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听言微微眯起狭长的双目,面色一沉,令人心生惧畏。
前后两茫茫,他最初是为了挽留这场交易而出于对白络的关心不粗,只是后来,眼前这个女子真正让他无端怜惜与难言的熟稔,他忍不住尽心去呵护。可是当他随着时光慢慢走进另一人的心时,那样一颗裹着绝望又坚强的心,印着他曾经想珍惜与怀念的一切,他不由自主。
他从前以为这个世间无人能主宰得了他,他是一世帝王,但时间可以,心可以。
“白络,对不起……”这五字吐出胸口竟狠狠发窒。
可这五字,又是一个千年大帝放下最深的尊严与骄傲,吐出肺腑之言。
你如此美好,没能爱上你,对不起……
白络早已热泪满眶,千年以来的折磨,椎心泣血的相思,摧心剖肝的爱恋,如此种种皓水云烟,几番甘苦,这一刻恍然就像一场梦一样。
干涩的眼眶,千年后终于流淌出的温热的泪,并非从前那般寒心冻骨,所有的感知就在瞬间发生;忽然而来。
明明白白无死生,去去来来不断常;是是非非如昨梦。
她该醒了。
白络看着他,极力睁大泪眼看着他,不舍得移开一寸,那一声对不起,悄无声息;捆绑住她全部的呼吸,千年的哭哭泪泪终付之一笑。
“……没关系,我并不爱你。”
姐姐,原来当初你对夜子硕说出的‘不爱你’时,是要花尽这么多力气,它居然比剜心更疼,比剔除魔骨更痛。
络络我懂了,姐姐,在你离开我的数十万年后,我懂了,原来我爱你这三字的反义词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我不爱你,而是我已然无法再为你付出些什么了,只剩好好的——祝福你。
祝福你求有所得,
祝福你一生平顺,
祝福你无灾无难,
祝福你比翼双飞。
祝福你,在我离开后的日子里,会有人能比我更懂你,为你抚平一身的伤痛。
“谢谢你,陪我走完这段路途。” 雪飘如絮,她启唇开口。只是语音未毕,就被攘进一个温热的怀里,白络无言,垂下头,将脸深深地埋在他脖颈上,重重呼吸。
背对她的轩辕琉铮良久不发一语,深黯的眸子突地划落一道道隐忍的泪光。出口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白络,你离开,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雪,我会去接你。”
或许生命就是这样,比如快乐,比如努力,比如追寻,比如付出,比如执着,比如珍惜,一段路上; 笑声朗朗;一段路上;泪水迷离;一段路上; 山穷水尽;一段路上;剜心取舍;一段路上;死死生生。有很多人在这一段路上给你快乐,教会你执着,让你无比珍惜为此努力,却在下一段路上离开了你,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因为爱你,因为懂你,因为再没有办法陪你走下去。
这一生,有人来,有人走,只是古裔,我最终还是舍不得这一切,舍不得两个人过往的曾经,舍不得那些过去的痛苦和泪水,舍不得……不爱你。
只是到后来,我渐渐懂了爱得其所这四字,有了和阿裹一样的心境,慢慢的学会宽容一个人的心,守护住他的荣耀,更期待他的未来……
那个,没有自己的,美好的未来。
正文 159回 家国荣枯,谁与相将(一)
雪舞作幕,万物消散归安然。而下瞬间四野中一道惊嚎撕裂长空!
轩辕愕然回身,横目望去军营方向,当下面目一沉,松开白络。
“发生了什么事?” 忽闻呼声,白络惊问。
天色已曙,事发突然,军中必有乱,轩辕不做多想吹出暗哨,京墨旋即现身候命。
他转身对白络勾起一丝安抚笑意,
“你先随京墨回去,军中杂乱,无我之命不可随意出帐。”
未等及白络出言,他转向京墨,“送白姑娘回去,有损毫发,唯你是问!”
“是!”
轩辕拍了拍白络的肩,颔首,脚下一点,疾步而去。
白络上前两步望着远去的身影,嗓间急得发痛,此时正值日初,军中一夜无事,二朝大将云集,紧要关头怎会出了什么乱子!
“姑娘,你随我——”。
京墨声音嘎然哑断,但见白络毫不犹豫地拔出发簪,簪口一转俨然对着自己脖颈大脉!
“快跟上去,护着陛下,不用管我!”
“姑娘!”
“快去!我自行回帐,陛下万金之躯,如有闪失你我都不用活了,快去!!”说话间簪口又近体三分!
京墨咬牙,又惊闻军营鸣笛,暗叫不好,此乃五载东歌暗发聚合之音,用此召集众将,除了南平越国姑娘中箭退敌后便不曾再闻过!
心下一狠,屈身跪下。
“是!京墨遵姑娘之言!姑娘原地稍待,京墨即刻唤人接替!”
说着俯身一拜,飞身离去。
白络站在满天飞雪中,听闻鸣笛声声催人心魂,带着风雨欲来的狂?躁。
徘徊三五转,黄沙百战风云暗,千年迢迢,这一刻,终于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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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琉铮大步赶至大军帐营关口,一身风雪,作势欲往,就有数名将士神色倏然变白赶忙上前劝阻。
“陛下,您不可进去!”
轩辕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一名小将士,面色骤沉,“你敢拦我?!”
将士大骇,与数十关口将士划一跪下,一脸痛色。
“陛下,您不能进去!”
“陛下,您不能前往!”
“陛下,请止步!”
轩辕琉铮望着数前方如黑潮般错落的军帐,内里一片狼藉,盾戟错落,哀哀欲绝之声不断传来。
心中蓦地腾起滔?天怒火,但也只是在一瞬,他静下来,望着下跪的数十人。
“何事,给我说!”
“我等不知,只是晨时突然有多人先后猝死,死状凄惨刚被发现时已然咽气许久,柯雷将军下令,陛下若执意前往,定跪求陛下先行回帐,三思而行——”
话突然说不下去,任谁看到陛下如此惊怖的眼神时无不骇然,只听上头之人冷冷一笑,寒声反问。
“我且问你,杯雪及其副将可已入内?”
“这——”将士还在踌躇间,轩辕琉铮翻身跨上匹马背,一夹马腹,扬鞭大喝忿然冲进了重重栅门,四下惊呼一片,不给将士任何喘息就会,人已策马无踪可寻。
一路凌乱,栅门之外悄声一片似与平日里的每个清晨一般,一门之内却已人影错乱,呼号遍野,震惊,惊恐,无错,交织着每张脸,有人昨日还随三千大军剿峰,无惧无畏,如今面如灰土。他绷着下颚,有什么在脑海逐渐成形,下意识扫寻那道纤瘦身影,心中竟隐隐作怕。
“是陛下!”
轩辕停驻侧目,视线横扫对上南王一双赤红极尽疯狂的眼睛,即刻翻身下马。
一直等候东帝却无果的南王,早在第一时刻被身侧几名大将架来,身后一顶硕大军帐遮天蔽日,是常时以供伤病诊治的医所,此刻却大门紧闭,重兵围守。
南王见是东帝来临,一脸如释重负,却又掩不住一心惶惶。抬步就朝他走来,轩辕琉铮已然听不进他说的任何话,不等南王说完,劈头就问。
“杯雪可是在里头?”声音冷而生硬。
“啊?!”南王神色苍白“两刻钟前就在里头了!”
轩辕闻声拔腿就往里冲,不顾大帐外惊惶万状的将士,雷厉身姿一排众人拦阻,跃上五阶,帐帏一掀在看到眼前场景时,愕然失色。
原一时最多不过数百人诊治的大帐,如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那些搁置在塌上的将士,表情恐慌或呆愣,眼窝深陷,皮肤皱缩,那从口中发出的痛吟之声只剩沙哑涩怪异。不断呕吐,腹泻之声交杂其中,此情此景俨然是人间炼狱!
——杯雪!
脑海中蓦地闪过二字,二目更是四处扫视,聚蚊成雷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惨叫,痛嚎和满目绝望……
“陛下。”
轩辕琉铮顿时惊得哽了口气,骇然望去,一个青衣女子被三五大将围簇,许是操忙已久,一身黄土泥泞,静静地站于大帐一处望着他。
这一刻,他感知,那双脚被紧紧的钉在原地,寸步难移,眼眶有些热,当注意到她竟在斑疹透露,或紫或黑尸骸堆前,心中大沉,大步就走了过去,只是一步,就被人喝止。
“别过来!”龙姒裹惊喊,满心担忧地看着帐口处的挺拔身影。“是疫疠。”
当真是瘟疫!
虽心中已是料定八九,可是盯凝着她于乱骸中吐露,一时竟呼吸不能。
“……你过来!”
“陛下,是瘟疫啊!”身后柯雷大吼。
“给我过来!!” 这一刻的轩辕琉铮粗暴狂猛,大手一指,向着那名青衣女子,脑子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杯雪,我如今不听任何借口,我只说二字,过来!”
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可出口的声音依然森寒。
过来,杯雪……
浮影交错中,他的眼睛迸发着寒光,如食人的恶鬼一般带着杀气。
心知他已然怒极,见他耐心用尽作势往此行来,急声脱口。
“你站住!”龙姒裹立即喝止。
众军但观陛下真如姑娘所言顿住,一时失敬反而令陛下安静下来,神识紧绷,但闻女将军低缓地开口,恍如平素那般平和晏然。
“陛下,不会有事的。时下,沈容与、梦洄,飞歌等将军与南朝国士皆在主帐等您候令调遣,这里有我和柯雷将军在后安顿,陛下只管殄灭霍党,以正军心。”
轩辕看她容色沉静,仿若平素与他言语那般自然无异,却又怎不知晓她代他行于此举,以固军心。鼻尖无端一酸,不久就有将士见势上前请止,不多时,无数的将士纷纷下跪言禀陛下请止!
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年幼的,年长的将士如一幕幕静刻的画般寸寸俯身下去,跪伏在他跟前。
轩辕看着他们眼底的决绝在此刻是如此的不加遮掩,心惊连引得整个胸腔震颤不已。
乱世之中,战伐并非他本愿,如今却令这些他带来的战士困顿在死亡之中。
他又何尝不知,对于一个战士最高的褒赏是与敌鏖战,为国捐躯,而非于疾病下死亡。
而杯雪……
轩辕琉铮看着人群围堵的一方人影,原先神色的暴戾渐渐转为沉痛。
明知不可令她再受危险却无力阻止的疼痛。她总是这样,舍不得旁人受伤,总是以为自己能抗住一切。
龙姒裹看着他的挣扎,她比谁都了解他此刻的心。耳畔听闻的是一遍遍的恳请他离去的呼声,手狠狠掐人掌心,纵使她如今胆战心寒,却必须给予前方这个帝皇一丝坚决的安慰,不容许他彷徨。
人群中,但见她撩起一袭素色青裙,每走一步便有将士为她避路,这似乎是一种本能,一种对尊敬之人的礼让,对她一个女子最高的尊崇与敬仰。
何时开始,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成了三军之魂,成了可以顶替他在将士心中地位的崇仰。
她来到一处地势略微突起的高台山,抬眸,这一瞬,她眼波流过几许情谊他尽观无疑。
“这里有我等照料,定会无事。陛下,人生百年,保我子民,扬我国威,有生有死,壮士何憾,我朝男儿苟利国家,视死忽如归,但求陛下一统四海,万民景服!”说罢垂首躬身,行了个标准君臣大礼!
“对,苟利国家,视死如归!”有名将士接声附和,连着更多将士不禁热泪满眶,袖摆一抹,高喝。
“苟利国家,视死如归!”
“苟利国家,视死如归!”
“视死如归!!”
这一遍遍呼声,如排山倒海直袭轩辕的心,带着不畏生死的大义,带着气魄苍穹的无畏,令他浑身血脉叫嚣着奔腾着想要燃烧。凌厉目光扫视将士的面孔,眼里墨色愈浓最终落定在那一方身影上,隔着人海跋涉,他读懂她眸中的情绪。
——静下来,琉铮……
嘴角渐渐抿紧,额前有冷汗滑落,只是最初惊怒之心已然沉定,上前一步,大声喝道。
“能喘气的都给我活下来,不过一劫,但凡畏缩不前者,愧对英豪之名!”此言一出,掷地有声夹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大帐之内一片哗然。
轩辕琉铮深深地看了眼龙姒裹,再不言语,也只是一瞬,说了声‘走’,领着适才赶来的沈容与大步离去。
脚步声渐远,龙姒裹方寸寸直起背脊,头一偏,望向身侧的柠愿,神色转为死静,下令。
“将死者焚化。”
众人瞠目结舌,不觉打了个寒颤,姑娘的意思是将死去战士的尸身焚爇殆尽!
可在这个朝代,全尸入土才是对死者的敬重,何况是对将士!
帐内气氛瞬间紧绷至极点。
“将军,可否留他们全……”
“如今留下他们的尸首便是尔等将来的坟墓!”她横眉冷目,严肃至极,心间狠狠一窒,“给我烧!”
言语至此,大帐之内阒无人声。
一侧的柠愿何曾见过公主如此颜色,突发疫疠,一夜之间死伤无数,那些被感染的,或许感染却未发病的将士未可预知,不过一时辰,陆陆续续送进帐的将士不计其数,草掩尸骸,整个军营笼罩在一片黑霾惊悚之下。
龙姒裹咽下不断上涌的酸水,一双手早已凉透,耳里全是哀嚎之声,声声催魂。
柯雷此时得报,上前两步来到与军医一并剖尸的龙姒裹身侧,俯身耳语。
“姑娘,查出来了。”
“讲。”
“我朝前军的将士昨夜遇逢几位被北辰驱逐的妇孺,回来后就染上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进龙姒裹耳里却如雷霆,她侧目,低声道。
“人呢,找着了?”
“姑娘随我来。”
……
一盏茶后,龙姒裹等人疾步于一方黑顶布帐外驻足,此地荒凉黑湿,为掩人耳目只得被安置在一偏角下。
“姑娘,方老,里头就是了。将士们搜寻了许多才在附近找到她们。”
龙姒裹上前,伸手欲掀却被拦住,柯雷侧身挡在她跟前先行一步撩帐入内,只是这下一步如若非龙姒裹撑扶早已踉跄跌地。
姒裹做不得多想,一把扯开帐幔顿时恶臭冲鼻,令人作呕。
黑暗潮湿的帐内,横躺着数十妇孺,口吐黄涎,衣不蔽体,长不过四旬,幼不及三两岁。
好个北辰淮阴!竟逆人伦纲纪,用如此诡道折我三军!
“应是家中丈夫被迫充军,留下的贫弱妇孩。”近月来,北辰四下强抢男丁充军,这些应是后来染疾挟来赴死的人了。
“方老,您去看看。”龙姒裹出声。
随行一侧的老者颔首,上前两步来到死者中开始逐一看查,收起银针落下,数十余人,皆是接双目暴瞪,瘟黄布身,蝇虫裹身死状极其惊恐。
“雪丫头,你过来。”
龙姒裹闻老者传唤,也顾不得礼数,立马撩衣上前,却见柯雷将军挡在跟前,欲言又止的神色。
“何事?”
“姑娘,你留下,我去吧。”
“你担心我?”龙姒裹笑。
“我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