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放慢车速巡察着:“杜美大戏院斜对过,小楼房……”嘴里念叨着,眼里搜寻着。猝然,他眼睛一亮,发现了—— 这是一幢三层的花园小楼房,看得出,罗隆基先生要找的这位天津大亨,名不虚传。 郑定竹停下车子,抽身敲门。 门还未敲,但闻得一阵女人的嬉笑。郑定竹一怔,找错了?寻思间,门开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簇拥着一个瘦小的老头出来,跟郑定竹撞了个正着。 郑定竹连连避身让路:“对不起、对不起。” 瘦老头问:“你找谁?” 郑定竹答:“李泽之先生。” 花儿也似的女人们又哄笑开来,一下把瘦老头搡将出来。 郑定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盯问着:“你就是‘天津大亨’?” 李泽之哈哈一笑,道:“怎么,小瘦老头就不能做大亨?” 待到乘上小车,听了郑定竹火急的介绍,李泽之大亨才恍然大悟:“有这等事?罗先生怎么早不来找我?” “特务监视太严。”郑定竹亟亟关照:“等一下你就冒充病人……” 李泽之此刻完全相信眼前这位匆匆来客:“听你的。” 郑定竹从反光镜里禁不住又瞟一眼李泽之,兴叹着:“你这个大亨倒是够义气的!” 李泽之并非自谦道:“不是我够义气,是罗先生的口才、肚才、文才值得佩服!” 回到疗养院,安排好李泽之大亨,郑定竹便按事先计划的,叫来两位院工,将206病房的罗隆基连藤椅带人抬出了门。    。。
直面死神(13)
站岗的特务枪一横:“站住!” 郑定竹道:“去X光透视。” 人往楼下抬,特务在屁股后面跟。 到了X光透视室,罗隆基从藤椅上欠起身,由郑定竹打开门,扶了进去。 特务往里一探,昏朦朦的,再往门头牌标一看,是“X光透视室”。 郑医生抽身回去,故意往室里叮嘱:“朱医生,你透视看仔细一点。”说了,便带上门。 206病房,剩下张澜独坐在窗口习惯地闭目养神。但跃动的思维却在心底鼓突着:“阎锦文是诱骗我们出去暗害?还是真的要救我们出去?……” 郑定竹几步赶回,不无慰藉地通报着:“张老,这位‘天津大亨’人倒不坏,他能帮忙找到田淑君!” “喔?……郑医生,你看阎锦文这个人怎么样?” “这不明摆着?我那份‘身家性命书’还捏在他手里呐!” “嗯。……” 郑定竹心里发急,此刻还发毛:“张老,要是不行,就只有从后院逃生这一条路了。总不能等他们来杀呀!” 张澜却不敢大意道:“他真要杀,也只有我和努生两条命;要是从后院逃走,弄不好,恐怕还会连累你、你夫人和你的三个娃娃。”这是张老先生最顾忌,最不愿意看到的。 郑定竹倒没有细想及这一层。 在X光室的黑屋子里,罗隆基已跟李泽之大亨都交代好了。 李泽之毫不含糊道:“我马上去找田淑君。另外再托几个圈子里的人去打探一下,看看还有没有救人的办法。” 罗隆基手在老朋友瘦肩上一拍,道:“拜托李兄了!” 病蔫蔫的罗隆基一被抬回房里,院工一走,门一关,顿时神清气爽。 张澜也不觉笑了:“真看不出努生老弟还是个表演的天才呢!” 罗隆基得宠卖乖:“哎,你别说,不是为民主奔走,我罗隆基当个演员,说不定中国又会多出半个梅兰芳。” “还算谦虚。”张澜笑容一收,切入正题:“怎么样?” 罗隆基充满希望地估量着:“妥了!他马上去找田淑君,这一两天里,黑白真假自见分晓。” 张澜并不如罗隆基这般寄予大希望:“不要太乐观。毛森、毛人凤都是蒋介石信宠的杀人高手,真要从他们手心里救人出去?……”他头微微一摆。 张澜的判断一点不错。可上海地下党吴克坚他们甘愿“偏向虎山行”。 岳阳路195弄5号谢心通家里,吴克坚正又同谢心通、何培新磋商营救之事。 谢心通说得实心实意:“我兄长已交代了。他是民盟的,救助民盟主席张澜、副主席罗隆基,责无旁贷。”这位谢心通是民有公司经理,国民党淞沪区指挥部少将高参。时年天命。 “谢谢。”吴克坚也实话实说:“杨虎司令已经关照了阎锦文队副,我想会一会他,心里好有个底;另外想借一辆靠得住的大轿车,以备营救时用。” 谢心通爽快地应诺:“这方便。你们什么时候用,就让我司机阿福把我的顺风牌轿车开去。” 何培新提着醒:“毛森的特务网收得很紧,阎锦文已经被……”这位何培新是新城区警察局局长。年在不惑。 电话铃骤响。三人不期而然地一阵紧张。 谢心通拿过电话筒:“喂……阎队副。什么,你……来不了?……” 何培新急问:“怎么?” 谢心通有些惴惴不安起来,手里的话筒都忘了搁下:“聂琮盯得很死,他脱不了身。” 吴克坚正判断着,电话铃又响起来。 谢心通似有不祥的预感,又不能不抓过话筒:“喂,哪一位?……毛森局长?难得难得。有何吩咐?……来一趟?现在?……好好。何培新我几天没见了……好的。好的。” 吴克坚判断出什么,当机立断地嘱告:“毛森在收网了。二位不要耽搁,现在就转移。” 借着夜色,不堪焦急的阎锦文隐蔽在黄浦江畔树阴下察看着,遥见一艘海轮往东开走了。还剩下两艘停泊的轮船。 阎锦文的心里打着鼓:“我什么时候行动?把人救到哪里?怎么还不见指示?……这个田淑君躲到哪里去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惨淡的月华透窗而入,将病房映照得恍惚迷蒙,给人怅然不安的感觉。 张澜眺望着窗外,于宁静中显出几分不安。 罗隆基倚着床头在看书:“表老。” 张澜没有听到。 罗隆基旋身下床,踱到张澜身边:“表老,怎么?想家了?” 张澜寻究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晓怎么,我有一种潜意识的担心。” 四川南充南溪口的张澜家,已是风声鹤唳。 蒲瑛攥着刘慧征的手,已是第三次催促了:“师母,你们怎么还不避一避?徐远举他们说来就来!” “他们不是搜查过了?” “这回是来抓你们全家!我们成都地下党送来的消息,不会错。你快走!”    txt小说上传分享
直面死神(14)
“凭什么抓我?” “哎呀,跟你讲道理,他就不叫蒋介石了。” 刘慧征实在搞不明白:“抓我一个老婆子做什么?” 蒲瑛判断着:“肯定跟上海的老校长有关!” 刘慧征心里猝然一抽:“他该……不会有事吧?” 蒲瑛哭笑不得,只得求援:“继延,你快去收拾一下,带小妹马上跟你妈出去躲一躲。南充老家也不能去。快!” 继延不由一阵紧张,答应着,即刻奔进卧室。 刘慧征想定了,托付着:“瑛瑛,就麻烦你带继延和慧延走。儿去了,她们再出不得意外。” 蒲瑛愕然了:“师母,你?” 刘慧征发了老实人的倔脾气:“我哪里也不去,看他们能杀了我?!” 蒲瑛急出了眼泪道:“师母,求求你了!他们都是些丧失人心的东西!” 刘慧征油然念起什么:“哎,周锋有没有消息?” 蒲瑛心一沉,回说:“关到重庆渣滓洞去了……” “你们那个同学——乐伯勋,会不会搞了什么名堂?” “我去找过他一回,后来他来看过我两趟,说是要我跟他,他就去疏通关系……” “瑛瑛,你可千万不能上他的当!这个人面子上跟肚子里不一样。” “我也怀疑他是……” 继延提了一只旧藤箱出来催道:“好了,妈,走!” 蒲瑛央求着:“师母,看在老校长的分上,你也不能有意外呀!” 继延也央求着:“妈,你就听瑛姐的。” 刘慧征倒很有点自己的“见地”:“放心,只要表方没有意外,我也不会有意外。他要真‘意外’了,我还怕什么‘意外’?” 继延一把搂住母亲:“妈!” 刘慧征抚慰着:“妈不会有事。你和慧延跟瑛姐快走!” 连哄带搡地目送走蒲瑛她们,刘慧征提起院子里树下的水壶,望着梅树…… 丈夫在梅树林里写的“梅花诗”,潜意识地在她脑子里回荡出来: 〖KH*2〗〖ZK(2〗〖HT5F〗〓〓 腊木常年花满枝, 今年花发尚迟迟。 天寒道远无春寄, 岁暮沉阴未雨离。 〖HT〗〖ZK)〗〖KH*2〗 刘慧征仰瞻着梅树,似乎看到了正把笔沉吟的丈夫。 刘慧征眼里发热,心里念叨着:“表方呀,你写的是梅树,这梅树也是你呀!‘天寒道远无春寄’,我就等着、盼着,这春天……总会来的!” 上海的早晨。伫立在窗前的张澜,意重情深地远眺着…… 多云的东天,猛烈的炮火声,伴送出一线还不那么分明的朝霞。 张澜的心声涌动着:“‘光明在望’。真的在望了!……” 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使张澜收回目光。 床上的罗隆基已被惊醒了。 四目所向,只见郑定竹急步入门,压低嗓门道:“‘天津大亨’找不到田淑君。家里、舞场、酒会上,都没有她的踪影,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 罗隆基与张澜暗下一惊。 郑定竹一脸焦灼:“‘大亨’还去探听了,你们这个‘案子’由毛人凤直接对蒋介石负责,谁都插不进手!” 张澜心一提,只能付之一笑。 罗隆基却笑不出来。他权衡着:“看来我跟表老只有‘光荣’了!……” 其实不啻对于张澜与罗隆基,就是对于毛人凤们来说,也到了去留存亡的最后时刻。 上海港的轮船上,船长提示地报告着:“这是开往台湾的最后一艘海船了。” 毛人凤低“唔”一声,不无怅惘地巡看着变得如此空寂的大海。有顷,口授密令:“四川方面已经动手。你,即刻把张澜、罗隆基押送上船。他俩若去台湾,就以礼相待;若不去,就沉江——连他夫人一起!” 毛森毫不含糊地回命:“是!” 毛人凤如对知友般地交代:“我先去四川处理几个要案,上海这里就拜托老弟了。我们台湾见。” 毛森紧挺身一个敬礼,一付忠心赤胆的情状。 催人的时日已经到了1949年5月26日。 千寻万觅的阎锦文,在自己警备司令部大队副室里,终于拨通了行踪不定的田淑君电话:“哎呀我的田大姐,我都急得要跳黄浦江啦!……你也被盯上了?……什么时候行动?今天?……半夜十二点以前完成营救任务,连同我家人。谢谢!转移地点是……好!”他压低着嗓门,警惕地睃一眼门外。 门未敲而开,令门口贴身保镖欲阻也迟。 来人是聂琮。 阎锦文算得精灵,忽发妙想地冲着话筒:“好好,就今晚。” 聂琮眼光闻声一闪。 阎锦文叮嘱道:“哎,我可要标致的美人儿,人丰满一点,摸起来有味道。说定了!” 聂琮看定阎锦文道:“哈,想不到阎队副也有我的嗜好?” 阎锦文“招供”着:“不喜欢女人的男人,那不叫男人。”   
直面死神(15)
聂琮大起共鸣:“真理!真理!真理!不过今晚,你怕享受不了啦。” 阎锦文心有感知,故作懵懂:“有任务?” 聂琮从上衣兜里取出一页纸,交给阎锦文:“今晚行动——押解张澜、罗隆基上船。” 阎锦文面上镇定,心下着实一阵猛颤! 四川南充南溪口,刘慧征将刚割来的一背篓猪草背回家里,倒入猪槽,拌上饲料。 身背后冷不丁冒出个陌生人的声音:“是张澜夫人?” 刘慧征回首,见是上次来搜查中抢要木盒子的特务,身后不晓什么时候已经横枪围着一帮军警。屋里的翻箱倒柜声已历历可闻。 刘慧征眼光在军警里一寻,问:“那位队长呢?” 新队长阴阴一笑:“他,处###不力,由我接任。怎么样?上次……” 一串猪嚎,打断了新队长得意的自鸣。 刘慧征将拌了饲料的猪槽推入猪圈,关下木闸门道:“告诉你们没有子弹就是没有!” “今天是来带人的。” “哪个?” “你。” “我犯了什么法?” “也许什么法也没有犯,谁叫你是张澜的夫人?” 刘慧征一听更来气:“张澜的夫人怎么?做他的夫人是我刘慧征的福分!” 队长顿被噎住。 搜家的军警赶转来报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队长倒是不曾料到:“都逃了?就押走她!” 刘慧征心一横道:“我就不走!你们有胆子,就杀了我!” 一些个胆大的邻里乡亲先后挨将近来: “长官,大嫂子在这里好好的,你们这是……” “不能抓走她呀。” 队长返手一枪,一个老叟当场倒下。 “他大哥!”刘慧征扑身上去,猛可回过身子诅咒:“你要抵命的!” 队长又威胁地冲人丛头顶上几枪,一声喝令:“带走!” 军警一拥而上,架起刘慧征就走。 刘慧征抗争着:“我自己有腿,你们放手!” 这一挣、一喝,真还叫扭拽的军警松了手。 出得堂屋,刘慧征返身想去锁门,被队长横枪拦住:“不必了。” 他一示意,有备的军警便点起一枝引火的干柴。 刘慧征一惊不小,几乎未假思索地两步冲到堂屋口:“你们要烧,就把我也烧了!” 军警特务们不由打了个愣怔。 队长恼羞成怒,喝令着:“把人拖走,烧!” 引火的特务刚伸手去点,“砰”!火未点着,自己却应声倒翻地下。 队长下意识地冲口喊出:“游击队?!打!” 从堂屋里冷不丁地闪出蒲生,一把揽过刘慧征,拽回屋中。 队长发现已迟,连连枪击,不想又从慕良、张坟头,猛可里杀出手执双枪的赵育明,左手击翻队长,右手撂倒一个偷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