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祠堂。
红烛滋滋响着，已经烧到了尾部，只留了一道道因热而化散开又因冷却凝结的烛泪。
祠堂正中央，一个身着男装的娇小身躯因为困倦而头直点，已经跪得不成样子。
骄阳喷薄而出，一夜在这一刻过去，瞬间一道明媚的光自窗栏处打了进来，直直地停留在她的脸上，照亮了跪着还能睡着的人儿。
可不就是白仁馨？
因为光刺眼的缘故，打着瞌睡的白仁馨不舒服地眯眯眼，耳边又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小姐！”
脚步声之后就是一个响亮的声音，是男声。
“唔？”白仁馨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大小姐！”
白山见白仁馨依旧不醒，不由地急了，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了，上去就推搡起白仁馨来。
蓦地被推得摇晃了一下，白仁馨终于醒了，睁开眼睛的瞬间，昨天晚上的遭遇一下子涌入脑海。
冯姨娘那笑靥如花像是有阴谋的面孔依旧在眼前飘来飘去，还有站在冯姨娘身后吹胡子瞪眼的老夫子——白元敬。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冯姨娘做了碗清心下火的雪山莲蕊莲子羹汤，邀了白家家主来看望仁心院里的小姐。
事情的经过也很简单，无非是来了仁心院等了几个时辰不见人，而后见了猫着腰进来还解释不清楚去了哪里的主仆三人。
事情的结果更是符合一般逻辑，白家家主白元敬一个脾气上来就关了两个丫头去柴房，还罚了白仁馨去跪祠堂，教育曰：“反省。”
白仁馨揉揉眼，回忆完一切，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感叹了一下古代这非人的折磨，才又看向白山：“管……管家？”
还好脑海里记忆给力，白仁馨成功地认出了白山。
“小姐！”
白山也应了一声，对比白仁馨淡然散漫的态度和语气，白山却是有点急了，他压低了声音说：“小祖宗啊，您赶紧跪好了！一会儿老爷和夫人该过来了！”
说着，白山朝四面望了望。按说他是不应当随便闯入祠堂里的。只是他恰巧路过，看着小姐倦极了，跪不成形，又恰好知道自家老爷和夫人正往这里而来，不知怎么的还想到前不久那一夜白仁馨清朗地笑着对他道谢。
那道谢的面容含笑，与这么些年一直忧郁成疾的小姐判若两人，他的心头一触动，免不得就进来通风报信。
白仁馨一下子醒了，听见小许氏要来，她立马神清气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甚至恢复了戒备状态。
这么一招惹小许氏便要来了么？
果然是nozuonodie啊！早知道就不偷跑出去玩了！
这么想着，白仁馨不忘对通风报信不知何时被自己收买了的白山摇摇手：“谢啦！”
白仁馨清亮的双眼在晨光中笑意吟吟，管家白山低了低头，觉得自家的小姐……越来越像先前逝去的夫人了。
……前头的夫人，待他是不差的。而他呢，一直以为是小姐太过于执拗，老是忤逆现在的夫人……
经历过先前两三事，又听了老爷的嘀咕，连白山也觉得小许氏，怕是不象表面上那般慈和。
“唔。”这么念叨着，白山转身就走。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但白山一转身，一个阴气沉沉的脂粉脸就映入眼帘，随着那张涂满了脂粉的脸之后，还有一个吹着胡子带着些许尴尬神情的脸。
正是小许氏和白元敬。
“白山，你上这里来做什么？”小许氏迎上白山，率先没好气地问道。
听见话语，白仁馨也回转头来，她叹了口气，揉揉发僵的膝盖，也转过身来跪着。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白山心中也是叫苦不迭，但他还算镇定：“老爷、夫人。”
白元敬点点头。
小许氏却根本不肯放过他，追问道：“白山，你到祠堂里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小许氏声音尖细，在祠堂里来回回荡着，甚是刺激耳膜。白仁馨揉了揉自己的耳廓，觉得小许氏简直可以去唱女高音。
白山大脑里一片空白。
夫人今日给他的感觉……太过于凌厉了。就好像以前的宽容仁慈全都是泡影，今日才是真正的夫人。
白山有一瞬间的后怕。想到顾三哥家的遭遇，如果夫人要处置他，实在是太容易了。
“我……”白山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白管家是来劝我的。”白仁馨清清嗓子，看着小许氏，慢吞吞地说道：“白管家劝我莫要再出去惹事，说为爹和母亲惹来了麻烦不好……”
“果真如此？”白元敬开口，抢白了小许氏，又看了看白山。
白山一愣。
小姐，这是为他在开脱？
小姐，还会为了下人开脱么？
白山心里有着别样的感觉，那感觉慢慢蔓延，然后白山的心也满满平静下来。
他看着自家老爷，镇定自若地回复：“是的，老爷。”
“可是你已经为我和你爹招来麻烦了！”小许氏阴恻恻地扫过白山一眼，没好气地开口说道。对这话虽是半信半疑，却也不再提，毕竟一个小小的通风报信不足以成为她的利刃。
但是，这到来的祸事，也许可以成为她的利刃的。
看着白仁馨睁大了疑惑的双眼，小许氏继续没有好脸色：“你到底在外面做了些什么，现在惹得小皇帝也要来召见你？”
小许氏雷鸣的声音一落，天空立马飘来两个大字。
“什么？！”
白仁馨惊诧地张开嘴巴，一下子就问出了两个字。
皇……皇帝？
那个……九五之尊么？
他要召见她？
白仁馨有一瞬间的感叹：能穿越就已经是神奇了，能穿越成簪缨贵胄家的小姐也是命好了，能遇见什么乱七八糟的王爷和将军的儿子也是狗血了，现在，就连皇帝也来插一脚？！
看着白仁馨都快吞了一个鸡蛋的表情，白元敬清了清声，终是接过了话去：“是，皇帝召见你，要你救治玉妃娘娘的外祖——黄阁老。”
昨日，皇帝让太医会诊的时候，就已经提过这事。
但是，他只以为小皇帝一时戏言。
谁知道：君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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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诡谲
这不，昨日这个小皇帝说过的事，今日他就搬来了圣旨！
指名道姓地请白家大小姐白仁馨明日进宫为黄阁老医治顽疾。
白元敬叹了一口气：该来的都躲不掉，早在江南王登门造访的当晚，他就已经猜测到了。
只是，为什么这次来得这么快？而且皇帝的矛头那么准，恰好就对着仁馨？虽说确是仁馨救了老王妃不错，可仁馨不会治病已经是有名在外了，这不是那些个太医们三言两语能撼动的，难道，真的是仁馨在外面做了什么吗？
这样思量着，白元敬伸手捋了捋胡子。
小许氏早就开始继续对着白仁馨叫嚣：“你昨日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没有？！”
竟然惹得圣上下旨，要你去治病！
你何德何能啊！
小许氏阴嗖嗖的目光在白仁馨身上上下打量，恨不得将自己的目光化作排箭，将她射成个刺猬！
不过……
让她去医治黄阁老倒的确是把双刃剑。
帝都里谁不知道玉妃娘娘的外祖黄阁老身陷顽疾，瞧了多少太医、御医、神医也不见好。
黄家又势大，因怒处死了多少太医啊！
就因为玉妃娘娘得宠，小皇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白仁馨也不幸惹到了黄家……
那就是惹到了玉妃，惹到了小皇帝！
小许氏嘴边止不住地扬起：那白家就是再怎么宝贝这个女儿，也得割舍了去！
想到得意之处，小许氏笑了起来，虽然动作小，但她面部细微的变化全被白元敬看在了眼里。
他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惊地小许氏迅速收敛起自己的“长远谋算”，抬首对着自己夫君就是盈盈一笑。
谁知白元敬依旧是皱眉看着她，眼光扫过，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这些日子小许氏蹦达地比以往十四年间都要多，但这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妻子到底是不是他心中的大妇。
只是因为馨儿的改变吗？
白元敬如斯想着。低头，目光又对上目光沉静但明显不喜小许氏的白仁馨。
但……确实是因为小许氏蹦达得多了，他才渐有所觉。
菲娘，难道我真的看错了人？
白元敬叹了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好了，馨儿你也跪了一夜了，随我去前厅接旨吧！”
语毕，白元敬转身，率先走出了祠堂。
把小许氏倒是晾在了一边。
“是！爹爹！”
看着小许氏猩红的长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里，白仁馨愉悦地对着这个算是自己老爹的同志的背影响亮地回答了一句。
随即，起身，面对着小许氏很没有闺范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扬长而去。
小许氏气得身子微抖。
她侧目看着白仁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心里恨不得她当场暴毙！
自打这个贱人肚子里出来的胚子学会反抗开始，夫君就开始对她没有好脸色！
她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难道为了仁爱仁锦二人谋得好前程踩了白仁馨出人头地的机会就是错误？
不！
她才不会这么想！
她没有许菲娘的好命，为什么要有她的胸襟？
凭什么许菲娘生下来就是她的嫡姐，一切就要比她好？
好不容易才熬死了许菲娘，好不容易才骗的爹爹将自己嫁过来作为续弦，好不容易有了个史官的爹医官的夫，这些年她也算是舒心的。
一切都推翻吗？
不！她才不要信命！
小许氏慢慢地转身，跟在白仁馨身后向着前厅走去。
她狠狠掐着手心：今日的一切，她都不会放弃的。
……
白仁馨接了圣旨的事情，一下子便在白家炸开了锅。
只是这锅里沸腾的水却是并不鸣响，只在暗中翻滚，若潜伏在夜色中的魑魅魍魉，焦灼、喧嚣、不甘、伺机而动。
妙手院里的周姨娘和三小姐白仁兰，回春院里的冯姨娘和四小姐白仁虹却是都坐不住了，便更别提仁爱院里娇宠惯养的那位。
只是她们寝食难安，白仁馨却是逍遥自在地过了一天。
自打接了宫里来的公公手上那印有翻飞的银色巨龙、贴金轴、用上好蚕丝制成的圣旨，她就像是得了特赦，白元敬再也没有追究她出逃的事情。
确实，这个时候自然是养精蓄锐好了进宫才是正事。
白仁馨不仅过得舒坦，白元敬还吩咐了小许氏从库房里取出月白镶金边绣五色牡丹暗香纹的襦裙及朱丹底小马甲的朝服、七彩飞凰碧玉镶金眼对簪、玫瑰琉璃双蝶耳坠以及一系列的珠宝送到了仁心院。
当天晚上，小许氏派来丫鬟送来这些的时候，白仁馨差点儿没看瞎了眼。
这些可都是实诚的珠宝啊！
还是古董！
白仁馨还轻轻咬了七彩飞凰碧玉镶金眼对簪上的小金眼儿，确定那却是真金以后，她看得口水直流：这要是都带回21世纪，够她过一辈子的了！
看着自家小姐拿着这些东西嘴里啧啧有声的时候，柳儿一众丫鬟差点儿没上去摸摸小姐有没有发烧！
自家小姐原本不是视钱财为粪土的嘛！
白仁馨却是不以为然，觉得这具身体的原主太傻：人不爱财，天诛地灭！还嘀咕着：若是这些直接变成金条就好了，倒是省去了保管所花费的精力。
于是，白仁馨还挖空了一番心思好好地研究如何保管这些送来的珠宝——根本就没把明天要进皇宫见南齐正主的事情放在心上。
好在，白元敬似有所料，便踏足了仁心院。
白元敬来到仁心院的时候，已然是月色如钩，云朵漂浮在月之上，更是遮住了天光。还好白山打着灯笼，不然今夜的白府，确实是黑漆鸦鸦的。
似乎除去仁心院，白府里弥漫的都是沉寂的气息，仿佛是知道二十多年前那场南齐这片土地最激烈的权谋之争并没有结束，而新的战争又将要重新拉开帷幕了，这一次这场争斗的激烈怕是不会亚于上一次的残烈，而这些，暗处的那些人和物是最懂的，不光那些人和物，就连着这个暗夜也变化地有所不同，寂静的外衣下包裹着浮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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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父女
白元敬站在黑暗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仁心院里，倒是传来了清澈的笑声。似乎根本不为这暗雾之下的紧张所影响。
白元敬原地听了那笑声一会儿，好若聆听佛音一般沉思些什么，良久才沉声对着白山说道：“你在这里侯着。”说完，他走进院子里。
守门的婆子借着灯笼亮光，见是家主来了，赶紧就向屋里高声喊道：“老爷来了～！”
这一声长报划过夜空，便止住了仁心院里主仆几人没大没小的笑闹。
不多久，就见白仁馨带着几个丫头素颜而出，迎白元敬进门。
月华沐下，镀着她那身银白色华衣上，亦洒在她恬静而清然的脸上，愈发显得出尘。
白元敬笑着走上去，与白仁馨一起走进了仁心院正厅里。
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