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需要释放更多力量,更多更多……
一只巨大的翅膀在修背后张开。乌鸦们聒噪着,黑压压遮住一片天空。
周围光线暗下来,影子的范围又缓缓扩大了一点。但这仍然不够,要遮蔽整座岛,还需要更多,更多……
还有,他还有更多力量可以释放。修的眼睛已经完全被黑暗浸染,翅膀慢慢扇动,很快形成一阵狂风。天空中,乌云开始聚集。
黑影在岛上扩张的同时,那具庞大的尸体也在不断变化,释放出越来越强大的力量。
“太快了。”圣者望向林中忽然说。
修抬眼看过去,似乎有什么薄薄的一层正贴着地面迅速蔓延过来。
“是毒菌。他注意到你的存在,开始集中向你攻击了。快画那多林书第三章第十五系法阵。”
“什么?”正全神贯注控制力量的修不得不分神问,“我不会,而且我现在……”
“我教你!快点!否则你马上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连我都得跟着你遭殃!”
该死。修不得不拿出小刀,他很想把刀直接丢给圣者,但那个纯灵体现在除了能发出点声音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按着圣者的指示,用刀在地上画了个圈——只够容纳他一人。
“那太小了……”
“闭嘴!”他现在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画个更大的,“接下来该画什么?”
在魔法方面修只是个初学者,再加上他现在还得分心控制力量,画起各种魔法符号来既不利落也不怎么好看。圣者一边指导他一边忍不住抱怨:“这可实在太丑了……所以我才说你应该画个大点的圈……天哪为什么这么简单的符号你都……啊,抱歉,职业病而已。”圣者面对修的瞪视摆出和蔼的姿态。
毒菌在地面上迅速蔓延,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形态。一片连着一片,坑坑洼洼的,不断渗出浓稠的液体,看上去就像被病菌腐蚀的皮肤。
修迅速画完最后一个符号站起身来。毒菌的蔓延在魔法阵外不甘地停下,看上去虎视眈眈的。
咕噜噜——
一个一个脓疱鼓起来,恶心而不详地鼓动着。
修把目光收回来,一心一意控制力量的流动。
“修,还需要多久?”
修没有回答,一个岛的面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巨大,他甚至不确定他的力量能完全覆盖住整个岛。
“看来来不及了。”圣者无比平静地说。
嗡——
听见飞虫撞过来的声音,修本能性地扭头避开。睁开眼看过去,那似乎是一只蝗虫。
很快又有第二只,第三只,连接朝他撞过来。
“圣……”修扭头想询问,但圣者的灵体并不在那里。这次圣者突然出现也许是因为情况紧急而动用了储备的能量,那能量大概已经耗尽了。
袭击他的蝗虫越来越多。修虽然不知道这些“蝗虫”究竟是什么,也本能地明白不能被它们咬到。这些细小高速的飞虫实在太难防御,何况修现在无法踏出魔法阵,就跟个站着的活靶子一样。
修一分心,云层立刻散去不少。他不得不马上把注意力拉回来。
蝗虫嗡嗡朝他袭来。修全心控制力量,没有任何防备。
他并没有被攻击到。一只蝗虫朝着他的脸猛冲过去时,在半空被一只乌鸦一口吞下。更多乌鸦飞来,与密集的飞虫在空中展开厮杀。
修闭着眼睛纹丝不动。他的影子又开始缓缓朝海岸推进。
——在那边!
交战中,戴纳几次朝树林中修所在的方向望去。大地的哀鸣传递给他,阻碍在那里!
他刚想抽身离开,几条火蛇凶猛的攻击又将他困在原地。
“噢!不,你的战场在这里。”布莱兹操纵着火蛇,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么快就学会控制天象了,他的成长果然有点太快了呢。”
他向后轻轻跃开,避开戴纳的刀锋。
“这么想拿回自己的身体吗?也难怪,你附在区区人类的身体上无法发挥力量,连仅仅是个□的我都杀不了。”
刀锋从他脑袋边擦过,切断几缕金发。
“不过你到底想要那力量做什么?你应该知道,当你回到那具死体上变成狂天使时,你就完全堕落成地狱的死物了。”
“力量——”戴纳痛苦而愤怒地呓语,“力量,消灭,终结。”
“死后原本应该回归天堂的亡魂,却因为犯了愤怒的罪而被困在死去的身体旁,变成这个不死不活的模样。可我明明记得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恢复清醒了,亡魂——”布莱兹手中火链架住镰刀的间隙,凑过去问,“你现在的愤怒原因是什么?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戴纳没说话,一刀猛地斩下去,布莱兹化成一团火避走。
“脑子还是一贯的不好使。”再次出现的布莱兹整了整衣服,有些悲痛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抬眼看向戴纳,“这样对峙下去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想一点都不牺牲就取胜果然不行呢。”
修身边的乱战已经渐渐安静下来。
地面上鼓动的脓包向空中喷出液体,也许还有别的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乌鸦的翅膀、身体被击中的部分立刻被腐蚀出一个洞。受伤的乌鸦掉下来落在霉菌上,还在挣扎时就开始腐烂,从羽毛到皮肤到肌肉,一层层融化,最后连骨头都被霉菌啃噬干净。剩下的乌鸦围在他身边努力想要保护他。
云层越来越厚,修的影子离海岸越来越近。他紧张而疲倦,意识慢慢被抽离了身体一般。他就地坐下去——连这个动作都是缓缓地,正好坐在那个小小的魔法阵里。
周围的脓包开始向他喷射。修翅膀一卷将自己完全裹住。
——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
这么想着,在最后一只乌鸦也落下后,空气中再次响起无数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在翅膀包围所形成的黑暗世界里,修喃喃说,“上次,在赫尔曼森医院的时候,如果我不管贝拉而拿了那朵花,如果我枉顾贝拉的生死而拿了那朵花,那我是不是就会成为人类了呢?”
外界的鸟类在聒噪,他能清楚地听见它们,感觉到它们。
“如果现在,我因为释放力量过度而转变,那我是不是就是恶魔了呢?”他停了停,眼睛已经快要闭上,“面对伯纳德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很想相信……明明连神自己都说,不要试探他,为何却要来试探我们?”
“修!修!”蝙蝠大声叫他。不知什么时候清醒的小家伙对外界正发生的事似乎一点也不了解,它趴在自己那只干枯的手上,兴奋得不得了。“修,你说以后我变成什么样子比较好?”
“不知道。脑袋大一点,安静一点的。”
“猫头鹰好不好?”蝙蝠有些害羞地问。
“好。”修笑着说,真心的,基本上鸟类他都觉得很好。
天色完全暗下来,阴影已经覆盖整座岛。
大地猛地一阵剧烈震动,就像濒死前最后的挣扎。
然后一切陷入平静。
修的翅膀慢慢张开,他睁开眼看出去,地上的霉菌已经消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看上去他赌对了,这方法的确有用。
修有些奇怪自己还保留着清醒的意识,虽然很疲倦。他保持清醒的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背上的银钉和正握着圣者的手;一个是因为他对力量的控制力在不断增强;而最大的原因则是他现在的力量完全超过他的预计。他并不需要过分“超常”发挥去使用它们,虽然要控制这么强大的力量已经达到失控的临界点,但依然勉强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
是他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突然一下增强了,而且增强了很多。
修不由皱了皱眉,那大概与他昏迷以及封印被解开有关。但他此刻没力气去想更多。虽然现在整个岛已经安静下来,但要维持这个状态,他还必须持续释放力量。
修开始计算还需要多长时间。他最初的估计是如果这个办法能成功,那么就当用他来换了圣者的手。现在瘟疫的力量已经沉睡,蝙蝠可以拿走他的手了——哦,也许待会就得叫他猫头鹰什么的。
圣者说过只要维持足够长的时间就能让那个亡魂彻底归于尘土——那时间究竟是多长?
忽然想起那首古诗上说:“神圣的灵魂忘记了愤怒,陷入沉睡。他将用一千年的日与夜来回归。不要唤醒他。”
一千年……修忍不住笑了笑,如果这“一千年”是个具体的数字,那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算的?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那时间实在比他预计的短了很多很多。
修最初认为只要把那个亡魂的感官完全隔绝开,效果相当于圣者释放的安宁魔法,就能让他在安静中进入沉睡。而一开始的结果看上去也符合他的猜想。
但事实上,修的猜测有一点偏差。
安宁魔法能带给接受者平静,而那片黑暗则是隔绝了一切感官,剩下的只是一片虚无。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再有。
于是善恶也没有了意义,愤怒也失去依托的对象。
世界也不再有,自己也不再有,现在也不再有。
“有”本身都变成虚无。
那不是沉睡。
那是死亡。
那一刻,那个狂怒了千万年的死体,终于完完全全迎来自己的消亡。
整座岛开始崩塌。
“修!你听到什么了吗?”蝙蝠忽然叫起来。
“嗯?”疲倦得几乎失去意识的修勉强睁开眼睛,感受周围。大地正在剧烈震动。
“怎、怎么回事?失败了吗?”蝙蝠紧紧扒在自己手上,慌乱地四下张望。
那也是修的第一想法,但他的影子把地底真实的境况传递给他。
“不,”修有些难以置信地说,“这座岛……该死!一千年早就过了!这座岛要沉了!”
死去的躯体本就应该腐坏消亡。这具仅仅凭借愤怒而凝聚千年不灭的死体,在那愤怒消失的一瞬间,也开始回归自己应有的形态。
大地上剧烈震动着,出现一道道裂痕,像一张张裂开的嘴。树木大片大片倒下。
修挣扎着站起来,他必须尽快离开。
“啊,”布莱兹看看周围,“我亲爱的主人,他可干得真不错。你说是吗?”他看向戴纳。
戴纳喘着气没有说话,他的身体抽动着,布莱兹的右手贯穿了他的胸口。
“真抱歉,今天地狱不招人。”布莱兹露出优雅而冰冷的微笑,“我送你回天堂吧。”
戴纳忽然一拳挥过来,在布莱兹避开的同时将自己的身体抽了出去,他捂着胸口迅速消失在布莱兹的视野里。
“噢——”布莱兹皱了皱眉,“这可不能怪我,我已经尽力了。”他用严肃的声音说,自己给自己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整只手正在溃烂发脓,看上去无比恶心。布莱兹毫不介意地转了转手臂,高兴地评价:“一只手换一个高阶天使 ,我还是很厉害的。”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一根手指,“啊——我的那位小主人,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希望他顺利把从我这吸收的能量都用光了,我可不想做下一个受害者。”他开心地笑着,乐颠颠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戴纳捂着胸口,在树林中疾驰。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整座岛在不断崩塌粉碎。戴纳一边疾驰一边防备地上的裂缝和倒塌的树木。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上来,他终于完全想起来了。
他是亡魂,这座岛的亡魂。
他早已死了,后来连愤怒都已不在。他本来应该陷入永远的沉睡,为什么会再次被唤醒?
——真的有天使吗?
——天使会保护我吗?
一个孩子的祈祷唤醒了他。
伯纳德……伯纳德唤醒了他。
——你居然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吗?
——活人的事,我不管。
但他还是没有忍住。他干预了活人的世界。
是的,他想起来了。戴纳……戴纳原本是另一个孩子的名字,是伯纳德表哥的名字。因为自己死去的身体无法动弹,于是那天在戴纳为弟弟祈祷时,自己借用了他的身体。
他想起自己带着仍是孩子的伯纳德逃跑时的场景。他带着那孩子跑向港口,那个时间会有渔船来送鱼,忠诚的老管家正在那里等待带着小主人远走。
那是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活着吧?
活着,然后是,死亡。
他想带伯纳德逃走,伯纳德却借机把他推下断壁,杀死了他。
他并不是无力躲避,他只是毫无防备。
他并不是真的死去——或者说,反正他早已死去。只是那天他就那么躺在戴纳死去的身体里,用戴纳死去的眼睛看着伯纳德走近,又走远。
那一刻,他真实地体会到了死亡。
戴纳在树林里疾驰。
他想起来了。
他想要拿回自己的力量。
他想要——
他想要……
戴纳的身体越来越轻盈,最后化成一团白色的光芒。
到处在坍塌,整栋建筑摇摇欲坠。
所有人不是死了,就是早已逃走。只有伯纳德依然在,他依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在等待一个终结。
“戴纳。”
他念着这个名字。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原来没有。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原来只是在逃避。
——伯纳德!快跑!
戴纳,当年那个想要带他逃走的人。
可是当年,他并不想走。他贪恋家族财富,舍不得奢华的生活,他憎恨那些想要夺走它们的人。
于是他杀了那个想带他逃走的人,并且利用了他的死。
他杀了戴纳。
“伯纳德——”
熟悉的声音传来。
“戴纳吗?你终于——”
伯纳德慢悠悠转过身,随即愣了愣。站在那里的是一团人形的圣光。圣洁,纯净,毫无瑕疵,毫无温度。
“原来是这样……原来……”
“伯纳德,”那团光芒慢慢念着他的名字,声音如雷霆般威严而愤怒。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你,唤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