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王亲自赶来慰劳将士,大众也极高兴,独有钱江一个人支颐深思,反有不乐之色。
天王忙问道:“军师昨晚上的这条妙计,打了一个胜仗,还是小事,我们这里,无端的得了几百尊的西洋大炮,以及数千艘拖船,真是大喜之事,军师此刻似有不悦之色,却是为何?”
钱江微微地摇着头道:“天王有所不知,向荣、张国梁等人,都是我们的劲敌。他们只是按兵不动,定在取那以逸待劳之策。我们若攻南京,大大的还有几场厮杀呢。”
天王正待答话,忽见探子飞报,说是那个陈小鹃,亲由武昌赶到安庆,因见天王在此慰劳将士,已在后面赶来。
天王听说,急问探子道:“莫非武昌有变不成?”
探子答道:“据陈小鹃将军说,吴吉士丞相与桂子秋副指挥使,统统阵亡。”
天王听了不觉大惊道:“这样说来,武昌一定难保了。”钱江不来插嘴,单在下令,快快退兵。
韦昌辉忙来阻止道:“军师深明大势,现在乘胜去攻南京,一鼓可下。以韦某之见,宁可失去十个武昌,不可失去一个南京呢。”
天王接口道:“武昌乃是长江上游,上可入川,下可窥宁。况且我军得此武昌,也非容易。军师主张退兵回援深合我意。”钱江连连点首道:“天王之言是也。”
韦昌辉不便再说,只好眼看着失此机会,去让钱江退兵。
这天晚上,韦昌辉那能睡觉,忙去问石达开道:“军师退兵去援武昌,翼王何不一谏。”
石达开道:“谏也无益,故而不言。”
韦昌辉听说,便气得涨红了脸的说道:“这样说来,翼王不是有意在看我们天王的冷眼了么?”
韦昌辉说了这句,又叹着气的说道:“唉,人人瞧见东王势大,都去巴结。我以为你是我们一党,谁知真失眼了。可是我姓韦的,自从跟着天王哥哥起义以来,不问冲锋陷阵,不管出生入死,只知辅助天王而已。待我明天自领一军,直攻南京。继吃败仗,我也甘愿。”
石达开听到此地,知道韦昌辉这人,是个能说能行的,不要因此破了钱江之计,急将韦昌辉一把拖至跟前,和他咬上一阵耳朵。韦昌辉听毕,方始大喜而去。正是:
计中有计才真大
谋上加谋事亦奇
不知钱江究是何计,且阅下文。
第二八回 冯兆炳别母远投军 陆建瀛诵经求退敌
钱江退了一二十里,还不见官兵的动静,正待下令再退的当口,那个陈小鹃,已由水路赶到。钱江命陈素鹃导她上船,引见天王之后,命她坐下问道:“吴吉士、桂子秋二人,都有法术,怎么竟至失利,其中必有原故。”
陈小鹃见问,皱了双眉的答道:“此话很长,容我详详细细的禀告军师。此次东王因见大军东征,敌军里向荣、张国粱、江忠源的三支人马,跟踪追下,东王便想趁此机会,先把胡林翼那路官兵除去,武昌地方,方能高枕无忧。所以第一仗,即把那个鄂督吴文镕,杀得一直退到黄州,全军覆没。东王急又回兵去攻胡林翼的一路。谁知那个胡林翼可没有吴文镕的好打发了。当时一连打上三天三夜,我们这边几几乎要吃败仗,幸亏吴丞相和桂副指挥使两个,一同使出法术,才将胡军杀退。那时那个李金凤,因在患病,不能出战,不然是吴文镕还不至于一定阵亡的。我在胡林翼那路人马刚被吴丞相、桂副指挥使杀退的时候,就去献计东王:我说最好去把吴军死兵身上的军服剥下,就叫我们的兵士穿上,冒充新任鄂督官文的军队,连夜去哄胡林翼、胡林翼一定上当。”
陈小鹃说到此地,陈素鹃、洪宣娇两个,一同拍着手的岔嘴道:“此计就好。”
二人一壁说着一壁望了一望天王和钱江说道:“此次英王的占领安庆,不是就用此法的么。”
钱江忙摇手阻止陈洪二人道:“你们快莫打岔,且让小鹃将军说完再说。”
陈小鹃便又接着说道:“谁知东王不以为然,因为第二天正是他的小生日,他要庆寿赏功要紧,连他的王妃萧三娘,都不能够阻止。不料就在庆寿赏功的那天晚上,大家个个吃得烂醉,都去好睡的当口,胡林翼却把他的队伍,统统穿了我们洪军的军服,冒充是李忠王的军队,从九江败退回来的。”
陈小鹃说到这句,又站了一站起来先向钱江告罪道:“那时连我也在醉梦之中,未曾防到此着。东王当然更是糊里糊涂的愈加不防。这天晚上,非但竟被胡军杀得大败特败,且被那个李金凤扶了病的和她哥哥两个,拼命杀到,口口声声的喊着,定要活捉东王和吴丞相、桂副指挥使几个,去替那个吴文镕祭灵。当时幸亏吴桂二人,和我与王妃萧三娘等等,一面保护东王,一面拚命抵御,始将我军的阵脚稳住,没有溃散。后来那个李金凤兄妹两个,定要去和吴桂二人斗法,吴桂两人,那时本在醉中,不知怎么一来,他们三个懂得法术的人,竟会一齐死去。
“现在官文、胡林翼、琦善的三路人马,已将武昌围得水泄不通。我虽奉了东王之令连夜挂出城去,去到汉阳送信,岂知汉阳城池,也被胡林翼的一军所占。城内的人马,是否逃出,一时不能探知底细。我就兼程奔来报信,此时武昌究竟失守与否,沿途未据探子报知。”
陈小鹃一直到说此处,钱江尚未接嘴,韦昌辉素与东王不睦,他就先来接口道:“照小鹃将军所说,东王就该问斩。”
石达开正在有话要说,忽见飞探报知,说是清国新放的安徽布政使李孟群,已由武穴杀来,安徽按察使张熙宇、江宁藩司李本任,也由六安一带杀来,那个曾充江忠源部下的鲍超,又由芜湖杀来,张国梁又由潜山一带杀来,统统会攻安庆。
天王听了大惊道:“李孟群那厮,既离湖北,又放安徽藩司,我们的武昌,一定难保的了。”
钱江点首道:“自然难保,何消说得。”
天王道:“这末快快分兵,一援武昌,一保安庆。”
钱江道:“此时进则得生、退则必死。只有直取金陵。不顾皖的了。”
钱江说着,又去望着石达开说道:“我们已经战胜吴来一军。我们的退兵,明明是诱那向张二人出战之计,以便乘那金陵空虚,取之较为容易。现在张国梁既已去攻安庆,正是我们所求不得的事情。翼王以为如何?”
石达开连连的答道:“此乃擒贼擒王之策,我与军师的意见相同。”
石达开说了这句,又对天王说道:“此等看去虽觉有些冒险,其实极其稳当。天王不必疑虑,快请下令进兵。”天王听说石达开也是如此在说,方始答应。
钱江还怕天王多疑不决,误了机会。他就忙对石达开道:“此去向南三十五里,有座小山,翼王赶快率兵三千,埋伏那里。倘若张国梁的一军到来,翼王可与一战,但是须作佯败,让那张国梁还当埋伏之兵,已经被他杀退,便好中我们之计也。”石达开奉令领兵去讫。
钱江又对韦昌辉、曾天养二人说道:“你们二位一同率兵一万,速从怀宁绕道,超出张国梁的后方,尽力攻之,不可误事。”韦曾二人,领命去讫。
钱江又对洪仁发、洪仁达、李世贤、李昭寿、李开芳、林凤翔道:“你们六位,各率精兵五千,一俟翼王佯败之后,赶紧一同连环出击,纵不能生擒张国梁那厮,也得杀他一个片甲不回。”六人奉令去讫。
钱江又对洪宣娇、陈素鹃、陈小鹃三个道:“你们各率精兵五千直趋安庆。沿途如遇由安庆回救金陵的官兵,只管拦着厮杀。他们都是心慌之辈,包能大胜。”三人奉令去讫。
钱江又命陈坤书等等水军人员,各率新得旧有的一万五千只船舶,由新州直下七里州,会攻南京。自己即同天王统领大军,直向南京杀去。
大军起程的时候,忽有一个白袍小将,踉跄的趋入军中,一见天王,就伏地泣说道:“我乃南王冯云山之子,冯兆炳是也。”
天王见是南王之子,一时想起南王,不禁泪下如雨的扶起冯兆炳道:“你的父亲,死得太早。我正惦记他的家属。贤侄今天来此,我心慰矣。”
冯兆炳站起道:“先父逝世,小侄随母隐居深山,也算小心的了。谁知清廷出了重赏,拿我母子二人,甚至已把先父的坟墓掘平。”冯兆炳说着,复又掩面大哭。
钱江插嘴道:“我们的队伍,所过之处,不准去动民间一草一木。现在清廷如此残忍,不亡何待。”
冯兆炳忙又见过各位世伯世叔,大家劝慰一阵。
天王又问冯兆炳道:“自我出兵之后,现在的广东,又是甚么样子的了?”
冯兆炳答道:“广东百姓,却想前来投奔天王伯父,无奈清廷的官吏,盘查太严。若遇数人成群的过关,便要搜检。”
天王听说,叹息一会,即命一员将官亲送冯兆炳去到武昌,帮同东王办事,自己仍率大军迅速前进。
钱江初意,也防南京不比他省。就是陆建瀛形同木偶,究竟文有文官,武有武官,沿途定有清兵阻挡。谁知他们的大军,直到南京相近,一路之上,并没一兵一卒把守。不觉喜出望外的对着天王说道:“我们已到此地,沿途未费一兵一矢,虽是天王洪福,但也要怪清廷没有一个人材也。”
天王忽把手向天一指道:“此是天父之命,所以不必军师操心,唾手可得南京。”
钱江含糊应了一句,即命从人,将那张彦良押上,天王见了一惊道:“此人押在安庆,甚么时候前去取来的?”钱江微笑道:“臣弟在那安庆出发的时候,早已打定主意,不再回去,定要杀至此地方休,所以把他带来。”
钱江说完,回头对着张彦良道:“我念你那妹婿陆建瀛一路不设守备,似乎有意让我们至此,故而放你回去。不过你回去见着你那妹婿,可以带一个口信给他,说是南京城内,已有二十万洪军埋伏在那儿。叫他快快献城,免得生灵涂炭。”张彦良听说,忙不迭叩头如捣蒜的谢了而去。
天王一等张彦良走后,就想立即攻城。
钱江道:“此城异常坚固,与别处不同。我们成败在此一举,自应谨慎。”天王听了连说怪我性急。
钱江即在仪凤门外,连筑栅垒三十六座。每座之上架起西洋大炮十尊,准备攻械,又筑营盘数十座,全用土墙遮蔽,并用通水之器,以防敌人私断水道。
钱江布置既毕,城内的官民人等,见着那些连营数十里,夜间灯火,耀同白昼,无不叫苦连天,竟有一班百姓,去向陆建瀛那里跪香,求他开城纳降,以保一城生灵的。此时陆建瀛早已吓得心惊肉跳,终日喃喃自语,形同白痴,毫无办法。
还是他的那个宠妾张氏,见她老爷,身居两江总督,手下兵将也还不少;既不出去迎敌督战,又不奏报朝廷请求援救,长此因循下去,一待城破,真的不免石玉俱焚。她就去向陆制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是做做好事,放她一命逃生吧。
当下陆制台一见他那宠妾,哭得如此模样,急去一把将她抱到怀内。一壁用他袖子替她拭去泪痕,一壁又忙不迭的安慰她道:“我的爱人,快勿着慌,只要再过一天,我自有退兵之策也。”
张氏听说忽又一喜,忙问甚么法子?
陆建瀛正拟答话,忽见张彦良急急忙忙的抢步而入。一见陆制台到了此时,还在把他妹子拥在怀里作乐。不禁大怒的说道:“我在安庆,为贼抢去,你们不去献城救我。此刻贼已到了仪凤门外,还亏你们两个在此这般形状。”
张氏起初一见她的哥哥忽从天降,欢喜得莫可言喻。正待前去慰藉几句,不料她的哥哥,已在发话,而且语带讽刺,也就脑着成怒起来。
当下噗的一声,跳下陆建瀛的怀内,指着她的哥哥骂道:“天下怎有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老娘自你被掳之后,那一天不在求神拜佛,望你生还,那一天不在逼着我们老爷设法救你。你倒不感我们的好意,此刻竟敢……”张氏说到这句,觉得底下说话,有些不便出口,急又一头向着陆建瀛撞去道:“都是你这老贼害人。”
那时陆建瀛本在怔怔的看着她们兄妹二人斗口,却不防他的这位爱人,一时说不过她的老兄起来,竟会拿他出气。当下一个不留心、险被张氏撞到地上,跌个中风。此时张彦良也怕闹了人命出来,自然不妙。只好一面赶去扶着陆建瀛这人,一面向他妹子含含糊糊的认了几句不是。张氏至此,方始消气。
陆建瀛就请张彦良坐下。却不问城外洪军的情形,反在唠唠叨叨的,问起张彦良以前在那安徽被掳的旧话起来。
张氏在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去阻住陆建瀛的话头道:“我的好老爷,你此刻那有这个工夫,再问已过之事。还是赶快和我哥哥商量商量大事,或是打仗,或是逃走。若不是趁此打定主意,一等城破,我这身子,就要被长毛糟蹋的了呢。”
陆建瀛听说,方去把那一本万年历一翻,看上一会道:“你们莫急,明天便是太岁冲破甲子的日子,正与洪秀全这厮相克。那时让我斋戒沐浴的,亲自焚香念经,求着我佛慈悲,保佑我们一门的性命便了。”
张彦良听了似信不信,张氏听了竟会大喜起来。
第二天的黎明,陆建瀛果然斋戒沐浴之后,亲在大堂之上,跪地诵经,以乞神灵保佑。一直念到上午,并未稍停一停。谁知陆建瀛念得愈是起劲,城外的大炮之声,也是愈加起劲。
还是那个都统富明阿,因为究和皇帝一块土上的人,不免有些休戚相关,便自作主,急去会同将军都兴阿、藩司祁宿藻、江宁府知府高荫霖,上元县知县刘同缨,候补道员舒怀仁、阮恭思、林永周、候补参将袁芳、督标中军余冠军、城守魏得标、汛地官丰桂、永积庆等等,以及前任将军祥厚、前任浙江乐清协副将汤贻汾、前任天津海关道黎明的几位绅士,各人带了两三营人马,去和洪军大杀一场。
岂知那些洪军,本是人称老长毛的、自称老万营的人物,个个饶勇善战。再加那些西洋大炮,真能落地开花,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