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但是不多,不到三百。”我有点为自己的窘困感到害羞。
“晚上兄弟们想吃点宵夜,能用下你的卡吗?”猛虎的口气很柔软。
“当然可以,你们用好了。”我几乎没有考虑。
“嗯,到时你要签个字的?”猛虎把程序告诉我。
“好的。”我觉得不存在不可能。
猛虎很满意的走了。
我跟猛虎的谈话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的爽快和猛虎和颜悦色使我很快有了较好的人缘。
一个新进的脸色苍白的小伙把身体凑向我和安徽老人。
白脸(以下用白脸简称这位小伙)道:“两位大哥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比你早一天。”我实话实说。
“为什么事进来?”他巴结地问。
“打架!”回答完的时候我觉得有点装神弄鬼。但我不知道不说打架又能说什么。
“小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安徽老人其实也很想问这个问题的,然而我代劳了。
“我夺了一个女孩的手机,没有来得及跑掉。”我感觉他在回忆,“我已经饿了三天了,向很多行人乞讨,都没有结果,我饿得眼睛都昏花了,看见一个女孩打着电话从我身旁经过,我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夺了她的手机,我拼命的跑,不知怎么回事,我被摁倒了……”
他的白的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还显着疲惫和惶恐。不等我说什么,他又开启话闸:“我真的从来没有抢过,偷过,我真的好后悔啊,可我当时真的是饿的睁不开眼睛了,我想买点吃的。”
“你呀,真不值,为了一个手机就坐牢,冤不冤?还有你,”他把身子挪了挪,“为员工讨什么薪水,明摆着是没有的,项目都做不下去了,老板没有赚到钱,能发你们工资吗?”
安徽老人的话说得我们连连点头称是。
“我嘛,进来也值了,女儿在北京念大学,我还为女儿在北京买了房子。”安徽老人谈兴渐起,“我搞工程诈骗有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失过手,这次也已经拿到钱了,只是没有及时走人,想不到对方那厮还很精明,留了一手……”
“如何搞工程诈骗?”白脸的好奇心跟我的不谋而合。
搞十多年工程诈骗不失手,对于在场的穷光蛋们不可能没有吸引力,工程诈骗和抢一个手机实在不是一个概念,虽然目前聚会的地点是一样的。
“搞工程诈骗一个人干不了,要有工程设计师、会计、老总,还要有比较阔气的办公房,最难的还要有工程现场,如果没有这个,鱼儿不会上钩。”安徽老人如数家珍。
“别人的工程,你带去看现场,不会露陷吗?”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其实很容易解决,任何工程完成到某一阶段,都要休养一段时间,比如盖好了一楼,要等水泥干到一定程度,才能接着往上盖;还可以趁工人休息时间,工地上没有人;最绝的是在施工的时候,带人去看现场,只要花点钱买通工头,说我们有人来学习,希望承应就可以。”安徽老人是工程通。
安徽老人以前做了二十年的工程设计,能绘工程图纸,以及对工程造价预算无不精通,后来不知何种原因,被撵出工作了将近二十年的工程公司,遂开始走上了工程行骗的路程。一走就走了十年之久。
安徽老人的韬略使白脸犹如刘备遇到诸葛亮,他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白脸连连说:“如果能出去,我一定拜你大叔为师,你一定要收我这个徒弟啊!”
白脸已经把对安徽老人“大哥”的称谓很自然的改成了“大叔”。
刚才还真诚忏悔的白脸把未来命运的转机毫无保留地寄托在安徽老人身上。
对从来没有机会的白脸来说,安徽老人的原本工程师的身份,就足以让他仰慕非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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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点奖励
晚上差不多九点的时候,猛虎通知我去签字。我看外面的售货员递来一张名片大小的硬卡片。上面手写的一溜字:朱长风,283元。我接过卡片和笔,在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过不多久,有七八个人开始分享宵夜,那是沈老师和猛虎一帮领导人,我不敢去想他们宵夜的内容,但猛虎把半只鸡给我送过来。
于是,我邀请聚在我旁边的安徽老人和白脸共同分享,他们几乎没有推辞,应该说实在没有一点推辞。
环顾四周,我见大伙有三五个人窃窃私议的,也有眯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就是没有什么人看有霸主地位的沈老师他们宵夜吃什么。我赫然感觉到等级的分明,我也立刻明白今天的专宠是暂时的,我只是一个被无端盘剥了利益的不抵抗分子,今天的专宠完全是出于对我逆来顺受愿意接受奴化的一点奖励罢了。
然而,确实感觉当晚的鸡特别美味。没有一点油腻的感觉,没有一点颜色的参差,说不出来的酥香,道不出来的麻辣。
安徽老人说:“这应该不是一只普通的鸡,肯定是一只放养的鸡,没有赘肉,所以这么好吃。”
白脸也是展开想象,说:“放养的鸡能跑能跳,筋骨好,到处觅食,绝对吸取了天地日月的精华。”
我觉得不能不说些什么:“想不到这里的厨师还不是省油的灯,可不比外面饭店的厨艺逊色啊!”
安徽老人说:“这样也算对得起这只鸡了。”
白脸又补充道:“这可真是一只优秀的鸡。”
我被他们的恭维和俏皮哄得有点开心。
然而,在沉沉睡去的时候,我还是想起了我的283元,实在不是因为失去了这钱而痛心,而是这钱的来历揪着我的心。
记得余春香是跟我一起招聘进入tc公司的,在我担任业务四部经理的时候,上面要我在十六个人的队伍里选择一个助手,也就是副经理。那么多陌生的面孔中,我选择了余春香。
余春香是能够不打折扣地去完成任务的,她的忠实度以及有一番作为的精神显现在朝气蓬勃的脸上,以致她也能触觉到我对她的信任。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两个月过去了,公司竟然没有发过一分钱的工资,我看着十六个日益疲惫的战友,真的拿不出可制衡的解说词。
在公司的高层会议上,懂事长描绘好光明的前景后,总经理又发布任务计划,就是不谈工资发放,讳莫如深的四个业务部经理已经被高层分化,所谓各个击破。先前说好为员工提工资的事情,竟然都默不作声。
作为公司的封疆大吏,我不能过于指责公司的不人道,也不能完全无视朝夕相处的员工们的期望。
但已经开始的游戏,或许曙光就在下一秒出现,为了整体和大局利益,我又把四部的员工召集起来,开了誓师大会,大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精神。
会后,我对余春香说:“快断粮了。”
余春香掏出200元,说:“我早就注意到你了,看你中午不吃饭,都偷偷啃面包了。”
我一阵脸红。
“我也早借钱了,不过这200是为你准备的,谁叫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呢?”
“再坚持一月应该有结果了。”我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我自己。
就这样的的200元,外加自己所剩的一点点钱,在半只美味的鸡以后,随着鸡的羽毛一起飘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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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悲天悯人
安徽老人很少谈起适用于他的刑法是什么?他可能被判处几年有期徒刑?
但谈起如何进行工程谈判,他的话就如川入流,不能止歇。
我好奇的问:“如果我出去了,我们一起搞,我能扮演什么角色?”
“你可以做总经理。”安徽老人很满意我这样的提问。
“可是我不懂工程,会不会成为一个漏洞?”我觉得我是个思维慎密的人。
“只要有一个人懂就行,关键你要以为你就是经理,对自己的身份毫不怀疑,不要给人装的感觉。”
“如果有你撑着大厦,我或许可以自如的表演。”我感觉已经有了信心。
“建筑工程承包商一般都是贪婪之徒,只要启动他们获利的**,加上无懈可击的程序,就很容易成功,而且可以引几家同时上钩。”想不到安徽老人对同行如此深恶痛绝。
我相信安徽老人是个极好的操盘手,但想不到他的行为不是单纯地来自于对财富的**,更多的是来自于对这个行业人士的洞察、憎恶、玩弄与嘲笑……
“是不是有点像游击队敲日本鬼子的据点。”我堆起一丝兴奋,一直沿着历史比照过去。
“盗亦有道,那些房产商、工程承包商都是欲壑难填之人,他们中有几个怜悯老百姓买不起房子,又有哪个房产商,工程承包商站出来说过老百姓太辛苦了,要凑合几代人的积蓄才能供一个房?现在买了房的工人农民,普通的工商业者,哪个不是被房产商抽榨殆尽,吸干了膏腴呢?”安徽老人如果是政府官员,他反而是严于律己的,手中没有权柄的他,对同行进行的与其说是报复,还不如说是惩罚。
“恩,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我觉得安徽老人不是纯粹的利己主义者。
“现在的房子售价已经攀升到了原始造价的几倍甚至几十倍。凭什么房产商有这样的特权,他们可以囤积居奇,任意鱼肉人民。唐朝诗人杜甫况且咏叹‘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呢?为什么今人不如古人呢?”安徽老人显出悲天悯人之感。
白脸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言。
或许他没有听懂我和安徽老人之间的交流。或许,他关注的是安徽老人的手段和取得的效益,并不认为安徽老人存在杀富济贫,替天行道之类的壮举。
因为白脸之前急于拜师,是在听说安徽老人在北京买了房子才提出的。
夜更深了,白脸并不相信罪恶里的善因,他更喜欢标签化认读故事情节,他连打哈欠,示意他要睡了,睡之前只吐了一句话,“如果能出去,大叔,我跟你学吧。”
究竟学什么,不得而知。
白脸轰然睡下以后,犹如烂泥球作一团。
安徽老人看着白脸的睡姿说:“他太年轻,不知道因果,不知道环境的重要性,也不知道条件的诱因。谁几何时想过,要去做违背道德和法律的事情,若不是在正常的轨道里被排挤、被限制、被侮辱……直至无法生存,怎么可能出此下策,直至今天锒铛入狱?”
听完安徽老人的话,我不知道人生有多少凄恻可以表述,可以赢得同情和怜悯。又有多少凄惶不能表述,别人听了,如同听祥林嫂的啰嗦之言,人们直呼你命里该有,无论如何上天入地蹦跶,终是迎来讥笑和嘲讽。
然而,我却不得不嘲笑我自己,不管我如何洁身自好,甘于清贫,与世无争,还是被送进了看守所,实现了一个男人的梦想:想做英雄的男人都应该进一进监狱。
尽管这个说法是多么地歪邪,但在无可奈何的今天,这个关于梦想的说法,倒是有一些抚慰的功效。水浒里的一百单八个英雄,林冲、武松、杨志,哪个不是流放的配军?
那些流于世俗的人妥协了,那些极端地捍卫纯真的人,他们必然头破血流地继续行走在荒蛮之地,继续成为鼓动家,传播者和献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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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化整为零
阿强是昨天下午进来的。
他进来的时候带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
这些东西我只在电视剧《红岩》里看到过,那些革命仁人志士就是吟着“任脚下响着沉重的脚镣,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这样一路走进我们的视野的。
这样阿强在我们眼里就成为了革命坚定分子的化身,对他有了几分肃然起敬。
阿强进来也不像其他伙计那样接受沈老师的拷问,他径直在监舍的中间位置找了个空档,坐了下来。
他坐下后,把手铐扣子和脚镣扣子用布盘起来。我在距离两米远的地方看过去,看见他的手腕处确实留下了深深的殷血痕迹。
阿强的身边全是细细的碎布,也不知道这些碎布是哪里搞来的。
他心无旁鹜地做着这项伟大的工程,我无法揣测这是对枷锁的畏惧还是对枷锁的鄙薄。
整个下午,阿强没有什么走动,只是上了一次厕所。
他移步的时候用手拿住脚镣,身体略微下趋地行走着。他没有像《红岩》里江姐那样的人物,气定神闲地面对脚镣和手铐,外物对他的刑役是具有烙印的。
今天早上,阿强被提审了,回来的时候,没有再戴手铐和脚镣。
阿强还在那个位置坐着。
他四十开外,脸型是比较端正的国字脸,眉宇之间还是有些英气,看人的时候还是敢于直视,想把别人看穿的那种眼神。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他脸上洋溢着,毕竟没有了手铐和脚镣。他开始低低地跟身边的人说话,谈湖南,谈湖北,海阔天空地聊起往事,他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延伸着自己的触觉。
这时,猛虎窜到他的面前,也是单刀直入,问道:“你的卡上有没有钱?”
阿强回答:“有的。”
猛虎又道:“兄弟们晚上吃点宵夜,能用你的卡吗?”
阿强定睛看了猛虎一眼,道:“卡上的钱我自己要用的。”
阿强的回答看似平淡,其实已经包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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