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忙向那边屋上一望,果见有条影子,正在那儿闪动,似有要想逃走之意,不禁骇声道:“真的有了歹人,这个歹人真个大胆。”大家一边说着,一边早已拥到那边院子。
好在这班戈什哈,虽没那些捉鬼拿妖之技,却也稍有飞檐走壁之能,①当时一个个扑的扑的纵上屋去;第一个上去的那个戈什哈,不知怎样一来,已被那条黑影打倒,连连大喊救命。大家一齐奔了过去,几个救人,几个捉贼;几个去打一个,那个歹人,双拳难敌四手,自然即被捉住。大家将他细细一瞧,并不认识。
那时左宗棠、左孝勋、左孝同父子三个,一见屋上有贼,都到院子之中,仰头观看。及见那个贼人,已经拿住,左宗棠即命快快带下,由他亲自审问。起先被那贼人打倒的那个戈什哈,更加恨那贼人,急把贼人的辫子抓到手中,拖到屋檐,飞起一腿,那个贼人,早已噗咚一声,掉在地上。大家跟手跳下,抓住贼人,请示左宗棠何处审问。
左宗棠便到产妇房外的那间堂屋之中一坐,吩咐带上贼人,戈什哈便把贼人拖至左宗棠面前跪定,左宗棠先向贼人的脸上望了一望,方始喝声道:“你这鼠子,究竟是贼是盗,一个人胆敢来到总督衙门的上房,真正可谓胆大包天了,快快从实供来,还可贷尔一命。”
那个贼人,连连的磕头道:“大人开开天恩,小的名叫王六,实因母老妻病,来此行窃,叫作无法。”
左守棠这人,平生最敬孝子,一听王六所供,不觉捻须太息道:“就是母老妻病,无钱过活,这也只有行乞,不能行窃的呀。”
左宗棠还待再说,忽见孝勋走到他的身边,对他忿然说道:“此贼所供,全是假的。今天白天,你老人家两个媳妇,刚要上轿的时候,此贼胆敢盯着她们妯娌二人在看,三媳亲眼所见。爹爹好好审问,内中必有重大情节,也未可知。”左宗棠听了大怒,立即喝问王六:“少爷方才所说,不是冤枉你的吧,你倒竟敢用这母老妻病四字,前来骗人,本部堂几几乎上了你的当了。”左宗棠说着,又向左右一望道:“快取大刑伺候。”
那班戈什哈,一面去取大刑,一面吼了一声堂威,对着王六喝道:“快快老实供上,免得皮肉受苦。”
王六一见事已至此,料定没有生理,却把他的心肝一横,反向左宗棠冷笑一声道:“老左,你也不必拿那大刑吓俺,俺若怕死,也不敢前来行刺的了。”
左右的戈什哈一听,王六说出行刺二字,一齐忙向左宗棠打上一个千儿,各自认罪道:“沐恩等保护大人不周,致有刺客来到上房,只求大人重办。”
左宗棠将手一扬道:“不干你们之事,你们替我搜检此贼身上再说。”
那班戈什哈,忙又极重的答应了一声喳,就向王六身畔一搜,果然搜出一柄利刀,一道伪谕。左宗棠把那道伪谕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是:天方新教第一教主,总大阿訇,灭清自在大皇帝白为谕饬事:顷据某某奏称,左妖宗棠,刘妖松山,亟亟办理屯田之事,分明欲与朕为难,朕由平凉一带出关,非惧左刘二妖也,因念连月大旱,米粮昂贵,人有饥色,路有饿莩,长此战争,殃及池鱼,实非上天好生之德;今闻左刘二妖,办理屯田之事,必思与朕久战,朕为援救数千百万回民计,封尔黄自信为征左大将军,去到兰州,迅将左刘二妖分别刺死,既免战事一兴,人民有流离之苦,粮秣有不继之虞,舍重取轻,尔其知之。若能不辱君命,侯封之奖,决不靳也。钦此。左宗棠一边在看,一边已在大叫气死我也,及至看完,先将伪谕交与一个戈什哈拿去存卷,然后突出眼珠喝问王六道:“黄自信!尔来行刺,既已被拿,本该万死。尔若将白逆彦虎的细情,好好供出,本部堂仍可赦尔一死。”
黄自信听得尚有生望,忽又朝着左宗棠磕上几个响头道:“爵帅真能饶赦小的一死,小的便将白总大阿訇的秘密供出。”左宗棠点点头道:“尔快供来,不必多说闲话。”黄自信又拜了几拜,方才朗声供出道:“白总大阿訇,本在马化癡马总大阿訇部下,后因他的妻子、女儿都已有了法术,他才决心想做皇帝,离开马总大阿訇部下,自立为皇。不料此地的刘松山、刘军门,连将他的皇后、公主,连同那个翡仙女将,生擒正法,白总大阿訇见已失了锐气,且怕官兵合围,因此自弃平凉、静宁一带之地,率队出了嘉峪关,打算先去占据伊犁,得有基础,再行大举进关。”
左宗棠一听见白彦虎要占伊犁之话,不禁急出一身冷汗。你道为何?原来那时候,尚无新疆的省名,伊犁还是一府,孤悬关外,接近俄疆,虽为大清朝的土地,却没省分辖管。俄国瞧见清朝对于伊犁鞭长莫及,不甚注重,便有并吞之心。此等事情清朝皇帝,也有所闻,有时问问军机大臣,①那些军机大臣,都是庞然自大惯的,奏对的说话,无非都说天朝土地,外夷怎敢觊觎。果有此事,只要一旅之师,还怕外夷不来双手送还不成。清朝皇帝,也是自大惯的,一听此言也就丢开。独有左宗棠既任陕甘总督,当然较为关心;况且伊犁的毗连之处,就是乌鲁木齐,②乌鲁木齐即迪化州,属于甘肃所辖;与迪化州毗连的地方,就是凉州、肃州。若是白彦虎一占伊犁,乌鲁木齐,乃为必争之地,势必不保,凉州、肃州,也就危险。那时清朝的睡狮,尚未被人戳破,对于臣下失地的处分,又极严厉。江督何桂清的正法,浙抚王有龄的自缢,都为失守城池之事。左宗棠既为清臣,听了黄自信之供,焉得不惊。
当下左宗棠暗惊一会,忙把面色放得异常和悦,怡然的问着黄自信道:“白彦虎既思去占伊犁,他手下究竟还有多少兵将呢?”
黄自信又供称道:“大王郝廷龙,二大王施鹰扬,元帅熊飞鹏,前锋熊飞龙,军师安必烈等等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其余还有大将百员,回兵十万。”
左宗棠又问道:“这末白彦虎手下的回兵,究竟那些教名的居多呢?”
黄自信道:“天方新教、老清真教、花门教的都有,还有哥老会在内。”
那时孝勋还在旁边站着,便岔嘴问道:“爹爹,哥老会,四川谓之公口,怎么竟会蔓延至此?”
左宗棠见问,正待答话,陡见孝同从那产母房中奔出,一脸惊惶之色,令人见了也要害怕。正是:
设教从来多误国
行军端的在奇材
不知孝同究为何事,如此惊惶,且阅下文。
第七三回 医产妇着手成春 攻回部出言不吉
左宗棠正想答孝勋的说话,忽见孝同一脸惊惶之色,从那产妇房内奔了出来,赶忙问着孝同何事惊慌。孝同抖凛凛的答道:“媳妇生下一孩,起初倒还平安,此刻忽又晕去,连那接生婆也着忙了。”
左宗棠听了一吓道:“这还了得。”一面急命戈什哈飞奔去请贺瑞麟,请来医治他的媳妇,一面吩咐左右,暂将黄自信带下,停刻再审。
孝同又说道:“可惜媳妇睡在血房,不然就请爹爹进去瞧瞧。”
左宗棠听说,忙站了起来,一边同着孝勋、孝同一齐走入产妇房门,一边嘴上说道:“为父久处营盘,那里能忌这些。”左宗棠说着及其对马克思主义的歪曲。列宁认为,这本书“培养了一整,跨进房内,便向床上一望,只见接生婆正在抓那产妇的人中。
在他将进房内的时候,他的三媳绣云,一班仆妇和那接生婆几个,正在围着产妇,抓人中的抓人中,拍背心的拍背心,大家忙得手忙脚乱,产妇一丝没有声响,及至他去望着产妇的当口,大概他是天上放下来的杀星,眼睛里头定有神光,倒说产妇被他盯着一望,顿时喔唷的一声,喊了出来,同时嘴上有血冒出。
孝同一见他的妻子,嘴上冒血,更加急得跳足。幸亏那个贺瑞麟急急忙忙的走入,一见产妇这般样儿,急在怀中摸出一包药粉,递到孝同手上,教他冲了开水,先向产妇灌下;刚刚灌下,产妇口中的血水,即已止住,人也清爽不少。
左宗棠大喜的对着贺瑞麟说道:“老先生真有起死回生的医道,此刻产妇可还碍事么?”
贺瑞麟一面上去诊脉,一面答称道:“这是污血攻心,还不要紧,且俟老朽开好方子,服下药去再讲。”
左宗棠不敢多问,怕分贺瑞麟之心,眼看开过方子,命人速去抓药,方又说道:“老先生,兄弟要你在此多坐一刻,须待产妇服药之后,天亮再去。”
贺瑞麟连连答道:“爵帅放心,老朽一准等得四少奶奶安全之后再走。”
左宗棠不待再说,又见产妇已在和孝同讲话,说是心里闷得发慌。贺瑞麟接口对着孝同说道:“四公子,嫂夫人的身体虚弱,以致气血一时不能调和,只要服下药去,疏通之后,便能安全。”产妇听见贺瑞麟如此说法,心里一安,似乎气就平了不少。
孝同又问贺瑞麟道:“产妇既是虚弱,可要先吃一些参汤。”
贺瑞麟摇手道:“不必不必,虚不受补,还是吃老朽的药相宜些。”
孝勋因瞧见产妇已无十分大碍,便插嘴对着左宗棠说道:“爹爹,四妹刚才生产之际,室中忽发红光,大家都疑火起,此孩或非等闲。”
左宗棠便命孝同自去服事产妇服药,他却坐到贺瑞麟对面,细细的把那一晚上之事,讲给贺瑞麟听了。贺瑞麟听了一愕道:“新产文孙,既有这般异兆,将来一定大贵,可喜可贺。只有那个白彦虎,倘若真去扰乱伊犁,这倒不好。因为伊犁地近俄边,俄人久蓄并吞之志,爵帅倒要注意一点。”左宗棠称是道:“此事乃是兄弟的责任,当然不敢疏忽,不过伊犁不归甘省管辖,须得请旨定夺。”
贺瑞麟道:“依我之见,一面尽管请旨定夺,一面不妨先行饬知伊犁府道守,以及迪化州钱牧,小心防范为妙。”
左宗棠又点点头道:“老先生指教甚是,白彦虎既是想占伊犁,必与金积堡的那个马化癡父子有关,须得先将这个内援除去方好。”
贺瑞麟因见房内并没外人,忙对左宗棠说道:“老朽曾经说过,马化癡父子二人,以教为名,阴有不轨情事。岂知此间的官吏人民,无不受着马氏父子之毒,全说他们都是好人,仿佛一经剿办,甘省便有大祸立至一般,此乃迷信神权之故。爵帅身受朝廷重任,这件事情,只有爵帅当机立断,甘省方没大患。”
此时孝同已将那药命他妻子服下,觉得大有效验,便来插嘴对着左宗棠说道:“寿卿叔侄两个,确属当今名将,只要他们两个能够出力,儿子说,一定可以制住马逆父子而有余的。”
贺瑞麟先接口道:“四公子之言不错。现在此事不愁没人去办;所愁的是、此间官民,都是极端不主张去攻金积堡的。办得好呢,不过尔尔;倘若办得不好,舆论一坏,朝廷一定不谅。”
左宗棠太息道:“此事真的关系太钜,等我且与寿卿商量之后,始能行事……”
左宗棠尚未说完,床上的那位王淑花四少奶奶,因见药有奇效,身体已觉安适,便向她的公公说道:“媳妇服药之后,业已不要紧了,公公和大家在此血房,媳妇心里很觉不安,公公还是请去审问刺客,尤关紧要。”
左宗棠听说,即向贺瑞麟拱手称谢道:“小媳既承老先生妙手回春,我们全家感激,容后再谢。此刻天已将亮,兄弟不留老先生了。”
贺瑞麟客气几句,又对孝同说道:“此药可服两剂,老朽明天……”贺瑞说到这里,忽又笑着改口道:“此刻天将亮,要说今天了,今天晚上,老朽再来换方。”
孝同慌忙谢过贺瑞麟,即送大家出房,左宗棠还要亲送贺瑞麟出去,贺瑞麟连连拦住自去。
左宗棠便将那个黄自信带上再审,黄自信又供称道:“小的情愿投效爵帅,却出真诚,爵帅倘若相信小的,小子马上回到伊犁,探出白彦虎的军事行动,即来禀报。”
左宗棠踌躇道:“本部堂赦尔一命,并非甚么大事,只怕纵虎归山,又是你的世界了。”
黄自信慌忙磕上几个头道:“爵帅不必疑心,小的跟随那个白彦虎,无非要想巴望一个出身,小的若替爵帅去探秘密,爵帅也可录用小的,小的何必一定要去帮着白彦虎呢?”
左宗棠听到此话,微微地点首道:“这话尚近情理。”孝勋在旁插嘴道:“此人脑后见腮,恐怕口不应心,昨天白天,他在大庭广众之间,胆敢偷看妇女,必非好人。”
左宗棠还未答话,黄自信即接口道:“少爷不必记着昨天之事,小的昨天在那城外,因闻人家在说,左制台的两位少奶奶到了。小的前去看看热闹,那是有的;少爷恐怕小的有甚歹意,这是冤枉小的了。”
孝勋含怒的驳斥黄自信道:“你连行刺的事情,都敢来做,还有甚么歹意不歹意呀。”
左宗棠道:“勋儿不必和他争论,为父准定放他回去,他若有意弃邪归正,自能上报朝廷;否则二次将他拿到,国法俱在,还怕他有两个脑袋不成。从前诸葛武侯,七次放回孟获,我又何必这般量狭。”
孝勋不好再说。
黄自信又磕头道:“爵帅如此法外施仁,小的也有天良的。”
左宗棠又问道:“本部堂放你回去,你难道不怕白彦虎疑心你的么?他一疑你,你便不能再去探他。”
黄自信道:“小的此去,自有法子使他相信;但是爵帅这里,也得替我守秘。小的以后。暂不亲自来此,随时自有禀报。”
左宗棠点点头,即命左右带领黄自信出去,并赏百两银子,以作盘缠,黄自信叩谢自去。
左宗棠又把孝同唤出,问明之后,知道产妇确已平安,方始对着孝勋说道:“昨天晚上,你说那个哥老会的说话,且听为父说给你听:哥老会匪,本是四川噜二字的变称,始以结拜,为同心杀贼,患难相顾之据;继之以结党抗官,闹饷梗令,又继之以恐吓取财,迫胁异己,分遣党羽,潜居水陆要隘。若遇同会之人,私自验票放行,否则劫杀不免,其实不过敛钱肥己,因以为利。非若那些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