天人的立场权衡,匈奴的皮草是真正的富贵符号,匈奴的奶制品也未必不是香Q可口的东方卡布其诺。但撇开这些形而下者的考量,变身换位地去体察,应当说,中行公公的尖锐果然有些道理。贾谊就曾向汉文帝献策,主张对匈奴实施五饵之法,即:车服以坏其目,饮食以坏其口,音声以坏其耳,宫室以坏其腹,荣宠以坏其心。贾先生的策略,属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路数,不采用劳民伤财而且胜算莫测的军事行动,而以软刀子腐蚀的柔性攻势,专从人性的弱点下手,动用的是另类的经济制裁:好吃的好用的之类,算得上是一种瘾品,一旦养成嗜好,放纵起来,自然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