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姒裹缕了捋她额前的纷乱的发丝,“白姐姐,你想,就要见到他了,总要简单梳扮不是?”
白络颤了颤,终是有反应,她又道,“不管他是不是还记得你,不管他是不是在乎,你也要对自己好点,既然决定见面,就该风风光光的出现在他面前,你说是么?”
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彷徨踌躇,千年了,世间早是经历几番曲折轮回,如今,谁又是谁的谁。
毕竟,前尘已作烟。
白络闻言抬头去看她,良久,低低地呢喃。“对不起……”
对不起姒裹,明知我是魔怪,明知这是陷阱,明知是设计,我却不得不见他,不得不想他,不得不看她。
龙姒裹感觉她微微的颤抖,有些紧张的样子,摇了摇头,轻抚着那张面庞,心疼不已,
“因爱而爱是神,因被爱而爱是人。”她咧嘴歪头笑了起来。
世有无情人,却有魔情深。
“姐姐,你和白素,才是神,真正的神。”
一样的勇敢,无畏,担当。你们的一切,都让姒裹望尘莫及。
白络愕然仰首,迎上一双含笑凝视的眸瞳,身子微微一僵,终点了点头,让梦洄扶起了身迈向浴桶。
柠愿也走了过去,将篮中的泛着银光的花瓣洒进水内,而那蒸腾的水竟泛着血色。
白络走进见之桶水,蓦地咬唇转头看她,目光复杂,却见那女子靠在椅塌边闭了眼,苍白的脸色。
她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浑身的颤抖,脱下了外袍。
竟是见过了她样貌的梦回二人也暗自倒抽了口气。
遍体鳞伤!真正的体无完肤!
柠愿眼眶泛红,上前搀扶她进浴桶,低头与梦洄默默的清理,手下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弄疼她。
而白络却忍不住潸然泪下,哽噎压抑的哭声撕裂着胸腔里的心脏也跟着震颤不已。
这一桶掺着她鲜血的水,看来是那么的灼伤她的眼睛。
这个女子……
她抬头,伴随着一颗颗撩起的水滴凝视她,单薄消瘦的身影,紧闭的双眼,氤氲的水气中显得特别的清寒。
龙神女,这三个字果然如预言般,开始深深镌进她的骨髓,然后顺着血液的流淌捆扎住她整个生命。
******
一番洗漱罢,梦洄取来一套舒爽的烟笼梅花百水裙为她细心穿戴,龙姒裹就坐在椅榻上,眉目含笑地看着她,见她情绪稍稳,心下微暖。
“姐姐真好看。”
白络闻言不禁自讽一笑,“我作梦都没想到还会有人说我好看。”
这一身沧桑,即便被缎绣氅衣包裹着却依旧掩不住浑身的丑陋。
龙姒裹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单手作结,手中顿显一只雪色银花,递于梦洄。
“雪灵花。”白络脱口而出,一眼就能辨析出这天下至灵之花。
心间一颤,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人儿,听她缓缓开口,
“白姐姐,雪灵花虽是圣药,但只治愈受创之伤,姐姐如今散了修为,所以面目容貌能恢复多少,姒裹不能把握。”
白络一滞,愣在原地,身侧的手一寸寸的握紧。“我也只是想看看他,皮囊之事我早便不在乎。”
“姐姐,人间那位叫华林的皇子与你长得很像。”龙姒裹突然道。
“什么!?”她一脸震惊,上前一步,“你说什么!孩子?我的孩子怎么还在!”
龙姒裹弯唇一笑,那极近透明的唇色在烛光下泛着好看的弧度,偏头瞧着她,眼神幽深,
“这个时间,从来都有太多的深不可测。”
冥冥之中会有着业果报应,也存在契机。
“姒裹……你没有骗我?他怎么会还在……他还在……”她低囔,连着呼吸都在颤抖。
孩子,你没有丢下娘亲。你难道真的还在……
龙姒裹眉眼依旧弯弯,但笑不语。
为了你最后的愿望,即便没有,我也会为你亲手创造。
你的孩子、丈夫、江山。会在你有生之日,全部都至在你眼前。
因为你,也因为那颗珠子。我势在必夺。
白络微眯着眼看她,见她神情驽定,似是包揽江山,叫人无端的原意相信她。
她愣愣地坐下,垂着眼。一股酸涩之感泛上心头。
孩子,有固然是最好,只是没有却又何妨,自己早便失去了作为一个母亲的资格,孩子在谁的身边又有何关系。即便他不在了,他们一样也能很快相聚。
心中稍慰。想到什么,她顿了顿,有些艰难的开口,看她,“夜子硕他……还好吗?”
却见那端坐的人儿有一瞬的僵颤,飞快的移开自己的眸子,笑了笑,
“师父……挺好的,如今有琼光姐姐在身侧守着,也算是圆满。”
“是这样么……”白络深深地看着她的恍惚,垂下眼帘,声音依旧暗哑,“太久了……我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当初有多恨,有多不解,有多震惊,甚至,有多难过。
“夜子硕如今爱的是花神吧。”她低语。
柠愿在一旁看着二人的对话,焦躁得很,“天神没有爱花神!他——”
“柠愿!”龙姒裹脸色骤地一沉,呵斥,“说什么胡话!”
注意到白络的不解的眼光,她咬了咬牙,半响对上白络的眼眸,扯出有些牵强的笑,“古来相守不如相知,何况如今师父与琼光姐姐相守亦相知。”她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笑得开朗。“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呢?”
“如果白素在……夜子硕会更幸福吧。”她出口,一针见血。
不顾众人吃惊的眼神,她凄凉一笑,望着窗外一抹月光,浅浅凉凉。
“只有心爱的人守在自己身旁,才是最完满的事。不在乎任何灾难,不在乎任何眼光。没有般不般配适不适合,超越了任何劫难,那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取代的。”
勋名、权势甚至妻子,他都已牢牢早握,只是如果白素若能活着,那些怕再也不是夜子硕在乎的事了。
正文 114回 红尘谣之二
那之后,龙姒裹又陪着白素说了些话,将人间千年来的变换简述与她听,说着轩辕古裔的睿智,他的伟绩,他的恩泽天下。白素含笑,从头至尾都细细的认真地听着。终于在不久后伴随着龙姒裹的有意催眠,阖上眼沉沉睡了。
“公主,你也回塌躺着吧。”梦洄睇了眼床榻之人。“今日你也没好好休息。”
“我很好梦洄,你知道的。”她扯了扯嘴,抬头看她。“随我来。”
柠愿见公主欲往屋外走,立马跳下椅子,拿了外袍上前搭在她肩上替她系好。
“好柠愿。”龙姒裹摸摸她粉嫩的脸,最是喜欢调戏她。
柠愿红了红脸,又将长摆整了整免着漏风,“公主不要呆久了,我在这守着白姑娘。”
龙姒裹心里一热,朝她点了点头,和梦洄出了屋子。
屋外,皓月高悬于空,皎如飞镜,漏着几丝冰寒,夜雾袭来又飘着雪,不免冷上三分。
“公主。”梦洄见她久不开口,心里有些担心。
“梦洄。”龙姒裹突然侧首唤她,眸中透着毫不掩饰的哀伤,“我是不是错了?”
梦洄心下顿时一沉,又不敢伤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出口。
知心如此,龙姒裹又怎会不知她为难,了然一笑,仰望着一轮月。
“梦洄啊……我其实……我其实只是阿裹。”她肩膀开始颤抖起来,连着浑身都开始发颤,
“只是阿裹,哥哥的阿裹,只是师父的阿裹……不是龙神女,不是龙族公主,更不是苍生的希望。”
月华下,那头青丝泛着不容忽视的紫光,愈发深沉,那低落在地上的泪珠子,竟开出了殷红的莲花。
“我已经明明什么都不想要了,却还是摆脱不了。”
梦洄大骇,上前一把抱住她。心疼得就像碾碎了胸腔般窒息。
太明白白络、白素对公主意味着什么。
那便是夜子硕。
给她一切,又铸就她一切的人。
如今,他成功了,她再不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呼累喊疼的孩子,即便她再疼,她也不愿再开口了。
可是,在她梦洄眼里,她也只不过是当初拽拽地递给自己一张丑不拉几的画的小公主而已。
“公主,对不起……公主,想做什么就去做,守护天神么?好,只要公主喜欢的,我再不拦你,”话到最后已然潸然满面,哽咽不成声,
“篡改历史也好,颠覆宿命也罢,我都陪着你。”
长廊之外,一身影久久站着,树荫交错让人无从看清。
薄唇微挑,却恍然觉得笑意里是一丝酸痛的情绪。垂首,一只灵芝拖于掌上竟似要被他捏碎。
看看他……发现了什么秘密。
*******
竖日,清晨。
龙姒裹幽幽转醒,微微动了动身子,除了疼痛,伤口已然慢慢愈合。
果然是龙神女,即便不用雪灵花伤口也好得比寻常人快,真是衬了‘只知痛心腕骨,却不见鲜血淋淋’那句话。
见盆里雪水净透,想是那人来过。心里读不出是什么滋味,摇了摇头,下了塌。
待将自己收拾妥当,又轻声走至白络床榻探视。见她阖眼沉睡,面色虽是憔悴,但还算是平和,弯下腰替她整了整锦被。又陪她待了会,瞧她一切安好才出了房门。
“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一道声音蓦地在檐下响起,不大,但却极是清晰。
龙姒裹脚下一滞,停了停,转身看向他,居然丝毫不意外,“你是指什么?”
“姒裹!”声音里透出颇多的无奈。
看他郁闷,心里一荡,嘴上笑了起来,“你也是,不是么?”
这回轮到宫灵俊愣住。见那人儿就这么亭亭着站在屋外的晨阳下,周身淡金,铅华销尽的脸上难得的露出几丝皎洁的神色,衬着一身白纱裙,竟是那般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西海有灵山,窈窕神女颜。天底下再不出二人。
心中晦涩,只觉惨淡,剑眉没有松开,反倒拧得更紧。盯着她,深眸闪烁一下,轻轻问了一句。“姒裹……最终会是谁抚你之面,护你一世安康。”
他淡淡说道,将她的震惊收进眼里,款款拾阶而下,朝她走来,寸寸逼近,“你懂的……是么?”
懂得我的心疼抑闷,懂得我的恍惚迷离,懂得我的如斯心境。
“灵俊,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只作朋……”话断,猛地被拉进一个温暖怀里。
他单手口住她纤细的腰,急切的将脸埋于她发间,亲近到还能听到她脉搏的跳声,坚实地胸膛紧紧锁着她,嗅着她独有的味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内心的愤闷!
龙姒裹低垂着头,颤声低唤他的名字,让他突然间心痛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别说了!就让我以为你是为我而来,就让我认定你是为我而来!”
“原来你看到了……”怀中人儿笑了下,感知他身躯遽然僵立。她深吸了口气,胸口顿时闷疼传来,抬首仰望着白雪皑皑的烟娆湖,“不管怎样,谢谢你为我隐瞒。”
他一听,邪魅之眼眯起,渗出狰狞的妒恨,手下一伸,将她箍在跟前,“你左右都是为了他!怎么?如今还不想让他知道。”他干脆挑明,“你真爱上夜子硕了是不是?!”
龙姒裹一听,撇开脸,不去看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就要挣开他。
“龙姒裹!”他吼,眼中灼燃,“对我公平点,这算什么?……”
她挣不开他的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难过,听着他的伤心。第一次赤?裸?裸的摆在自己的眼前,小脸惨白,想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姒裹,你知不知道,这是劫啊……”
那一声声喟叹,如一阵阵鞭策,频频抽打心口,令她几立不住。却见他大手一指,向着屋子。“屋内就是例子,包括她姐姐白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姒裹,你怎么就不明白!”
“不要说了!”她开口。
“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你竟然如此折毁自己!你看看他在干什么!美眷在侧,而你……”
话未落,脖颈蓦地被一道劲力梏住,快如闪电。浑身骤疼,自己一下子被顶置树干,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树木应声而断,尖锐的木茬硌入背肉,鲜血飞速溢出,一点点向外渗。
“我说,不要再说了!”
宫灵俊怔怔地看着眼前瞬间神化的人儿,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她,眼中闪过清晰的痛楚。
紫到妖异的长发,惨白的面色,红如殷血的唇,尤其是那一双眼,像淬了千年的寒冰,森冷不堪。哪还有丝毫人情。
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
他挑唇一笑,只感觉有根针,扎得自己的心血肉模糊。
他真正以为这数万年的所作所为,让六界认定了他对龙神女一往情深。可是他却忽略了那个女子更是一往情深。
他又笑,仰天长笑,好不尽致!结局竟是赔了自己整整的一颗心!
这‘一往’锁的是谁的曾经,定的是谁的情!
那女子见他如此反应,脸倏地一变。
忽然他却不笑了,低头锁视着那张冷若冰霜的没有一丝温暖的脸庞,内心也下了决定。
“妖王之位我势在必得,不惜任何代价。”他颤颤地伸出手,点了点心脏的位置。“因为你……从来都不知晓,当初那句等待对我寓意着什么。”
看着她眉眼中异色一闪,久久地凝望他,大手改之轻抚着她的发丝,一下一下,
“姒裹……有的东西你再喜欢也不会属于你的,如果他是你的遗憾,却为什么不让别人有机会爱你。”
只见那人的眸子瞬间晦暗,那箍住脖颈的手凉得就像烟娆湖中的水,叫人遍体生寒。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大风骤地劲过,撩卷起一头紫海长丝于空中飞荡,一切恍然又恢复最初。
她垂下桎梏住他的手,紧闭了眼,整个胸口疼痛到几近麻痹。那转身时的低语,让他像是被抽去了全身血液,颓然跌倒。
“也有一种爱,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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