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活在同一个时代的人来说,早死个一、二十年,也许相距甚长,但是。站在茫茫宇宙,俯瞰无垠的时间长河。一、二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上帝打个喷嚏的时间都比它要长。
在年轻学子的目送中轰轰烈烈了结自己的一生。用自己的鲜血擦亮他们的眼睛,也是一个不错的死法。
告诉他们:”孩子们,这个社会是严酷的,放弃你们的天真和幼稚,迅速成长起来吧。”
虽然还是一月份,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但是,今天阳光格外明媚,草坪上开满了花匠精心种植的各色花卉。
在蓝天白云下。在鲜花的拥抱中,在纯纯的校歌声里,宁静地离去,是潘力式的死法。
他可以不再违心地说话、做事,他至死都坚守了自己的人生原则。
学生们会因为他的离去,不再闹事,他们会把潘力留在他们青春的记忆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位敬业、认真、认死理的老师,因为只会埋头读书。融不进现实社会,而以一种壮烈的方式和这个世界告别。
潘力心中澄净似湖,他不再有不满、悲哀和忿怒,他向着心目中的天堂一步步走去。
唯一让他记挂的是在国内翘首等待他衣锦还乡的老母亲。母亲从小到大对他给予了莫大的期待。这种期待。是鞭策,激励他在无边学海里力争上游;这种期待,是压力。像一块巨石,沉沉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
为了回应母亲的期待,他牺牲了生命里本该拥有的许多欢乐。给自己设立了太高的人生标杆,甚至透支了身体的健康。
他不知道母亲无言的期待,带给自己的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也许不幸的成分更多一点。
母爱,在母爱的名义下,有多少血淋淋的不人道被戴上花冠,有多少痛苦不得不和着打碎的牙一起咽下。母爱是神圣伟大的,但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做好母亲,她们也需要学习、成长。
这个爱恨交错、恩怨混淆、黑白掺杂的世界,让潘力心力交瘁。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开始,如果人生可以自行设计,他一定不会这样度过自己的一辈子。
他更喜欢玛丽娅那样的人生,率性而为,取悦自己,周游世界,四海为家,广交朋友,多多恋爱。
如果做不到像玛丽娅那样洒脱、解悟的话,那么,就像爱因斯坦那样活一次吧!看轻名利权势,视爱情与友情为生命至宝,呵护备至,不离不弃。为爱人、为朋友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不惜献出自己的所有。
潘力已经走到大楼的一半——第十层楼了。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两条腿发酸、发胀、发麻、发抖。
看来自杀也不是件轻松事儿,这个世界,为什么做什么都这么麻烦?
他靠在十楼的栏杆上剧烈喘息。由于双脚发软,不由自主一屁股坐在了楼梯的台阶上。
侧过脸去,意外发现栏杆由被漆成金色的金属材料制成,上面镂刻着无数玫瑰花、百合花、水仙花、茉莉花、樱花等花卉模样,十分美丽精致。顺着栏杆望下去,可以看到底下好几层的扶手,蜿蜒曲折在幽暗的楼道里,发出璀璨的光芒。
以前从来注意过身边的这些小玩意儿,当然也从不爬楼梯。对他来说,爬楼梯太费时间,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科研成果,他不愿把时间花费在无聊的小事上。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才发现,原来在这个丑陋、黑暗的万丈红尘中,也有着纯洁和美丽,只是被自己忽略至今。
他想起宋?周敦颐《爱莲说》里的名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抚摸着刻花,为那巧夺天工的手艺惊叹不己。他突然有了活下去的愿望。
他从十层的太平门推门而入。作为图书馆的常客,他知道,这一层是图书馆的阅览室。
他掏出IC卡,刷卡入室。阅览室里学生不多,只有为数很少的几个人在埋头苦读。潘力进来的脚步声对他们不起任何作用,他们头也不抬一下,全神贯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也是潘力醉心的世界。潘力觉得,这里的空气是地球上最纯净、最新鲜、最富有养分的空气。
今天,他没有去书架上拿那本时常翻阅的杂志——“日语学习与研究”。而是问阅览室职员借了一支大号毛笔与四张A4白纸。
女职员一看是他,有点吃惊,但马上掩饰了表情,堆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潘力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最后用透明胶布把四张A4纸粘连成一张很大的纸张。他把这张写满字迹的大纸在桌上细细摊开,然后小心地卷成圆筒形。
谢过女职员后,他回到楼道,继续往上爬去。
他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敢作敢当。
他需要一个收场,这次的行动需要一个收场。
终于他登上了图书馆大楼的最高层——第二十层,这也是这所百年老校的制高点。
这里有一个面积硕大的空中花园,绿色的草坪像一张绒毯,在蓝天下徐徐铺开。草坪上种植了青菜、卷心菜、菠菜、丝瓜、胡萝卜、土豆、洋葱、西瓜、荷兰豆、苦瓜等蔬菜。在南边的角落里,有几个饲养棚,里面养着兔、猪、牛、马、羊等动物。这里是为农业系及兽医系的学生设置的实验基地。
都说M大学自产自销的动物肉是全日本最好吃的,它们由学生精心喂养长大,饲料考究之际。每到杀猪宰牛时节,当地居民会纷纷涌入学校小卖部抢购,一眨眼功夫就卖个精光。
M大学农学部生产的冰激凌在日本也相当受欢迎,不但男女学生喜欢买着吃,每天还有许多周围居民及外地游客慕名前来购买。它用学校自产的有机农产品加工而成,有草莓、香草、抹茶、芥末、苦瓜等多种口味,不放任何添加剂,糖分度控制在极低的标准之内。
手扶栏杆,往前眺望,视野开阔,高楼耸立。东京城像一只温柔的小鹿匍匐在脚下。往下俯瞰,M大学的英国式花园,像电影里的画面,喷泉、花亭、草坪、人工小溪……美不胜收。
在楼下几乎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可是楼顶就不一样了。风很大,吹乱了潘力的鬓发,但不带丝毫寒意,还微微有春天的气息,和煦、温暖、掺着一丝淡淡的草木清香。
草坪上的学子们依然在爱因斯坦的指挥下不厌其烦唱着校歌,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雄壮和悲哀,变成气势汹汹。
一个眼尖的学子发现了楼顶的潘力,站起身来,指着楼顶向大家高声说着什么,于是,高亢的歌声戛然而止。
草坪上的学生纷纷站起,向他舞动双手,呐喊着、高叫着。由于距离遥远,声音杂乱,潘力听不清楚,但是,从整个气氛判断,他们似乎是在阻止他自杀。
从校长办公室所在地——那栋历史悠久、美轮美奂的红砖小楼里跑出一溜人马,他们西服笔挺,手搭凉棚,抬头朝潘力这边眺望。
学生们并没有因为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校长盼来,就激动不已,上前理论。
所有人眼里只有潘力,他们无不关注潘力,为他悬足了心。
潘力举起一张白色大纸,朝下展示。下面的人,自然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发出尖叫声。潘力又把它团成圆筒形,并扎上一条缎带,扔了下去。
不一会儿,纸张落到花园地上,学生们抢在老师们前面将它打开。只见上面用刚劲有力的毛笔字书写着:“学生诸君,谢谢你们的好意。你们的任务是回到课堂上课。从高空眺望,我们的校园美得令人肃然起敬。对我来说,这里不是我的目的地,我的人生从这里通向远方。珍爱生命,与君共勉。”(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博士之死(十一)
潘力告别学习、工作了整整十年的M大学,在导师的推荐下进入F专门学校(相当于中国的中专)工作。
F专门学校成立时间不长,才五个年头。
这是一家以接受中国、越南、柬埔寨留日学生为主的中专,学制两年,毕业后,可以拿到“专门士”称号。
以前,如果没有日本大学的毕业文凭,外国人在日本就职非常困难,或者可以这么说,几乎完全不可能。可是,现在日本的政策放宽了,只要拿到“专门士”的称号,同样可以在日本就职,加上在中专学习比在大学少交两年学费,所以,近年,进入专门学校学习的外国学生逐渐增多。在中专学习的另一个好处是,在这里得到的学分,得到大学认可,毕业后,可以直接编入大学三年级学习,对一些想圆大学梦的学生有一定吸引力。
F大学的校长原来在一家上市企业担任科长,并不是教育方面的专家,但是,他很热心教育事业,自从进入教育领域后,为提高自身的修养和知识积累,他考入早稻田大学大学院(相当于中国的研究生院)学习教育管理。他踌躇满志,一心要把M中专打造成日本第一流的名校。
他见到潘力后,非常高兴,夸他是语言学专家、外国语教育高手,盛情邀请他加入F中专,为培养国际化人才共同奋斗。
潘力看校长如此礼贤下士,认为这虽然只是一所中专,并且排名在日本倒数。但是,有这样热爱教育事业、广纳贤才士的校长。F中专一定前途辉煌。士为知己者死,潘力胸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澎湃激情。
校长给潘力开出的工资待遇也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被任命为日语系主任,工资比M大学多20%。当然,工作强度和M大学不可同日而语,估计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进行学术研究,但是,潘力想,以前太钻故纸堆,在现实生活里是一个傻子,现在可以乘机历练一下。争取以后在社会上成为一个人情练达的专家学者。
一开学,潘力就忙碌起来了。日语系一共有八个班,一、二年级各四个班,一个班60个人。这所中专的特色是,为了满足一些学生一边学习一边打工的需求,他们开设上午班和下午班。也就是说,每个学生的学习时间是每天三个小时,上午班的学生,上午九点至十二点来学校上课。下午、晚上打工;下午班的上课时间为下午一点至四点,有利于打夜工的学生。
开设的课程很多,有口语、语法、听力、精读、泛读、作文、历史、文化、礼仪、时事等,老师大多为日本老师。也有一些中国及越南老师,他们大多毕业于本国外国语大学日语专业,来日留学、生活多年。获得了至少硕士以上的学位,日语流利。运用娴熟。
这些老师有二十名之多,但都是兼职老师。由潘力负责给他们排课。他们希望来一次,教满六个小时,这样,才能够实现效益最大化。一些老师,除了在F中专教书外,还在别的学校兼职。所以,排课是一个相当劳心费力的差事。
潘力为了照顾到方方面面,可以说是耗尽了心血,还没有开学,就累得快吐血,对工作产生了厌烦、害怕情绪。
不过,总算老师们都挺配合、听话,一旦排课安排停当,潘力也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把烦恼置于脑后了。
但是,潘力的烦恼并没有到此为止,开学后,见到他的学生,他才知道真正的烦心、苦恼才刚刚开始。
潘力虽然是系主任,但是也必须上课。日本一节课为一个半小时,按学校规定,他一周必须上满十个课时,也就是十五个小时。这些工作量已相当于他在大学做助教时的工作量。但是,他的工作内容远远不止这些。
除了上课,他的工作还有:二十多位老师的考勤、工资计算、调课、监考、学生成绩的最后评定、学生签证更新、学生宿舍管理、学生就职咨询与指导……一句以概之,老师、学生的大小诸事、吃喝拉撒他都要管理和负责。
他虽挂名系主任,其实手下只有两个兵,一个日本人,一个越南人。日本人名叫山口,原是名家庭妇女,和丈夫离婚后,出来工作(日本社会虽然有了很大改观,但是在一般日本人意识里,女人结婚后,是不全天工作的。在很多上年纪人的观念里,已婚妇女工作,意味着丈夫养不活你,这是丈夫的耻辱。),她虽然工作十分卖力,但是大概在家庭里闲呆的时间过长,工作能力很不称职,几乎要潘力手把手来教她。有时潘力为了尽快完成工作,干脆自己多做点。可是,山口不干了,她对潘力提出抗议,强烈要求给她工作做。校长得知后,告诉潘力说,在日本不给部下工作,意味着把他打入冷宫,是解雇他的前奏曲。潘力这才恍然大悟。从私人角度来说,他也很同情山口的遭遇,希望助她一臂之力,于是,潘力多了一个学生,在教完留学生日语后,回到办公室,还要教部下怎么工作。
另外一名部下,越南人阿英同样不让潘力省心。阿英才从横滨市立大学毕业,日语水平真的不敢恭维。她的听力尤其差,和她说日语时,一定要放慢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阿英是个非常认真的人,只要有一个单词听不懂,就会去查字典,非要弄明白了,才能继续谈下去。潘力每次和她说完话,都大汗淋漓,有近似发疯的感觉。她的口语倒是蛮流利的,但是发音差极了,很多时候,潘力分不清她是在说日语还是越南语。阿英和潘力一样,除了做杂务以外,还教越南学生日语。她教出来的学生,那一口别扭的日语。看官们完全可以想象。
潘力问校长,为什么要录用如此误人子弟的老师。校长告诉他。因为阿英的哥哥可以从越南为学校输送学生。
潘力听后,校长的光辉形象在他心里大大打了折扣。
他每天忙得像一只陀螺,二十四小时在不停旋转。
他忙得脚不点地,但是学生并不买他的账。他们对学校提抗议,我们来日本留学,为什么要跟外国老师学?如果这样,我们就没必要花这么多钱来国外学习了。潘力遇上了在M大学遇到的同样问题。可是,有一点不同的是,和M大学刻苦学习的学生相比。F中专的学生素质太差了,他们对老师高标准严要求,但是,自己完全不学习,上课睡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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