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刻他倒是表现得比较理性,不敢太过轻敌冒进,相比大败,打个和局也算好的结果。他和众将相处的时候就说:“如果天不相助天气越来越恶劣,我军也不应浪战,待吐蕃退兵我们便缓缓收复黄河流域及积石山脉重新构筑据点要塞,并派大将屯田固守,以为长久之计。”
众将拜服,都认为这是稳妥的办法。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没过几天风雪就陆续停止,太阳重新出现在头上。薛崇训站在干冷的山丘上,仰头看天只见天空湛蓝湛蓝的只有几丝白云,这边的天空真的非常漂亮,蓝天映衬着雪山和地上的白雪,环境给人一尘不染的干净。
风也停了,微风缭绕的平静让人误以为是初春的天气,否则怎么会如此美丽?
众文武将官也策马跑上这个山丘,一起欣赏着高原的美景。一个长期在陇右驻守的将帅说道:“这种天气轻易不会突起恶变,晴朗还会持续下去,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
薛崇训闻言将目光从天幕移下来,眺望着山丘下连绵不绝的营地和帐篷,一二十万人都在自己的足下,他不得不慎重,于是没有马上言语。
一个将领抱拳道:“我愿为前锋率军奔袭吐蕃大营,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五郎不以为然道:“又是风又是雪那么多天,突然放晴了,犬戎还不防备?他们有五十万大军,咱们要是派一点人马过去还不够人塞牙缝的,须得大军过去才中用。”
王昌龄皱眉道:“月前咱们抓了吐谷浑那么多贵族大臣,其部属中难免有人心生不满,要是我军主力奔袭,留下吐谷浑人看管辎重恐不牢靠,让吐谷浑骑兵突袭又易作战不力……薛郎三思!”
武将中有人立刻劝道:“战机已现,总不能逡巡不前错失良机,吐蕃人不来,咱们就应主动发起进攻!”
薛崇训沉吟许久,心道吐蕃军又不进攻又不退兵,耗在那里也真让人郁闷,这回唐军好不容易聚集了那么多人马,不大战一回始终心里不舒服。战争自然就有风险,胜败总是难料。
众将领都纷纷说着怎么打,王昌龄不是武将他想更多的是局势变化,便进言道:“此役万一战败,陇右局势将立刻扭转,吐谷浑等地必然尽数落入吐蕃之手,河陇平原也危在旦夕定会遭受吐蕃兵长期袭扰。西北边境至少数年内不再安宁了……”
张五郎皱眉道:“少伯你也是想得多,还没打呢,你就想败了怎么办,那咱们还打什么?”
王昌龄道:“你反问得对,眼下的情势,咱们就算不打按兵不动也能保持河陇战线的优势,吐蕃兵不敢来决战,咱们就耗到他退兵为止。”
李逵勇很少在这种商议大局的场面上插嘴,这时候也忍不住说道:“少伯说不打仗,那咱们二十万大军跑到这里喝了近半个月的风雪是干嘛的?”
“因为吐蕃人有几十万大军在对面威胁陇右,手里有兵就一定要打仗么?”
大伙吵了一阵,众人意识到薛崇训没表态,吵够了才转头看向他纷纷说道:“薛郎拿个主意。”
薛崇训皱眉道:“既然天气好了能打仗,干嘛不打?我倒是想瞧瞧这摆开了决战究竟能不能拼过高原骑兵……全军拔营行军,一起向南慢慢逼近,逼吐蕃决战!要是拼不过就是战力不贷,老子认栽!”
众人顿时默然,既不反对也不赞成。明着硬拼也算不上什么好计策,再说薛崇训刚愎自用几回了也没见失算,大伙自然无言以对。薛崇训手下实在没有在军事上提出奇谋妙策并让大伙都信服的人才,他自己也不擅长在战场上的谋算。于是让他决断一般情况下就一个办法:硬拼。
他再次看了看天空,说道:“左右也没有办法,就这么决定了,下令带足粮草军械拔营行军。”
唐朝吐谷浑联军全数出动,还带着各种重型军械、骡马、重车、粮草、牛羊等等东西,行军就很缓慢了,一天最多走几十里地,人数又多大摇大摆地行军……如此做法就算吐蕃人再傻也能提前获悉他们的行踪,何况天气难得的十分晴朗,吐蕃军早就有所准备。
只一天工夫吐蕃王帐就获悉了唐军倾巢而来的消息,墀德祖赞召集大臣商议对策,也没商议出什么法子。唐人就一副硬拼的架势,都逼|上来了还有啥策略?方法就两个:要么摆开了决战;要么提前退兵,让出占领的地区回腹地之后另做打算。
如果吐蕃人这回接招,那么几十年来两国最大的一场决战就要展开了,造成的影响后果自然是严重的。
但因唐兵来得慢,吐蕃王帐还未做出决定,反对决战主要是末氏部落的人,末氏首领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和唐人这么打,现在的时机并不是太好,唐军已经集中了整个西北边关的精锐,咱们大可以避其锋芒,等待其虚弱的有利时机再行出击!”
郎氏见墀德祖赞有雪耻之心,便顺着他的心思说:“正因他们聚集了精锐,一旦战胜后,战果和好处将不可估算!这场仗谁都输不起,就看谁能赢,薛崇训的做法倒是很爽快啊。”
正如薛崇训那边作出决定时的争执不一,吐蕃人是战是退也不好拿主意,而墀德祖赞正皱眉沉思沉默不语,也不管众臣的争执。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表忠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3…21 1:16:29 本章字数:3195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唐军已扎下营帐休息,太阳下山后气温降得很快,要是在帐篷外面放一碗水第二天早上起来肯定会结一层厚厚的冰。薛崇训站在帐篷外左右一看,发现这地方竟然没有树,荒郊野外的连一棵树都没有他确实感到很意外。难怪发现行军出塞之后经常烧牛粪,确实是缺柴。
周围点点火光从帐篷里照出来,让这片大地仿佛是一个原始形态的城市,没有高大的建筑却有许多人聚居,人烟稠密的景象在西北野外确实很难见得。星星点点的灯火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十分壮观。回顾四周根本看不到头,二十万人马聚集在一起站在大地上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多,但无法有一个直观轮廓,除非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才一览全景。
干冷的风吹在脸上薛崇训觉得一阵生疼,在这里呆了半月嘴唇都裂开了,他便进账大烤火。军士拿来了他喜欢的葡萄酒,便与三两将士围坐在牛粪堆旁边喝酒取暖。
这种天气将士们比较爱喝粮食酿造的烈酒,不过薛崇训独爱软和些的葡萄酒,夜色中的琉璃杯在牛粪的火光中晶莹剔透,也别有一番风味。
过得一会中军来了个信使,薛崇训一听说竟然是长安来的信,便扯开来看。
一旁的张五郎问道:“长安有啥消息?”
薛崇训浏览了一遍说道:“母亲大人来的信,说华清宫已经修缮好了,今年冬天就能住人。”
其中还有叫他赶紧打完仗回京,不过薛崇训没有说出来。因是私信,他看完之后也没给部将们看。
旁边有人听薛崇训说起长安便叹道:“这鬼地方真冷,长安现在应该没那么冷啊。”
大伙偶尔说几句废话,把手伸到牛粪上去烤,个个都缩着脖子。走了一天的路也没什么休闲娱乐的东西,如果在城里还能吃吃宴席看看歌舞或者玩|女人,显然这路途上更无聊。薛崇训也颇有些百无聊赖,便又将太平公主的书信细读了两遍,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那次在亲王国扑到母亲怀里痛哭的情形,那温暖的感觉记忆犹新。
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而是在繁华的长安。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将领在帐外唤了一声然后就掀开厚厚的棉帘走了进来,抱拳说道:“禀王爷,斥候刚刚来报,今天中午就发现犬戎正在从黄河九曲之地晕辎重,看样子他们是要退兵了!”那将领说罢看了一眼中间的火堆,便走了过去蹲下去。
大帐中的人一听都议论纷纷起来,薛崇训愕然道:“我们正要去打,他们就想跑了?这墀德祖赞真他|娘|的没胆量!”
裹得严严实实的王昌龄正色道:“犬戎退兵倒是明智之举,毕竟他们冒得风险比咱们大多了,咱们大唐就算打光了这二十万大军,也不至于亡国的地步吧?”
张五郎道:“咱们这趟算是白跑,以这种行军速度走过去,犬戎兵早就跑得没影了。”
薛崇训皱眉道:“少伯说得对,虽然我们的胜算并不比吐蕃大,但冒得风险更小。我们大不了用河陇之地来押注,吐蕃人如果战败国内会不会崩溃就难说了!既然如此,我们怕什么?”
王昌龄听罢愕然:“薛郎的意思……”
“现在天气晴朗,轻兵奔袭还能追上吐蕃兵!”薛崇训淡淡地说道。
众将面面相觑,又转头看着薛崇训。他说道:“战法很简单,以唐军主力轻装突袭,奔袭吐蕃大营与之决战,留吐谷浑人看管辎重寻有利地形筑寨固守。”
张五郎建议道:“我军奔袭倒没什么问题,就怕权(前军)重后轻太过冒险,大非川之战在前,薛郎三思!”
王昌龄也赞成张五郎的话:“吐谷浑战心不大,只是迫于无奈才跟随我们出征,何况我们与不少吐谷浑人新结怨,要是他们在后面临阵倒戈,我军前后无路又远离边境,到时该党如何?”
“临阵倒戈倒没那么容易,慕容氏亲唐之心咱们不必怀疑,最近又趁惩罚背叛者的名义帮慕容宣除去了大部分不忠者,兵权尽数在慕容氏的人手里。只要慕容宣不叛唐并提高防范之心,临阵倒戈几无可能。”薛崇训一面想一面说着。
但将帅们仍然有些担心:“如若吐蕃军分兵袭我后军,吐谷浑作战不力失了辎重,也是危局。”
张五郎道:“吐蕃军在乌海城驻了许久,我觉得他们的算盘就是诱敌深入,在咱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周旋。现在我军明知敌意而冒进,应不必要。”
薛崇训见大帐中的文武大多数都反对轻骑奔袭,他也沉默下来暂且没有说话。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劝谏也劝谏了也不知再说什么,慢慢地又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沉闷。这时殷辞道:“咱们只是向薛郎提出各处的风险,最后还是您拿个主意吧,战场上也没有十全十稳的法子,薛郎要出击咱们跟着便是。”
张五郎一听也缓下口气道:“月前咱们只一万二千骑也能烧王帐,如果薛郎坚持要去,现在十万大军奔袭也并不是干不得!”
只有王昌龄依然坚持不战:“奔袭王帐之战我就反对,虽然胜了也是险胜!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们远离边境,一旦失利,再不可能有援军赶到。”
“我想连夜见见吐谷浑汉王慕容宣。”薛崇训淡淡地说道,“还是我自己过去,显得更有诚意。”说罢便站了起来。
军士拿来一件厚厚的毛皮大衣,薛崇训裹在身上,掖了一下脖子上的领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向帐外走去。
外头干冷,晴朗的夜空风也很小,除了气温低点天气不错,白天出太阳了会更好。军士牵马过来,薛崇训翻身上马,让人牵着马走,他一边走一边想那事儿。众人都劝他不要轻易出击,他也觉得颇有道理,但直觉上又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虽然冒险了点……如果不能冒险那干嘛来陇右战场上?不过在长安也不一定就完全安全,人生就是时时都有冒险。他有些犹豫,或许拥有的东西越多就越容易磨灭锐气?
刚走了一会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声音道:“王爷请留步。”
薛崇训回头一看原来是宦官杨思勖,这宦官的脸瘦黑,身材也不见得胖,但此时穿得太厚人竟然就“胖”起来。
杨思勖抱拳道:“方才在大帐中我就有一言,但没有考虑周全不便当众说出来。”
“但说无妨。”薛崇训好奇地说道。
杨思勖道:“王爷欲奔袭追击吐蕃军,所忧者无非怕后方不稳失了补给以致进退两难;如放弃奔袭则心有不甘……”
薛崇训一听笑道:“都说宫里的人会琢磨人的心思,杨公倒是让我见识了。”
“既然如此王爷何不折中?”杨思勖道,“留下唐军一部与吐谷浑人分开扎营,以为犄角之势相互策应,各自占据险要地势,以保后翼安全。薛郎再率轻兵奔袭,吐蕃人未料咱们会如此出击忽闻唐兵到来定然准备不足,照样有胜算;纵使战不利,薛郎率军退至大营可战可守,无后顾之忧也。”
薛崇训琢磨了一下大喜道:“此法甚妙!至少试一试以免日后长吁短叹错过了大功业的机会,毕竟我军能聚集各地精锐并正好遭遇吐蕃人的时候并不好找,而我刚好在陇右的机会就更难了……那以杨公之间,用多少兵力出击、多少兵力留守最好?”
杨思勖道:“七万出击三万留守,后军并有吐谷浑铁骑十万,足够保辎重粮草无虞。我和薛郎的想法一样,慕容氏已经逐步掌控吐谷浑大权,只要他不反,极难发生临阵倒戈之事。何况吐蕃军得知我部奔袭大营,要故计重施夺辎重也得轻骑绕道长途奔袭,要攻下重兵防备的大营并不容易。”
“很好!”薛崇训心头的犹豫一下子被抛得干干净净,当下便说,“我便给你四万人马选地方固守,我主要带骑兵南下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杨思勖惊讶道:“杂……杂家何德何能能受此大任?”
薛崇训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让杨公任职左右便信得过你。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你不用担忧。咱们是血里火里考验的战友,以后只要有我在,没有人能找你算旧账。”
杨思勖直接从马上摔将下去,伏倒在雪地里动容道:“晋王厚待之恩,没齿难忘,奴婢愿鞍前马后侍奉,如有二心天打雷劈……”
薛崇训忙从马上跳将下来,伸手去扶,他意识到杨思勖改口自称奴那是自己当成家奴一般看待了,他便好言宽慰道:“地上都是雪,赶紧起来!杨公的两鬓都斑白了,为唐廷尽心了一辈子,我身为皇室贵胄,没有理由不善待你。”
杨思勖爬了起来,还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他那样子哪里还有战阵上的阴婺残暴,和其他受宠的宦官也没什么两样了。
正文 第八十章 天命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3…21 1:16:29 本章字数:3181
来到吐谷浑大营的王帐,慕容宣迎接到了帐外,礼节甚周全但态度不卑不亢依然颇有王者风范。薛崇训发现他就算弯腰鞠躬时也不觉有低声下气的感觉,对这个年轻人的气度是很敬佩的。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有如此沉淀,显然是从小在动乱危机中历练出来的,薛崇训和慕容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