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也慌了神:〃万岁爷,夷贼会攻打京师,占了京城吗?〃
〃慌什么?〃崇祯极力镇静,强制内心的惊恐,〃速命满桂、祖象升率兵迎战!〃
王承恩连忙呈报:〃启禀皇上:祖象升奉领关宁全部精锐,已出走辽东!〃
〃什么?〃崇祯猛然站起,他愤怒而又惊讶道,〃祖象升竟敢出走辽东?这不是公然抗旨吗?〃
大明京师的牢房内,茅元仪送走祖象升他们之后,便立刻赶到了这里。当他将祖象升领兵出走的消息告知袁崇焕后,袁崇焕竟一拍桌案,扼腕叹息:〃象升怎么能领兵出走辽东呢?〃穿着狱中长衫的袁崇焕虽为囚犯,却仍惦记战事,〃我已身陷囹圄,象升再领兵出走,皇太极会乘虚而入,再犯京师的!〃
〃崇焕兄,你是一片孤忠啊!〃茅元仪无奈地苦笑着,〃皇帝老子都毫不顾及京师安危,听信谗言,将一朝督师投进冤狱,你何必还为此操心?〃
〃话是如此,可我放心不下啊!〃袁崇焕依然自艾自怨道,〃我袁崇焕无能!无能啊!几番交手,数度恶战,皇太极都是惨败而回,想不到他一个老掉牙的反间计,就将我打进囚牢!这个皇太极不可低估啊!〃
〃督师暂且在狱中休息。〃茅元仪见袁崇焕受如此冤情,仍不埋怨朝廷,而是自怨自责,对袁崇焕人格更加钦敬,同时对他所受的冤屈也更加痛心。他强压内心痛楚,好言宽慰,〃督师,首辅韩大人、次辅钱大人、辅臣李标,还有范景文、满桂等一批文武要员正在上疏辩冤,还督师清白,以正视听。〃
袁崇焕感动地点点头:〃我相信,皇上虽然年轻,但颇为圣明。今只因一念之差中了反间计,一旦辨明真相,定会尽弃前嫌,为我伸张正义,平反冤狱!〃
〃恶人之恶,莫大于诬陷!〃茅元仪没有袁崇焕那么乐观,但他也不愿泼冷水,只是摇头长叹一声,〃督师冤啊!太冤啦!〃
袁崇焕闻言反而宽慰茅元仪:〃元仪兄弟,关进囚牢后,我想了许多许多,古人有言:止谤莫如修身。人生在世,孰能无冤?蒙受冤狱,并不能玷污我的清白!〃
〃以疑决疑,必为不当!〃首辅韩■在崇祯的御书房内,正据理力争,〃陛下,臣以为:祖象升出走辽东实为无奈!袁督师下狱,如若再留京师,岂不是又为人制造口舌,妄言以武力要挟天子,有营救袁督师出狱之嫌?〃
第71节:象升出走(6)
温体仁虽然早已听出韩■的弦外之音,听出他的矛头所指,但他并没有为自己辩白,而是不紧不慢地冷言反问:〃首辅大人,只要祖象升拼死力战满夷,表明对皇上的忠贞,谣言何以能起?〃
崇祯端坐龙椅,连连点头:〃体仁所言极是!〃
刚直不阿的韩■因在皇帝面前,一直压抑着心中的郁闷和火气,今见温体仁如此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崇祯仍点头称许,糊涂至此!韩■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懑,倾泻而出:〃陛下!老臣斗胆进言:袁督师不是受命拼死力战皇太极了吗?结果箭伤未愈,却视为内贼,投进大狱!〃说着躬身致礼,老泪纵横地说,〃袁督师无罪啊!满夷的反间计不过是套用蒋干盗书而已,陛下如能为袁督师洗雪冤狱,祖象升必定回归,君臣相保相宜,陛下如日月之明,德罩四海,天下臣民无不敬仰!〃
韩■这等于在指着鼻子斥骂、责难,刚愎自用的崇祯焉能承受!他固执强辩:〃袁崇焕拒不出战,坐视夷贼侵犯京师,淫掠百姓,协敌议和,其罪难掩,朕早有所料,怎是中了反间计呢?〃
温体仁立即投崇祯所言:〃吾皇聪颖过人,今英明洞察,果断防患于未然,怎说是中了反间计?祖象升抗拒皇命,领兵出走,理应革职查处!〃
崇祯虽不喜欢韩■的过于耿直、强谏犯上,往往不顾及皇帝的情面;但他也不喜欢温体仁的奉迎拍马,虽说听起来耳顺受用,然也需提防和审慎:〃朕是迫不得已才果断处置袁崇焕的。祖象升血战勇敢,况且手中又配有铳枪队,万万不可相煎太急。〃
周延儒对温体仁也心存芥蒂,见机开言表态:〃皇上真是高瞻远瞩,处事周圆!〃
崇祯听此,大为高兴,立即发命:〃祖象升为孙承宗旧属,命孙承宗从速召回,抚慰关宁兵将。〃
正这时,王承恩手拿塘报匆匆禀奏:〃万岁爷,夷贼八旗兵马已越过卢沟桥,扑向永定门……〃
崇祯惊愣站起:〃辫子兵……来得这么快!命满桂迎击满夷,体仁携旨前去督战!〃
温体仁躬身叩拜:〃臣领旨!〃
一直侍立的曹化淳见行将散朝,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万岁爷,贵妃田娘娘还在等着给公主赐名。〃
崇祯似乎已忘却公主赐名一事,经曹化淳这一提醒,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国家危难多事,朕希冀长久平安,就叫长平公主吧!〃
辽东大地,厚厚的积雪。
雪地上,清晰留下两行马蹄行走的蹄印。
范景文和祖象升正在马上并步而行。
〃不!请范大人回去呈报:我祖象升决不回京!〃祖象升猛地勒住马绳,气愤地说道:〃范大人,我们千里驰援,血战满夷,竟被诬为纵敌;士卒疑为间谍,被投石而亡;督师疑为通敌,被捕问罪,是可忍,孰不可忍,弟兄们谁还敢再去回防京师?〃
范景文为袁崇焕至交诤友,当年就是他迎请袁崇焕出山的。如今袁崇焕再度蒙冤,他的痛心疾首绝不亚于祖象升。但因皇命在身,只能唉声叹道:〃景文深知,袁督师和各位兄弟平白遭冤,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还袁督师清白!卑职回去向孙大人据实禀报!〃他看着双眼塌陷的祖象升,〃只是如此下去,祖大人作何安置呢?〃
〃老子领兵屯田,没有皇粮也活得下去!〃祖象升抬头看看雪野,〃请范大人放心,皇太极如若侵犯,我就剥了他的皮!〃他拱手抱拳,〃并请转告孙大人,朝廷如若再来人催逼回京,我将弓箭以对,回兵驱逐!〃
第72节:己巳之变(1)
■ 己巳之变
宣武门瓮城内,雪花漫天飘舞,一柄尚方宝剑高挂在满桂营中。钦派监军温体仁坐在一边,正居高临下地下车伊始,哇里哇啦说:〃辫子兵已经越过卢沟桥,将夺取永定门,满大人赶紧率部阻敌于永定门外。〃
浑身是伤的满桂闻言皱起眉头:〃温大人,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易据城死守,不可轻易出战。〃
温体仁面带愠色:〃难道四万步卒还不能出战迎敌吗?〃
孙祖寿因袁崇焕蒙冤事,早就不满于温体仁,今见其又这般威严做作,便站出来,直视着温体仁,顶撞道:〃满虏皆强劲骑兵,我仅为步卒,只可防守,不可出城迎战。〃
温体仁当然也清楚孙祖寿与袁崇焕乃至交同党,但现今袁崇焕已经锒铛入狱,故鄙视地挖苦道:〃怎么和袁崇焕一个腔调!〃
满桂见孙祖寿脸色铁青,显见在努力压抑胸中的愤怒。满桂唯恐孙祖寿贸然为袁崇焕辩白而招致不测,他正左右为难,不知说什么好时,太监曹化淳匆匆走进:〃万岁爷命我再来督催,请满大人移军永定门外,力战满虏,以安圣心!〃
温体仁一听皇上圣旨,更加得意:〃看看!皇上又派曹公公前来催促了!满大人,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轻重啊!袁崇焕虽贵为督师,可他一再抗拒皇命,其结果是身败名裂,投狱问罪。〃
温体仁的弦外之音是在告知满桂,官高为督师的袁崇焕尚且投狱问罪,你一个小小的总兵,难道还敢跟我抗衡吗?
依孙祖寿心想,我真理在手,兵权在握,就是与你温体仁抗衡,你又能将我奈何!大不了跟袁崇焕一样投狱坐牢,还正好与袁督师做伴!然而,满桂不是孙祖寿,他不是那种刚烈之人,他面对温体仁和曹化淳的淫威逼迫,仰天长叹了一声,痛心疾首说:〃为报效皇上,满桂个人早已置之度外,只是四万兵卒……四万生灵将葬于虎口之下……〃
曹化淳闻言怔了一下,安慰道:〃梁廷栋大人已经谋划,满大人在永定门外迎战,可设置木栅栏阻止满虏骑兵,宫内有两门红夷大炮也可列阵杀敌……〃
满桂斜了曹化淳一眼,抚伤苦笑:〃木栅栏能挡住八旗精锐吗?两门红夷大炮尚未装配试炮,没有炮手就投入实战,可靠吗?临渴掘井,无济于事啊!〃
温体仁也听出了曹化淳的浅薄无知,连忙站起身来,微笑上前:〃满大人,四万兵卒,排成肉墙,以身阻敌,血战满夷,该是怎样的慷慨壮烈,名垂千古啊!〃
〃四万兵卒,排成肉墙〃,这不是明摆着让我等白白送死吗!但一向不愿违逆朝廷、愚忠愚孝的满桂对此仍无二话,他噙着泪水,拿出令箭,〃本部列阵永定门外,和满虏决一死战!〃说着面北伏地叩拜,〃生为人臣,只得尽忠!孩儿遥拜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孩儿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了!〃满桂言毕起身,脸上泪水徐徐。
孙祖寿见状,拱手上前:〃满大人,不成功,便成仁!末将请战:率领前锋营,攻打头阵!〃
满桂揩着泪水,扶住孙祖寿,痛苦地说:〃祖寿,一出辕门,将绝无生还之望!你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孤苦妻儿,我怎么忍心将你送入虎口……〃
〃自打召集旧部来投袁督师麾下,我就没打算有生还之心!〃孙祖寿露出勉强的笑容,〃只是我死而有憾,不能去袁大人那儿诀别了!〃说着掏出条幅递过,〃这是袁大人赠我存念的墨宝,请满大人务必转送袁大人,就说……我孙祖寿对袁督师的千言万语,尽在这四个大字之中!〃
满桂接过条幅展开,只见〃顶天立地〃四个大字,赫赫然如镜照人!
〃字写得不错!不错!〃温体仁斜视一眼条幅,淡淡一笑,〃皇上在等着出阵战报哩!请满大人发出令箭,让这位孙祖寿攻打头阵吧!〃
满桂自知和孙祖寿已成诀别,挥泪递出令箭:〃祖寿!来世相聚,我们还是好兄弟!〃
孙祖寿视死如归地接过令箭,看也没看温体仁一眼,便飞步跨出瓮城。
一阵风雪无情袭来。
做着大明〃中兴之梦〃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从他即位之初,便面临着内、外两大忧患。所谓外患,即是前面所提到的屡屡骚扰犯边的后金皇太极;而内患,则是因官贪吏虐、民众疾苦而激发起来的农民起义。
农民起义,早在崇祯之前,即天启年间便开始了,初时仅是陕西澄县农民王二等人的首举义旗,进入崇祯年间后,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以及李自成等大股小股的陕西农民,逐渐加入这一行列,使陕西成为起义的中心。这些由叛兵、乱兵、饥民、难民组成的队伍,崇祯初时只是把他们视为乌合之众,并未在意,即未能看到这是社会矛盾激化的产物,〃饥寒势极,法无所施〃。只是对外患的屡屡进犯京师忧心忡忡,而对陕西延绥等的请求补充军饷、发放内帑以安定军心之策则不予重视,相反,为免发内帑竟又应允了裁撤陕西驿站的昏招,使农民起义的火焰又添上了一把干柴。
李自成这条使崇祯皇帝朱由检始终无法挣脱的锁链,就是因裁撤陕西驿站揭竿而起的。但是此刻的李自成却处境不妙,他带领着十几个驿卒正躲藏在洞穴中。自打死官吏,愤而出走后,因衣食无着,加之官府的围追搜捕,没有经验,也没有实力的李自成只能带领弟兄们在陕西深山野洞中周旋。多日的奔波和饥渴,致使一个弟兄躺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
李自成默默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弟兄,唉声长叹。
刘宗敏凑过来,低声说:〃大哥,咱躲在这里已经半月了,没吃没喝、挨饿受冻,再等下去,不饿死,也要冻死!〃
李自成对此,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再等等,大首领不沾泥说好来救咱们的……〃
忽然,高杰兴冲冲地从山下飞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喊道:〃大哥,李过回来了!〃
过了不久,只见两个弟兄架着疲惫不堪的李过缓缓地走了过来。
李自成连忙迎过去,他望着衣衫破烂,显然吃了许多苦的李过问道:〃见到大首领不沾泥啦?〃
李过接过刘宗敏递来的水喝了一口,依旧喘着粗气:〃不沾泥他……〃
〃他怎么?……〃
〃他把我们出卖了!〃
众人皆惊:〃啊!出卖了?〃
〃他亲手捆绑着自己的同伙兄弟,投降了官军!〃
众人气愤异常,一个个破口大骂起来:〃这个无耻之徒!〃〃卑鄙小人!〃〃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东西!〃
第73节:己巳之变(2)
希望成灰,李自成不无忧虑道:〃这个无义之徒,现在哪里?〃
李过道:〃洪承畴看不起他这软骨头,把他杀了!〃
洪承畴,即是陕西剿匪的统帅。崇祯二年(1629年),因陕西频频告急,朝廷终于不能无动于衷了,鉴于原巡抚的昏聩无能,崇祯便钦派左副都御史杨鹤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但可惜,这位杨鹤一介文臣,同样是银样■枪头,农民军不仅未能剿灭,相反倒促使高迎祥、张献忠等自号〃闯王〃、〃八大王〃的一批悍将借以坐大。
杨鹤不得已,起用参政洪承畴领兵御敌。洪承畴知兵善战,几番征讨下来,已成了让农民军为之头疼的克星。
李自成沉吟着,半晌没有言语:想投奔的不沾泥叛变投降;而克星洪承畴又在山下张网以待。
刘宗敏急切地说:〃大哥,我们怎么办?咱们可就剩下这么十来个弟兄了,若是官兵来进剿?〃
高杰年轻气盛:〃那就冲出去,与他拼了!〃
李自成依旧是摇了摇头:〃洪承畴三万精兵,以逸待劳,张网以待,我们岂不是以卵击石!〃
〃那可怎么办?〃众皆茫然。
李过吃过饭后,走了过来:〃叔叔,我打听到了。闯王就是那个高迎祥。〃
〃真的?〃李自成仿佛喜从天降,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可是陕西安塞人?〃
李过点点头:〃正是。闯王现今兵强马壮,声势浩大,已有了几万人马!〃
〃太好了!〃李自成使劲拍了一下李过的肩膀,振奋地说,〃我和高迎祥有八拜之交,走,咱们去投闯王去!〃
〃咣当〃一声,京都牢房沉重的牢门被打开,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