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修现在的状况已经很不稳定,闻到普通人的血都会有些失控,他们居然喂了他一整
瓶罗伊的血!
蝙蝠恐惧得不敢再看,扭头拼命抓石墙,连痛也不顾不上。
威廉把那瓶血给修灌下去之後,立刻退後,同时启动了石台上的机关。扣著修四肢的铁铐
上伸出尖刺,鲜红的血顺著石台流下,渗入地下的魔法阵中。
此时修甚至没有感觉到痛,他的注意力全被喉头里的血腥味吸引了。鸟群开始躁动,它们
被光压制著,迫切地想要吸收点什麽来挣脱困境。那血里蕴含著力量,那样纯粹而强大,充满
了诱惑。那血和他自身的血液互相呼应著,它们有著相同的成分,那仿佛生来就该属於他。是
的,那样相似而又强大的力量,早就该吸收掉,让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而不是独立出去成为
一个足以威胁自己的个体。
修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麽饥饿过。
血顺著刻在地上的符号流动,魔法阵隐隐泛出诡异的红光。
罗伊……不!那是罗伊的血!
石台上,修突然猛地咳起来。他咳得那麽厉害,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吐出来。剧烈的动作让
他的喉咙受了伤,他的血混著罗伊的血顺著他的嘴角流出来。
魔法阵上闪现的红光又立刻暗下去。
感觉到身後的变化,蝙蝠小心翼翼扭头去看。修用力咳了一阵後,动作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身体像是脱力一样瘫在石台上,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微微蜷起。他半闭著眼睛,头侧到一边
继续小声咳著,时不时引起全身一阵痉挛。
石台下的两个人依然在地上挣扎,修并没有伤害他们。
他竟然控制住了。蝙蝠难以置信地想。
威廉站在石台旁,刚刚露出笑意的脸冷了下去。他扬起手,身後光梭浮现;接著他手一挥
,两根光梭箭一样射到修的身上。
刚刚平静下去的修像是被雷击中,身体猛地一弹。他看向威廉:“不……”
“这次不会再让你昏过去了。”威廉说,更多光梭接二连三插到修身上。光梭避开了他的
要害,而且并不像之前那样留在他身体表面,而是迅速融进他的身体里。无数光流在他的身体
里肆无忌惮地流窜、切割。
修已经发不出声音。他瞪大眼睛在石台上奋力挣扎,铁铐被他扯得!!直响,更多血顺著
石台往下流。
太痛了,痛得他几乎无法思考。鸟群狂躁起来。在这毁灭性的力量面前它们已无处可躲,
它们又恐惧又愤怒,狂乱得完全失去控制。
魔法阵再次泛起红光,光芒越来越盛。
“修!”蝙蝠惊慌地叫出声。没人注意到它,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魔法阵中间的异变所吸引
──那里地面上现出一道长长的裂缝,渗出血一般妖豔的红光。
好痛!好痛!
修的意识被尖锐的痛苦挤满。威廉,石室,高耸的天顶,他都已看不见。蝙蝠的尖叫,人
们的惊叹,他也完全听不到。五感模糊,记忆也变成空白,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已不知道,只
知道痛,只剩下痛。
他本能地奋力挣扎,想要寻找出路。
有什麽甜美的东西,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引诱著他。
而後一切感官似乎又回来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周围是一片混
沌,而他的前方不远处,有一条通道。
修怔怔地看著那条路,脑子里有什麽熟悉的影子若隐若现,当他想要继续探究下去时,尖
锐的痛苦再次包围了他。
好痛好痛!他抱著肩膀毫无掩饰地哭泣,他连自己在哭都不知道,只是本能地做出反应。
他难受得要死,又愤怒得不行。想要挣扎,可是整个身体都像被什麽紧紧束缚著,挣脱不
掉。那东西缠得他那麽紧,他甚至透不过气来。
他拼命想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可是太痛了,根本无法再思考下去。他现在只想摆脱那痛苦
,只想从这狭小的束缚中挣脱出去。其他什麽也不想了,什麽也不想想了。
他朝那条路走了过去。
地缝中渗出的红光越来越高,越来越强烈。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著那道光屏,直到整个
视野完全被浓烈的红色所侵袭。
红幕陡然落下。威廉的面前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悬崖之上,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整个世界仿佛末日来临般摇摇欲坠。悬崖之前的无底深渊之中,一扇雄伟的门高高拔起。无数
痛苦扭曲的骸骨交缠其上,散发出森冷可怖的气息。
这扇门和威廉看过的一副画很像──简直就像是照著他的记忆造的一样。但威廉并没有想
太多。他只是看著那扇门,脸上露出了惊叹的笑。
而後,他抬起双臂,做出了开门的姿势。
晴朗的夜空,忽然乌云涌动。城市里一片飞沙走石。
“哎呀,月食才开始呢。”芭芭拉坐在秋千上看著天空,一边嚼薯片一边说,“本部说今
晚可能会出事,希望这不是本部担心的那个。──你要吗?”她把薯片袋子递给站在她旁边的
螳螂。
螳螂摇了摇头。他真不明白这个看上去小小巧巧的女孩怎麽会那麽能吃。从他们早上过来
一起执行任务开始,她几乎一刻也没停过往嘴里塞东西。
“唔,你要吗?”芭芭拉又把薯片递到另一边。
螳螂侧过头去看坐在芭芭拉另一边秋千上的金发青年,无论怎麽看都觉得那男子有问题。
并没有什麽切实的证据,只不过作为一个战士,他很多时候靠的就是自己的直觉。
原本以为战事无可避免,甚至已经做好牺牲性命的准备──可是什麽也没发生。当时那青
年只是舔著冰激凌,傻愣愣地看著他,好像压根不明白是怎麽回事。芭芭拉本来想协助他攻击
,後来看情况不对又上来阻止他──万一他弄错了,普通人根本承不住他一拳的力量。
结果变成这样。芭芭拉大概认定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居然说他一个人走来走去不安全,拉
他坐下来一起等人。他们坐在秋千上聊天,虽然那青年只是时不时冒出两句不著边际的话,但
看上去芭芭拉和他交流得还挺愉快。
螳螂看了布莱兹一阵,把视线转回去。无论如何,至少对方现在没有杀气,而且那双眼睛
看上去,也确实是在迷茫著。
布莱兹瞟了螳螂一眼。修送给他的封印圣器挂在他的脖子上,冰冷的银器紧紧贴著他的皮
肤,几乎要将他冻伤。
他知道那个表情木讷的战士在担心什麽。其实那担心毫无必要,因为他现在什麽也不想做
。不想破坏,不想摧毁,不想杀戮。他原本以为他想的。他已经压抑了太久,他现在心情烦乱
,迫切地想要发泄。可是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他才忽然发觉提不起劲。
没意思。
即使尽情发泄了,也无法从中得到什麽。这麽做一点意思都没有,如果修不看著他,这一
点意思都没有。
布莱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很少会去想那些哲理性的问题──他想,判定一件事有意
义与否的标准,究竟是什麽呢?究竟什麽会让你觉得快乐,又是什麽会让你觉得满足呢?
他并没有细想。他只知道,他现在想要修在他身旁,他想要修看著他。
布莱兹晃了晃秋千。
风更大了。
驱魔人中心里灯火通明。法师团团长翠维拉一手拿著烟,站在窗前朝外看。今晚是万圣节
,外面街道上到处装饰著彩灯,人们打扮成魔鬼精灵或天使的模样在街上说笑打闹,整个城市
充满了节日的欢乐气氛。翠维拉皱紧眉头,看看热闹的城市,又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
“还没好吗?”她问。
属下的法师面露难色地看著她。翠维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工作。
她现在焦急得很。月食是黑暗力量特别活跃的时候,所以今天所有未出任务的法师战士都
在此严正以待,准备一旦发现情况就立刻出击。果然,在月食开始後不久,他们就感觉到不同
寻常的阴冷气息在城市中流窜,不知源头在哪里。同时他们发现,用来探查黑暗力量的探测器
居然被破坏掉了,连几个备用的无一幸免。
重新制作一个探测器虽然不难,但需要时间。而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快一秒慢一秒都
足以决定胜败。
今晚街道上那麽多人,如果真的出什麽事……翠维拉将烟头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究竟是
谁破坏了探测器?对方不仅能自由出入驱魔人中心不被发现,而且连探测器放在哪、有多少备
用的都知道,甚至都绕开他们的定期检查──难道……难道是内鬼吗?
威廉站在门前。
门已经被打开。阴冷的雾气从门里流出来,门那边是雄伟的恶魔军队。身披盔甲的骸骨站
在最前面,後面是高大的巨魔和各种巨型魔兽,空中有无数异类张著翅膀在盘旋。
那支军队和威廉想象中的相差无几。他看著那只庞大的军队,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很快他
就感觉到自己的强大,强大得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威廉的自信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他张开
双臂向前走去。数以千万计的恶魔大军在他面前拜服。威廉环视全场,有些不敢相信,但立刻
又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这是理所当然的。威廉想。赫尔曼森家族为这一天已经努力了上百年,他从出生就被寄予
厚望,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的!
有什麽声音在威廉耳边嗡嗡响,轻轻的听不清楚。威廉没有理会。他大步朝前走去,意气
风发得如同世界之王。
他走进赫尔曼森家,家长们发出赞叹,连他那个一向不苟言笑的祖父都朝他点了点头。
他走进驱魔人协会,在众人惊讶、愤怒、嫉恨的目光中朝长老室走去。
三个月过去了。
将恶魔军作为筹码的威廉掌控了整个驱魔人协会,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会长,在驱魔人的
历史上为赫尔曼森家族增添了重重的一笔。他的家族盼望了几个世纪的事他在三个月内就完成
了。
当然这还不够。威廉想,当他拥有了那麽强大的力量,这样的结果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他。
他继续朝前走去。
一年过去了。
威廉的势力扩展至整个教廷和军政界。这一年中为了增强武力,他召唤的恶魔越来越多,
终於引起驱魔人协会的强烈不满。为扫清障碍,威廉解散了驱魔人协会。驱魔人们集结起来向
他发出战书,希望他有所收敛。
“那就开战吧。”威廉说。他没有停歇,继续朝前走。
五年过去了。
战事仍在继续。威廉召唤的恶魔军队更加壮大。人类社会则分成几派。一些胆小的、投机
取巧的选择站在威廉一方。威廉更是在政治上充分发挥了自己优秀的政治家演说家天赋,成功
说服不少人相信驾驭恶魔军队并没有什麽不妥。但同时有更多志愿者、雇佣兵甚至以国家为单
位的军队加入了驱魔人一方。
赫尔曼森家族内,家长们也开始议论纷纷,对他独自执掌重权的反对声越来越大。有一天
威廉在侍卫的簇拥下走进他祖父的房间:“您坐在家长位置上这麽多年,也该休息了。”
他继续朝前走去。
十年过去了。
战争依旧如火如荼,整个世界已经在战火的摧毁下一片荒芜。威廉继续朝前走。
五十年过去了,一百年过去了……
战争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威廉周旋於人类与恶魔之间。他越来越游刃有余,也越来越强
大,可生活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越来越枯燥乏味。
他离胜利仿佛就只有一步之遥,可怎麽也到达不了。他不停往前走不停往前走,走得越来
越快。时光如水匆匆流逝,他越来越焦躁,也越来越惶恐。渐渐地他开始弄不清自己究竟在做
什麽,又在追求著什麽。他曾经失去过什麽吗?他不知道。他得到了什麽吗?他有无以伦比的
力量,有难以匹敌的军队,可是为什麽他的两只手里,却什麽也没有握住呢?
不!他还有胜利!胜利就在前面等著他。威廉慌慌张张地想。他飞快地朝前走去,到最後
几乎是在逃跑。
阴沈沈的天空中电闪雷鸣。为什麽还是阴天呢?好像很久没见到太阳了似的……威廉惊恐
地停下来。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好像自从他打开地狱之门那天起,天空就一直是这
个样子。
威廉骤然发现自己正站在地狱之门前,门被稍稍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是一片黑暗,什麽也
看不清。而天空也依旧是那个乌云密布、摇摇欲坠的模样。一切就像回到了数百年前的那一天
──不,就像时间凝固在那里,根本没有流动过。
细小的声音依然在他耳边回响。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他终於听清楚,那是无数
声音夹杂在一起,它们在说:“来吧来吧!我们和你在一起!”
那声音从他身後传来。威廉慢慢转过头去。他的身後,是他走过来的路──一条血淋淋的
由无数尸体堆砌而成的路。那些尸骸呼唤著他,他们大哭著或是大笑著,纷纷从地上爬起来,
伸出手去推搡他或是撕扯他。
“啊!”威廉恐惧得大叫。他想逃跑,可是脚下没有路,早就没有了路。前方的地狱之门
缓缓转动,形成了一张恶魔的脸孔。他大笑著张开嘴,等著这团新鲜的血肉掉下来。
“修!修!”
石室里,蝙蝠惊慌失措地大声哭叫。
那些人做了什麽啊?他们居然将地狱之门撕开了一条缝!蝙蝠惊恐地看著魔法阵中间那条
渗出血色红光的地缝。人形怪物们呻吟著不断从那里爬出来。那些怪物像是被撕了一层皮的人
,浑身血红,不断淌下粘稠的红色污物。怪物没有眼睛,脑袋上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