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大捷,袁崇焕以弱胜强,转败为胜,重挫后金,使其大伤元气,其功劳可谓盖世齐天。但袁崇焕并不居功、贪功,而是逢人便说,大功应归恩师孙承宗。
待袁崇焕来到孙承宗家院时,一群家丁兵勇在孙承宗老将军的指导下,正操练刀枪。
刀枪飞舞,杀声阵阵。
袁崇焕进入园门后,倚在一旁静静观看。
袁崇焕目视精彩的刀枪对练,竟情不自禁地大喝了一声:〃好!〃
孙承宗闻声扭头一看,见是袁崇焕,连忙跑过去,大声呼唤:〃崇焕。〃
袁崇焕跪地施礼:〃晚辈叩拜恩师。〃
〃起来起来!〃孙承宗上前亲切扶起袁崇焕,〃来来来,草亭坐叙。〃
他们走向幽静的草亭,孙承宗边走边说:〃老夫虽然遭贬赋闲,但也详知袁巡抚镇守辽东,捷报频传,连败夷贼,令人欣慰啊!〃
他们来到草亭分坐,家仆端上茶水。
孙承宗兴致勃勃地说:〃老夫闻知你不日即将升任蓟辽总督。〃说着他看看袁崇焕,〃将军正当壮年,一身系国家安危,国家栋梁啊!大明百姓寄望于你了!〃
〃学生不才!〃袁崇焕感激地目视孙承宗,〃想当初,正是孙大人经略辽东,筑城布防,方令学生痛击满虏,实不敢掠人之美,居功忘祖!崇焕能有今日,皆是恩师栽培,终生难报!〃他关切询问,〃恩师近可安好?〃
〃唉!哀,莫过于无为;痛,莫过于心伤!〃孙承宗叹息说着,〃我为大明江山忧思难眠啊!皇上病如秋末,久不临朝;阉党操掌国柄,屡兴冤狱,东林党数百名高官横遭诬罪,被置于死地。〃
第18节:花落谁手(2)
袁崇焕是个耿介火暴脾气的人,一听此话,气愤得〃霍〃地站起:〃我等岂能让阉党之流欺君罔上,捏弄朝政!〃
〃自古以来,贤臣往往敢于直谏而失宠,奸臣善于求媚而得势。奸伪小人,平素承意探微,出言必合圣意;一旦窃权手中,便可矫变圣旨。〃孙承宗叹息道。
袁崇焕已是怒不可遏:〃国不成国!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承宗见袁崇焕依然是如此火性,盛怒难消,连忙岔开话题:〃走走走!去看看家勇的习武操练。〃
〃先生虽不能领兵治军,还在操练家勇,不忘报国!〃袁崇焕慨然叹道。
〃居安思危啊!〃孙承宗手捋胡须,〃一旦国家有用,老朽也可抵挡一阵!〃
魏忠贤官邸,此刻更是一派烦乱。满屋子的人都在那里低头蹙眉,没有一个人言语,只有唯一的女人魏良卿的媳妇,怀抱着孩子来来回回地走着,搞得人更加心烦意乱。但屋中人一切都是以魏忠贤马首是瞻的,魏忠贤没有发话,其他人当然就只有沉默。直到怀中的孩子哭起来,这位侄媳妇将孩子抱走,魏良卿才打破沉寂,发出了一声哀叹:
〃事不遂愿,件件败露,投毒不成,恐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这叫好事多磨!〃魏忠贤碍于某种原因,对侄媳妇的走来走去,虽已心烦,但他没有发作,此时听到魏良卿这番沮丧的言辞,立即不满地瞪视一眼,〃你怕!信王更怕!败露……我怎么没有看见?如若有人上奏老夫投毒信王,那就是自投罗网,以诬告治他的罪!〃他抽动鼻翼,哼哼两声,〃谅他信王也不敢!〃
一听这话,满屋子的人都为之振奋起来。魏希孔连忙应和地说:〃对!谅他信王也不敢!〃
〃兵部已收到袁崇焕述职文书,恶战惨烈,惊天地,泣鬼神啊!〃崔呈秀当然也为之一振,此时他方拿出卷宗,〃魏公公可代皇上单独召见,论功行赏,赐职升迁。〃
〃不!〃魏忠贤接过卷宗,思索地说,〃先以老夫名义私赠他白银万两!〃
崔呈秀虽称智囊,但对此也大惑不解:〃魏公公从来都是收受别人馈赠,何曾反其道而行之,对属下还……〃
〃去吧!去吧!〃魏忠贤不想多作解释,一挥手,〃老夫急需用人,求贤若渴啊!〃
当袁崇焕返回湖广会馆时,已近深夜。门房告诉袁崇焕说兵部尚书崔大人来访,待到袁崇焕疾步来到客厅,只见一派银光闪烁,两箱白银堆放在客厅,泛出诱人的银光,令人眼花缭乱。
崔呈秀迎过来微笑抱拳:〃宁锦大捷,袁将军血战沙场,劳苦功高,崔某特奉命送来赏银万两,请袁将军笑纳!〃说着又将银票递了过来。
〃谢崔大人!〃袁崇焕看了看箱中白银,将银票接在手中端详,疑惑道,〃魏府银票?既是朝廷封赏,何以是魏府银票?崔大人,这是……〃
〃实不相瞒,这是九千岁深爱袁将军之大才,故从府库中提出这万金赏银,私赠将军,以表魏公公个人的敬仰钦慕之情。〃
〃我袁某和弟兄们浴血疆场,报效的是国家,既是赏银,缘何有劳魏公公私赠?〃
〃这恰恰说明魏公公对袁将军器重非常啊!〃崔呈秀〃嘿嘿〃一笑,〃什么公呀私的,魏公公所言所行,论公为私,论私亦公……〃
〃不!〃袁崇焕打断话头,严肃地施礼以拒,〃我袁某为人行事,历来公私泾渭分明!若将公务变成私授,岂不有辱我将士效命国家的初衷?请崔大人谅恕,魏公公美意袁某断不敢受!〃说着将桌上银票推了过去。
崔呈秀一向是收受别人贿赂之辈,从未想过还有送钱不要之人,尤其是像魏忠贤这种权奸巨阉,人们巴结唯恐不及,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将魏忠贤的馈赠拒之门外,因此他颇为尴尬和为难:〃袁将军执意不受,崔某我回去难以复命啊!〃
袁崇焕深施一礼:〃请崔大人体恤下官,并请回复魏公公,我辽东将士只为国家血战,决不受任何私人驱使。倘确蒙魏公公和崔尚书厚爱,请尽速补足军饷,卑职与辽东将士将感激不尽!〃
崔呈秀只得收起银票,可神情却是一脸的不满。
〃给脸不要脸!〃魏忠贤将银票狠狠地摔在桌上,〃目中无人!大胆放肆!袁蛮子既不识抬举,就……拿他问罪!〃
崔呈秀一听给袁崇焕问罪,他竟惊诧得张口结舌!心想此次以御旨召唤袁崇焕进京,本意是要论功行赏的,再说昨晚去送银票,名目也是庆功,怎么一夜之间庆功就变成问罪了呢?抬眼见魏忠贤紧盯着自己,便颇感为难地:〃魏公公,袁崇焕连战皆捷,功高盖世,这罪……不好定啊!〃
〃不好定?〃魏忠贤露出一丝冷笑,〃什么叫指鹿为马,你总该知道吧?〃
崔呈秀是个得过功名的人,当然知道这个出于《史记·秦始皇本纪》中的典故: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秦二世笑曰:〃丞相误耶?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赵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这个典故是说权奸误国,有意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第19节:花落谁手(3)
崔呈秀对于魏忠贤甘愿以权奸自许,并没有多想,但赵高那仅仅是鹿与马的识别问题,而袁崇焕却是尽人皆知的盖世之功。
魏忠贤见崔呈秀面有难色,便问道:〃你说说,袁崇焕他都是什么功劳?〃
崔呈秀深深咽了口唾沫后,清了清嗓音,介绍说:〃经略高第恣意妄为,招致东线惨败后,后金便举兵西度,以十万之众围困宁远。宁远城中仅有万人,袁崇焕立即召集将士誓死守御、书写血书以激励将士忠义之心,然后坚壁清野、严阵以待,最后交战数日,终使后金死伤惨重,被迫撤围败走。这是以少胜多……〃
〃得了!〃魏忠贤挥手打断了崔呈秀,〃后金来了,围着他,他是不是没有出击?〃
崔呈秀疑惑地点了点头。
魏忠贤缓缓翻动一下手掌,阴笑道:〃那咱就定他个贪生怕死,贻误军机,当击不击。这该当何罪?〃
〃这……〃崔呈秀迟疑了一下,但随即便领悟地点头唯诺,〃对,就定他个贪生怕死,贻误军机!〃
〃还有呢?〃
〃还有就是锦州被围,皇太极希望借围城之机引出袁崇焕,但袁崇焕识破诡计……〃
〃停!〃魏忠贤又抬手制止,〃他不是没有出兵救锦州吗?那咱再定他个畏敌如虎,见死不救,当援不援。又该当何罪?〃
崔呈秀连连点头……
〃还有!〃魏忠贤面带怒容地说,〃老夫本想拉他一把,视作心腹,袁崇焕竟然退回赏银,羞辱老夫,蔑视朝廷。又该当何罪!〃
〃如此一说,确当……死罪!〃
〃怎么处置都不过分!〃魏忠贤表情阴冷,从容吩咐,〃念袁蛮子并非东林党徒,从轻发落,削职为民,放归故里!〃
庆功变为问罪,奉旨进京领赏成了削职为民,放归故里!这消息传至湖广会馆,怎能不让人义愤填膺、愤怒至极呢?
〃这是什么世道!忠奸不分,黑白颠倒!老子不干了!〃早就对朝廷不满的孙祖寿,说着将头上的官盔摘下,狠狠地掷于桌上!
〃这就是官场啊!〃祖象升望着桌上的官盔,不胜悲叹地说,〃变白为黑,变黑为白,功可变罪,于天不公,于理难容!既然崇焕兄无功有罪,削职为民,我祖象升的功也不要了,一样削职为民!〃说完也脱下朝服,放在桌上。
谢尚政见状,也边脱朝服冠带边说:〃对!我的功也不要了!〃
袁崇焕见此,深为感动,他一边帮弟兄们拾起掉在地上的衣物,一边劝慰:〃弟兄们的功是朝廷论功行赏,皇上亲批御赐,是用命换来的,怎能不要呢?〃
谢尚政忍不住失声啜泣,他揩着泪水说:〃崇焕兄,你……冤枉啊!〃
谢尚政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这心里面憋得慌啊!〃他见弟兄们都沉闷着,再也没有话说,便突发奇想地说,〃崇焕兄,何不今晚我们去熙春院玩玩如何?一解忧烦!〃
〃去那干啥?〃祖象升一听,便厉声反对,〃你又不是不知道,崇焕兄不置婢妾,从不去青楼妓院!〃
〃不!〃袁崇焕出人意料地一反常态,〃一生难得清闲,今天我请客,请弟兄们去熙春院,一饱口福眼福耳福,喝上琼浆玉液,让绝色佳丽做伴,看一回娇滴滴长袖起舞,听一回软绵绵吴越嗲音!〃说着禁不住悲愤难平,〃削职为民,放回故里!好啊!〃
袁崇焕眼里闪动着晶莹泪光……
熙春院的确是一处让人乐以忘忧的场所。它不管你春去秋来,也不管你世态炎凉,只要一到傍晚,熙春院门前的红灯笼,便照例发出诱人的光芒,丝竹琴声照例飘出舂院,青楼女子的阵阵咯咯娇笑照例传出好远好远。
袁崇焕偕祖象升、谢尚政、孙祖寿来到熙春院,正欲走进客厅,毛云龙从客厅走出,不期而遇。
毛云龙是消息灵通之人,他早已知晓袁崇焕的厄运,故作惊讶:〃哎呀,这不是袁大人嘛!想不到四位大人结伴而来,幸会,幸会!〃
袁崇焕微微一笑:〃早听说熙春院佳丽如云,可以销魂摄魄,忘掉国事,慰藉心怀喽!〃
毛云龙别有用心地看看袁崇焕,问:〃袁大人是来'游园惊梦'?还是'拷红'、'断桥'啊?〃
袁崇焕侧视一眼毛云龙,回道:〃惊梦梦不惊,断桥桥不断,没意思!袁某要来'窦娥冤'!〃
〃《窦娥冤》?好!真叫冤哪!冤得感天动地!〃毛云龙一拱手,〃兄弟失陪,袁大人,请!〃
〃请!〃袁崇焕回礼示意。
毛云龙刚迈出屋门,几名妓女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窦娥的扮演者杨宛素的住处,已由妥娘另行安顿。这是一处僻静而又清幽的院落,小巧玲珑,一排翠竹加几簇花木,点缀得颇具诗意。而进入屋内,一幅轴画挂在厅房正中,画面中的泼墨荷花,郁郁苍苍;荷花待放,傲然挺立。一切都体现着女主人出污泥而不染的清风傲骨。
这幅画显然是刚刚张挂上去的。茅元仪眼望着这幅画,忧思悲愤地说:〃如今朝廷奸佞当道,辽东满虏猖獗,男儿当学岳武穆,而我竟碌碌无为,无所事事!〃
第20节:花落谁手(4)
杨宛素温情劝慰:〃妾恨不能效花木兰从军大漠,学梁红玉击鼓金山!元仪兄,无须过虑,好好研读兵书,自有出头之日,报国之时。〃
一阵敲门声后,妥娘微笑走进来:〃茅公子,打扰了!〃说着转脸对杨宛素,〃今日有位大人慕妹妹芳名,点唱堂会《窦娥冤》。〃
〃姐姐,我不是早就跟您说过,我不会为任何'大人'唱堂会的!〃杨宛素把〃大人〃二字说得很重,声音里充满着不悦。
〃可这位袁大人……〃院主妥娘知道妹妹杨宛素的性格,见她已秀眉紧蹙,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好吧,我去回绝了他。〃
〃姐姐,请等一下。〃茅元仪也是为官之人,对朝廷官员甚为熟悉,便抢前一步拦住妥娘,〃请问您所说的袁大人……不知是朝中的哪位袁大人?〃
〃宁远巡抚袁崇焕。〃
〃怎么,袁大人来京啦!〃茅元仪两眼一亮,神情中透着惊喜。
〃唉!〃妥娘一声长叹,〃据说本来是奉旨进京受封领赏的,可不知怎的得罪了魏忠贤,现改为削职问罪,放归故里。难怪他要点《窦娥冤》!唉,既然妹妹不愿意唱,我就去回了他吧。〃
〃慢!〃茅元仪伸手拦住了妥娘,然后转身面向杨宛素,深深一揖:〃宛素,袁崇焕是元仪心中活着的岳武穆啊!他就是宁锦大战打败皇太极的抗金英雄!是元仪最崇敬之人!〃
杨宛素敬佩地点点头:〃我去!〃
将桀骜不驯的袁崇焕削职问罪,虽然使魏忠贤吐了一口恶气,但他心中却并不痛快,也不踏实。在家中假寐了一会儿,也未能静心,于是他信步来到宁国公府魏良卿的家中。
近来他自己也有些奇怪,过去都是侄儿魏良卿往他那里跑,可最近不知怎的,有事没事地倒是魏忠贤往侄儿这里跑得勤了。一出门,除了皇宫,就是这宁国公府,连奉圣夫人那里都去得少了,今天这不又鬼使神差地到这里来了。
一迈进府邸,魏忠贤自己还正自发笑呢,朝廷的太医便气喘吁吁地接踵闯入。
魏忠贤一见太医的神情,心头一紧,知是皇上出了事,他一把将太医抓住,提着衣领喝问:〃皇上……皇上怎么了?〃
太医本来就心情紧张,被魏忠贤这么一揪一抓,又看见他那两眼喷火似的凶光,更是慌恐得连声音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