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真的转身准备走。伯纳德终于忍不住大叫:“修!你在耍我吗?”
修扭过头:“嗯,好像是。”他的笑容礼貌又恶劣。
“你不能走!”伯纳德再次大叫,“为什么?你不想召唤天使吗?你想,我能看出来!只是杀死这几个罪恶的灵魂而已,别说你下不了手!”
修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目光清澈而清醒。
伯纳德迅速冷静下来,换了个语气:“你知道我为了今天的仪式准备了多久吗?如果你就这么走了,你让所有人的死都白费了!”
“那关我什么事。”修随意说。
“修!”血腥女皇叫他的名字,“不,别走,救我!伯纳德,别忘了我给过你多少好处!你这里还有那么多罪人,随便找一个就能换下我!修,别这么丢下我,召唤天使吧,那至少还可以救一些人不是吗?”
修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他又看向伯纳德。“伯纳德,”他说着靠近了两步,“从我到这里,你一直在试探我。你想让我愤怒,让我自大,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知道怎样引诱人们犯罪,如果我因为愤怒、因为自大、或是其他什么自私的理由而失去理智——”在对方耳边说,“我就是下一个被献祭的灵魂。”
伯纳德猛地扭头看向修。
修退回去,看着他,“你太小看我了。”
伯纳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修转身,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啊,你有空的时候记得给我写收据。再见。”
梅耶远远仰起头。
戴纳睁开双眼,目光凌厉。
修走出伯纳德的居所。蝙蝠趴在他肩上,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到底该说什么。最后它说:“修,我们现在去哪?”
修没说话,他停在那观察道路。之前过来时还在下暴雨,光线昏暗看不清楚,现在他忽然发现,地上的血水并不是随意涌出来到处乱流。那鲜红的颜色汇成一股,朝某个特定的方向流去。
伯纳德在准备唤醒天使的仪式,这血水应该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修想了想,决定顺着血水的方向去看看。
蛇絮絮叨叨地跟着他:“您在找什么?找我的身体吗?”
“我才不关心你的身体。”修说。
“什么?噢地狱的!您不会是在找那个天使吧?因为不打算靠伯纳德就打算自己去找吗?我那天跟您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天使那玩意有什么好?他们冷酷残忍白痴又智障!还掉毛!”
“闭嘴!”
从树林穿过去,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一座古老的神殿。神殿周围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那条血水流进神殿周围画着的法阵里。同时还有其他四处不同方向的血水流过来。
“这里……”蝙蝠瞪大眼睛喃喃,“修,这里……”它喃喃了一阵,也没说出什么来。
修看看它,走进去。
神殿里燃着蜡烛,似乎还常有人过来的样子。空气里混杂着腥臭的味道。
他刚进去,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室内的昏暗。忽然有人朝他袭来,修正要躲,脚却被后面跟过来的蛇绊了一下,在他倒下的瞬间,身上只觉得一阵刺痛。
——布莱兹!
这是他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啊啊!修!”
蝙蝠惊慌地飞起来。它看见修倒下去,袭击他的是那天宴会上看见的那个老巫师。
而蛇则迅速溜到墙角躲了起来。
巫师等了一会,确定抹在刀上的迷药发生作用了。才把修拖到一处石台上。
“奇怪的灵魂,奇怪的……”他念叨着。那天他想窥视修的灵魂,却被拒绝了,那让他越发好奇起来,可偏偏伯纳德不准他再靠近修。
今天他莫名来到这里,就像有声音在他脑海中指导一样,没想到刚来不久就遇见修。
能够探视这个灵魂,让他兴奋得手都抖了。他抬起手,正要放到修的头上,又忽然想起伯纳德的警告。
他偏头想想,反正伯纳德的客人最后都是要拿来当祭品的,这个也不例外,不要紧。这么想着,他把手放到修的头上,垂下头闭上眼睛。
“喂!你干什么?!你对修做什么?!”蝙蝠惊慌地冲过去想撞开他,但对方纹丝不动。蝙蝠飞了飞,想起布莱兹,连忙飞到蛇藏身的角落。
可是蛇静静地盘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喔,这可真是个奇怪的灵魂。”
巫师喃喃自语。他窥探过不少人的灵魂,可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这里是一片荒芜的世界。没有顶也没有底,没有左没有右,没有前没有后,仿佛没有边际,黑暗,混沌。
“往那里走。”
脑子里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指导似的。
老巫师顺着声音指示的方向朝前走去。
黑暗中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老巫师扭头看,他看见鸟,很多很多,有着比这个世界的黑暗更加深沉的色彩。
它们以各种姿态停在各个角落,仿佛完全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
鸟好奇地探头看这个外来者,用自己的方式交流着。
老巫师开始不安起来。
“往前走。”脑子里的声音继续指示。
他继续朝前走去。
有小鸟拍打着翅膀落下来,跟着他走。老巫师战战兢兢想回头。
“不要看。”脑子里的声音指示。
他立刻把头扭回去。
越来越多的鸟跟着他。拍打着翅膀,叽叽咕咕交流,偶尔还互相争吵打架。到最后简直是鸟群在逼着老巫师朝前走,他觉得自己一旦停下仿佛就会立刻被这黑压压的一片吞没。
前方忽然出现亮光。
“噢,他对人类果然很有耐心,我从来没机会走到这么近过。”脑子里的声音不满地抱怨。老巫师疑惑地左右看看。
“快走!”那声音又催促他。
他离那亮光更近,已经可以完全看清那是什么。
那亮光居然是个浮在空中的法阵。银色圣洁的冷光流动,而在那光的正中,是一团说不出是实体还是虚空的黑暗。
“噢,天哪,我还以为是只雏鸟,原来比雏鸟更糟糕。”
脑子里的声音说。老巫师忽然明白那团黑暗是什么,那形状——是颗蛋。
“出去!”
有声音在说。这声音不是来自他脑中,而是来自这整片黑暗的世界。
“出去!”那声音威严而充满压迫感。
“是,我,我——”老巫师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一群小鸟哗哗地让开,“我这就——”
他脑子的声音又响起来:“看地上!”
老巫师顺着看过去。这是个封印法阵,他认识,这种法阵的中心画的通常是被封印者的——
“噢,他的印记!终于看到了!”脑子里的声音欢快地说。
“你不是——”这个世界骤然沉默,所有的鸟停止打闹唰地看向他,“你不是一个人!你带了个什么进来?!”
鸟群猛地狂躁起来,铺天盖地向他袭来。一团火焰立刻围住他,如果盾牌一般。老巫师惊吓着捂着头后退了几步,一脚踩到那银色法阵上。
火焰与银光一下交接,老巫师惊恐地低下头,看见那法阵的圈就这么被烧出一个洞来。
噼噼啪啪——
身后传来响声,老巫师哆哆嗦嗦扭过头——
蛋壳破了。
“噢,shit。”
蝙蝠慌乱地飞来飞去。修闭着眼睛不动,老巫师闭着眼睛不动,那条蛇倒是睁着眼睛——但他也不动。
大地又开始轰隆隆震动起来。
“快醒醒,快醒醒,”它哭叫着,“快醒醒!”
老巫师的身体突然一下被弹出去,伴随着一声惨叫,不动了。蝙蝠下意识地往后躲,只见修一下翻身起来。
蝙蝠还来不及高兴,却本能地觉得一阵惊恐,动作更加迅速地在对方看见自己之前躲了起来。
“噢,”那条蛇小心翼翼探出头,“糟糕,把小鸟放出来了。”
第十二章(上)
“出什么事了?”
蝙蝠躲在拐角处小声问。它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就是莫名觉得胆战心惊。
那一边,修从石台上猛地一下弹起来,看上去就像正在追赶什么。可是他跳起来站稳之后,愤怒的表情却一下变成茫然。他站在那里,扭头环顾四周,又抬起自己的双手打量,一脸莫名其妙。
他再次朝四处看,那越来越明显的迷惑里带上了惶恐不安——至少在蝙蝠看来是这样。蝙蝠从石墙后探头看着,修那副样子让它几乎忘记了最初的恐惧。“他怎么了?”蝙蝠疑惑又担心地问。
蝙蝠下方,蛇同样跟着在探头看。“噢……”蛇得出结论,“修还没醒。”
“什、什么?”蝙蝠反射性地问,又扭头去看。修现在看上去的确就像个陷入昏迷的人被突然摇醒一样,迷茫混乱搞不清楚状况。
轰轰轰——忽然一阵巨响,大地又开始震动。
碎石跌落。修本能地跳起来想躲避,可是下一个瞬间就摔倒在地。
蝙蝠张着嘴忘记了惊叫,修的举动看起来像个还不会走路就开始尝试奔跑的孩子似的。
而修则显得更加迷惑。他惊慌又茫然地审视自己的手脚,似乎完全不明白这个身体怎么会这么笨重。
大地的第一下震动过去后,很快又开始了更加猛烈的第二次。修一翻身,弓着腰一手撑地稳住身体,以一种防备的姿态警惕地打量周围。
第二次震动停止了。神殿又一次安静下来,蝙蝠却莫名觉得这气氛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样。它胆战心惊地四处张望。
修看上去和蝙蝠有同样的预感,他的表情看上去难受又不知所措。然后他抱住了自己肩膀,痛苦地垂下头去。烛光把他的影子映到墙上,那影子的背部轮廓不安地颤抖着。
“他想把翅膀张开。”蛇在下面说。
“嗯?”蝙蝠下意识地说,“可是他的翅膀被他爸爸钉住了。”修不应该会尝试张开翅膀,他根本挣不开他背上的银钉,那只会让他痛苦。
“哈。”蛇瞟了蝙蝠一眼。
修的影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那影子就像被什么紧紧束缚住一般,在努力挣脱捆绑他的枷锁,但无论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最后修大喘着气一手撑到地上,看上去精疲力尽又无比痛苦。影子的颤抖停止了,乖乖蜷缩回被束缚的形态。修大口大口喘着气抬起头来。
“啊啊,”看见修的脸,蝙蝠慌慌张张惊叫起来,“怎么回事?他哭了呀!到底怎么了?”它担心地叫着想飞去修的身边,可是刚探出去又立刻闪电般缩回来——那一瞬间它看见墙上修的影子旁边围着一大群黑色的小鸟,像打翻的碗里滚出来的豆子一样撒了一地,叽叽喳喳闹腾着似乎正在安慰他。
蝙蝠一缩回来,就看见下面的蛇正望着自己,看上去非常地不怀好意。
“怎么了?你不过去吗?”蛇揶揄地问,就像看着一个搞不清状况的白痴。
蝙蝠愤恨地瞪了瞪他,虽然它的确搞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可是他哭了!”它为自己的冲动争辩,“修不会哭的!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他看上去那么难受!”
“噢,他可不是现在才难受。他一直都这么难受,只不过从没表现出来而已。”蛇说着,又探头去看,“小鸟出来了,可是修的主意识还没醒。他清醒的时候自我控制力太强,现在算是难得看得到的、他真实的一面。”
“你说什么?”蛇的潜台词让蝙蝠混乱的小脑袋慢慢理出了点头绪。修还没醒,那么那里那个是什么?
——修,你要控制自己。
它脑子里突然冒出丹尼尔经常对修说的话。现在那里那个是没有被控制的“自己”,是真实的修他自己。
蝙蝠被自己理出的真相惊到。它屏住呼吸慢慢探出头去看,那边修抱着膝盖蜷在一片阴影里,安静地哭得像孩子一样。蝙蝠一看又不由自主把本能的恐惧压下去,担心起来。“可是他在哭啊。”它说。
蛇用爬行动物特有的目光瞟了它一眼。那只刚刚才被放出来的雏鸟,一个在哭泣的恶魔幼儿,没有比这更危险的生物了。虽然那只小脑袋的蝙蝠听不到,但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简单明了的心理活动——
好饿。
大地又轰隆隆震动起来。修忽然一下跳起来,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张大嘴朝着他刚刚坐的地方一下咬下去。
那是一只有三颗脑袋、血红眼睛的地狱犬。
那只地狱犬一口咬空,仰头嘶吼起来。很快又有几只同样的地狱犬冲进来,直朝修猛扑过去。
这些地狱犬是伯纳德养在这里看守神殿的,因为感受到修所散发的巨大魔力而从神殿各个角落赶过来。它们的组合攻击迅猛而有秩序,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修狼狈得甚至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地上迅速爬走滚动,好几次差点被咬到。
但在最初狼狈的几次闪躲之后,他的动作很快变得灵活起来,看上去已经习惯了这个“笨重”的身体。修躲避得越来越灵巧,地狱犬攻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它们的动作交织成几道眼睛难以捕捉到的黑影。
那画面再次静止下来时,修站在一群龇牙咧嘴的地狱犬中间,手中握住了那把黑色的剑。他抬手看了看手里的剑。那大概不是他预料中的武器。他很饿,身体很笨重,张不开翅膀,手里还拿着一把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的剑——他不高兴地甩了甩手,他仍然在哭,像个孩子一样把所有委屈和愤怒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他就那么站在那不高兴地哭着,看也不看那群地狱犬一眼,就像它们已经完全不存在一样。地狱犬威胁地低吠,终于他背后有一只地狱犬忍不住高高跳起来扑向他。
那巨大矫健的身体在空中裂成好几块掉到地上,血红的眼睛瞪得老大,四分五裂的身体难以置信地挣扎着想合到一起。
其它几只地狱犬哀号一声后退逃跑。它们的身体在高速奔跑中裂成好几块,掉得满地都是。
蝙蝠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小鸟们的影子落下来,他地面上的影子扩散开,整个空间里光线也明显变得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