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摸胸口,笑得淡定:“饭都咽的下去,气为何咽不下去?咽着咽着就习惯了嘛!”
一个人,若想法设法要这在乱世之中存活,其实也非难事。
苏仁被我噎在那,不等回嘴,就接到帅令,着黄介带领营中将士迎敌。
出城之时,我得遇晏平。
他一脸肃穆,活像死了老子一样。我瞧瞧高坐在城门楼上的元帅晏毓,深表不解。还未想明白,他已上前来拉住了我的马缰。
我从马上俯首瞧下去,只觉他气色萎靡,莫不是最近晏元帅挑灯训子,又或者替他找了几个貌美通房?这才令得晏将军露出这样一副酒色过度的憔悴模样?
“晏将军这是?”
他紧拉着我的马缰,直等频频回首的苏仁赵勇都出了城,这才道:“安逸,你今日能不能不出战?”
我坐的这样高,他仰头来瞧我,倒令我生出一种错觉,他这是在求我么?
我拉过自己马缰,笑的和善疏远:“劳晏将军记挂,末将份内之事,敢不从帅令?”
他的眼神一黯,我已打马跑了。
今日不知为何,齐将武恪未曾迎战,与黄将军迎战的却是手下副将,没几个回合便被黄将军枪挑马下。城门楼有晏帅坐阵,战鼓不断催促全营进攻,黄将军带着我们追着溃败的齐军前行了七八里,斩杀无数兵卒,一气冲进了黄河谷,始觉不妙。
黄河谷两侧皆有高崖,几十年前有河水滔滔而下,北地渐旱,河水终于枯竭,河床之上又生了许多藤蔓树木之类,于是此处便成了深谷,方得此名。
黄将军一招不慎,钻进了齐军布的袋子里,高崖两侧密密麻麻的箭矢全部冒出了头,那箭矢之上缠着的布帛烧的正烈,想来齐军筹划这深谷烤陈军怕非一日了。
苏仁慌乱的回头,瞧着我的目光十分骇然:“安小郎,你傻笑什么?”
我笑微微答他:“为将士者,马甘裹尸,不是家门之耀么?”自觉这话说的十分投机取巧,属于临死也要沽名钓誉一把的行为。所幸苏仁他们与我相处不久,并不太了解我趋吉避害的性子。
连黄将军听到这话也朗声大笑,声震云霄:“我大陈儿郎理应像安将军这般临危不惧,才是本将军帐下好儿郎!”
我谦逊的答他:“将军过奖!过奖!”摸了摸腰间衣甲之下挂着的小木鱼,怡然而笑。
爹爹你瞧,连黄将军这样的人也被我骗过了吧?什么忠教节义,与我何干?
非是女儿不听话,实在是刀架在了脖子上,这可由不得我了。
眼见得齐军火箭便要纷飞而下,黄将军下令众人齐聚,拼死也要闯上一闯,却见得头顶齐军撤了火箭,崖边冒出一名身着黑色盔甲之人,他身侧围着众多将士,连数日来同黄将军交手,今日却尚未露面的武恪也在其身侧。
那人高声道:“安逸安小郎可在下面?”声音极是耳熟。
我使劲仰头去瞧,日光太烈,此人有着说不出的面熟,想了想,试探道:“太子殿下?”
身侧赵勇苏仁目光唰一下全看了过来,那目光瞧着我跟瞧着卖国贼一般无二。我连忙摆手分辩:“三年前齐太子出使我国,我曾奉旨伴游,诸位可别误会!”
临死背个恶名,这可真冤!
他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崖上的凤朝闻语声亲切温柔,充分彰显了上位者的谦逊亲和:“一别三年,安小郎不记得故人了?”
我在马上欠了欠身:“太子殿下百事缠身,竟然还记得安某,安某不胜荣幸!”
凤朝闻俯首而笑,极是亲切:“本宫曾答应过安小郎,有一日请小郎去游齐都,不曾想本宫这帖子未曾发出来,小郎倒自己骑着马儿赶来了,甚好!甚好!”
“……”
我对所有厚颜无耻颠倒黑白偏又位高权重教人反驳不得的人们抱以一视同仁的鄙视!
爹爹啊,我觉得我还是先教训教训这位大齐的太子殿下,缓一缓再下来陪你,你大概不会怪罪我吧?
我仰头朝着凤朝闻一笑:“一别多年,太子殿下更加英勇,安逸久仰太子殿下英姿,极想与太子殿下在战场之上切磋一番,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假若是我,必定呵呵假笑两声,找个借口推脱,然后一声令下,敢不教敌军烧成灰?
不过凤朝闻的回答还是颇合我意的。
他低头瞧着我,隔着高崖,我却觉他目光如电射下来,牢牢盯着我,笑得份外猖狂:“安小郎远道而来,本宫有失远迎,这就下谷来接小郎,小郎别怕啊!”
他身边一众武将死命拦着,我最恨他这般心知肚明,却又拖长了调子叫我“安小郎”,立时不失时机的嘲讽:“太子殿下莫非怕了,不敢下来迎接在下?”
他身边一众武官全都扭头对我怒目而视,我对凤朝闻的一意孤行表示份外赞赏。
凤朝闻到底还是下来了,好好一场火攻就这样泡了汤,我觉得,对于被烤成焦炭与砸死在凤朝闻的开天槊下,我还是宁愿选择后者。
不过结果差强人意。
我确实是败在了凤朝闻手下,大约是他手下的武将暗恨我多事挑唆,将一场预谋好的火攻给改成了谷中临敌,从脑后给了我一锤子……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凤朝闻的帅帐里。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依稀觉得脑袋疼的似裂开了一般,梦中我没命的惨叫,心中有个蜷缩的小人好像要将心头血都要叫得呕出来一般,睁开眼时,只觉晕晕乎乎,嗓子要冒烟了一般。
有个尖细的声音惊喜的大叫:“殿下,醒了醒了……”
身畔惊起一股风,眼前已经是一张放大的俊颜,五官深遂,凤目炯炯,真是个如画如描英武的儿郎。只是瞧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侧头想了一下,感觉脑中一团浆糊,吃力的抬起手来,描绘着眼前这张脸,喃喃念叨:“谁家男儿倾城色,为我甘居铜雀台?”嗓音如破锣一般,甚是难听。
眼前的男子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拿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我的脸颊,语气十分的遗憾:“太医果然没说错,看来脑子真被砸坏了!”
我浑浑噩噩在凤朝闻的帅帐里躺着养伤。侍候的小太监田秉清对我十分友好,茶水饭食照应的十分及时。我当时对于自己俘虏的身份并没有清楚的认识,每日眼前来去只有凤朝闻与田秉清二人。
帅帐之内隔着帘子,将床与议事之处隔绝开来,有时候听得那些将士嗓门粗豪,笑得极是开心,不由问田秉清:“殿下帐中将军好生英勇,不知我官居何职?”
田秉清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来,怔怔瞧着我。
我模糊觉着,自己也理应是位军中将士才对。
又想起自己初初醒来便调戏太子殿下,且是直属上司,看来官途堪虞。因此十分之忧心。等到凤朝闻处理完政事之后,回到后面来歇息,不免极是谄媚巴结,爬起来端茶倒水拍马屁,他每每瞧着我笨拙的端着茶水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嗯,我觉得吧,能将直属长官逗乐,也是一种本事。大约离升官发财也就不远了!
——只是日后等我脑中淤血散尽,每每想起我还有过巴结敌国殿下之事,恨不得羞愧欲死!
与上司及同事的相处之道
24
苍天可鉴!我当时以为,凤朝闻就是我的直属上司。
比如给上司端个茶,倒个水,捶个背,其实这都份属应该吧?
可是,与上司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无论如何有点不可思议!
我初初醒来的那个晚上,他坐在案前看了半夜的战报,我在床上睡的天昏地暗,梦中一片荒凉,脑子里疼的极为真实,真实到难以忍受,我在梦中也是尖声惨叫,仿佛无处可逃,四顾彷徨之时,被人使劲摇醒:“安逸……安逸……醒醒……头又疼了吗?”
我眨眨眼睛,浑身乏力,全身粘腻的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凤朝闻带着血丝的凤目就在眼前,大掌轻轻的在我后背拍了拍。
嗯,这个上司真称职,不但关心属下衣食,连心理健康也关心!
我茫然回想,记不起梦中零碎片断,只是对于那种刻骨的头疼记忆深刻,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只感觉一阵眩晕,闭上眼睛抹一把额头的汗:“我梦见自己的头好疼……好疼好疼……”
他和衣上床躺在我身边,长臂一伸便将我搂在了怀中,大掌轻轻在我脑袋上抚摸。我觉得这姿势既陌生又舒服,他的怀抱极是温暖,教人留恋,我往他怀中靠了靠,咕哝一句:“不怪大家对殿下忠心耿耿,原来生了病还可以与殿下联榻共话!”
我听到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半真半假:“安小郎,与本宫同榻你是否荣幸?”
“若不是怕耽误了殿下的亲事,属下恨不得天天生病,夜夜与殿下同榻!”天可怜见,我当时真的已经习惯了当男人。
凤朝闻在我耳边拖长了调子轻语:“安小郎,你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啊!”
——过了两日我就反悔了。
他与大陈对决,夺下了大陈的绥城,听说对面的大陈国颇为草包,也许是他们的元帅年老无德,居然有将士临阵退缩,这位晏元帅带着儿子与凤朝闻武恪等人摆开卒马打了一场以后,也含恨败北。
田秉清指着对面的晏家父子叹息:“大陈国的忠臣良将也不多了!”
我瞧着对面那老帅身边的少年男子只觉极是面熟,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只忍不住赞赏:“这少年倒生的极为俊秀!”
田秉清似受到惊吓一般瞧过来:“你想起来了?”
我坦然瞧过去:“想起什么来了?难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田秉清:“……”
他那么个张口结舌的模样,难道被我不幸而言中了?
等到凤朝闻回营,他转头就将这话告诉了凤朝闻。
凤朝闻领了一堆大夫来对我望闻问切,最后都面带难色,“安将军的脑中有淤血,若想要一切都想起来,怕是得等淤血散尽。”
众人都出去以后,我兴奋的拉着凤朝闻:“殿下,这么说我还是个将军?不知道立了什么功劳?”不然怎么能让一国太子对我呵护备至?
那时候我还未曾想到,被优待的除了劳苦功高的大臣,还有身份不低的俘虏!
凤朝闻似笑非笑,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就你这个笨蛋模样,怎么可能立下功劳?”
我使劲瞪着他,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庞,不怀好意的笑了:“你真想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点点头,迫切的紧盯着他。
他为难的瞧着我,好像万般难以启齿:“其实你只是大齐一名六品官的庶女,只因自小痴恋我成狂,立誓要在沙场助我,这才一路相随……我有感于你的痴心,虽然觉得你呆了些笨了些,也只得勉为其难收下了……”
我露出被吓呆了的表情,大大朝后退了一步,这才瞧见旁边田秉清的身子抖动如风中树叶,瞧着怪可怜见的,难道被以前我做出的惊骇之举给吓倒过?
我觉得,我那个六品官的爹与那个未曾谋面的娘可能真的很不靠谱……怎么能生出我这么怪异的女儿呢?
这种惊世骇俗痴傻的举动太吓人了!
痴恋男子这种事,只要放在心里默默想想就好了嘛,拿到台面上来真是太难为情太难堪了!
我深深的为自己这个“安将军”的官职羞愧了,原以为是拼死血战而来的,哪知道却是□而来?
凤朝闻默默瞧着我,凤目含情,就好似被我的深情感动了一般,上前一步伸臂将我搂在了怀里。我深表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打动这么铁石心肠的人。侧头想上一想,替自己辩解:“其实这也不能怪我!太子殿下生得这样好看,如果不说话不欺负人,还是很容易教不知情的女子痴恋成狂的!所谓的相爱容易相处难,与殿下这几日相处下来,我觉得我还是搬出殿下的大帐,另寻一处去睡吧!”
暗恋一个人太容易幻灭了。
我现在就身处在一片幻灭之后的焦黑瓦砾之上,彷徨四顾,决定……还是不要再暗恋了!
他面色不豫的瞧着我,好像要撸了我的官职,我缩缩脖子,虽然对这官职的来由不甚满意,但对这官职生出的俸禄倒份外不舍,想想自己往后还要靠着他荣华富贵,得罪了上司就是跟自己的脑袋与腰间的荷包过不去,本着捍卫自己的脑袋与荷包这一原则,还是讨好的朝他笑了笑。
“我这不是怕打搅殿下休息,影响了殿下的决策就不好了嘛!”
他斜睨了我一眼:“你觉得自己美到足以扰乱本宫的心神,影响本宫决策吗?”
我摸摸自己的脸,对自己的长相毫无信心,遂为高估了自己而羞愧的低下了头。
凤朝闻像摸自己战马的脑袋一样摸了摸我的头:“本宫记得前两日安小郎都宁愿与本宫夜夜同榻,怎么才过了两日就改变主意了?”
……有一个记性太好的上司,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自我驻扎在了凤朝闻的帅帐之后,遭受过各种各样的眼神。
其中尤以武恪将军为最。
他每次瞧着我的眼神总是恨不得给我一锤子。我听说他使着一对八角紫金锤,勇猛过人,颇得太子殿下宠信。
其实我很明白他的这种心理。
偶像派与实力派之间总是明争暗斗,互不服气的。
他恨我用脸蛋身材与痴慕的眼光打动了太子殿下,而且登堂入室住在了太子殿下的帅帐里,自己拼死拼活,付出了比我更多的辛苦,却至今仍然屈居在一顶小帐篷里,导致他每次遇到我的眼光都格外的扭曲……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可是如今再行回想,我颇有几分同情武恪将军。
我想他是真的想一锤子砸死我了事。能将一场预设的伏击火攻改成了狭谷战……大齐自然也是损兵折将……他恨我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凤朝闻一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我也防范的甚好,对这种敌视的眼光保持高度的警惕,能四处行走之时,几乎要变成凤朝闻的尾巴,整日跟着他转进转出。
凤朝闻显然对我的识趣非常满意,好几次与武恪议事,当着他的面就摸我的脑袋。
武恪悲愤的表情落在我眼中,就好像被抢了丈夫的原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