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彩绫摇着头,掩唇而笑,道:“你的‘幻焰真火’只能焚去真元。它们皆是死物,岂能见效?”她说罢,轻轻跺地,喝道,“去!”
随她令下,无数枝蔓疾刺而去,瞬间缠上了那两只石犼。枝蔓收紧,缠绕束缚。不消片刻,那石犼渐渐崩碎,枝蔓之上结出了花蕊,绽出一片姹紫嫣红。
众人正要松一口气,所有石雕瑞兽皆转过头来,望着众人。眼珠转动之间,恐怖莫名,油然而生。
“南斗注生阵,以‘尸傀’六只结成‘六星’,催动生气流转,操控死物。若要破阵,须得将‘六星’毁尽……”何彩绫望着那一片繁花,如是道。“此阵不过是拖延时间,若再这样下去,便谁也救不了了……”她说到此处,望了幻火一眼。
幻火会意,点了点头。他弃了顾忌,穿过了众人,往仙人洞飞去。
何彩绫复又望向了那四具棺木,道:“就让我看看,棺中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话音一落,枝蔓如鞭,击向那四具棺木而去。棺盖被碎开的那一刻,众人都不禁凝神屏息。
童无念、陈无素、尤从之,看到这三人,众人虽是惊讶,却也有几分预料。但那第四具棺木中的人,却让所有人都骇住了。
那是个六十出头的老者,眉发灰白。一身布衣,不修边幅。但见他双眼轻阖,神情麻木,浑身上下,全无一丝生气。此人,竟是段无错。
何彩绫心上一震,颤声唤道:“无错……”然而,她忽然笑出了声来。她抬头,朗声道:“这样拙劣的骗术,你以为我会中计么?”
她说完,抬手一挥,枝蔓如箭,疾刺而去。眼看那些枝蔓就要刺穿段无错的身体,他却缓缓睁开了眼睛。攻势猛然顿住,枝蔓似静止一般,停在了他的面前。
何彩绫望着眼前之人,竟不自觉地想起褚闰生说过的话来,“天干地支,互为阴阳,师傅若真有事,你不会不知。”是啊,他若有事,她不会不知。可是,虽知有诈,为何却压不下心头的犹豫……
这时,众人只觉手中长剑被一股莫名力量牵引,似有了生命一般。众人惊讶之间,长剑挣脱众人掌控,自行而动,刺向了何彩绫。
何彩绫身旁的枝蔓察觉,抽生而上,将那些长剑尽数缠住。长剑的生力被瞬间吸去,化作了铁屑。
便是枝蔓攻势变化的那一刻,段无错的身影倏忽消失,瞬间到了何彩绫的面前。何彩绫察觉,正要应对,他的身体却化作了尘沙。
“中皇灵沙?!”何彩绫惊呼一声,慌忙闪避。然而,尘沙盘旋,早已将她围住,更一拥而上,渗入了她的身体。
何彩绫身子一颤,竟倒了下去。那中皇灵沙潜入她的血脉,遍行经络。湮没天知,颠乱真气,更引出剧痛。刹那之间,她身上的五行咒法解除。瞳色眉发,复回黑色。繁花凋谢,枝蔓枯萎,一道青光破土而出,化作五色彩绫,颓然落在了她的肩头。
那苍老喑哑的声音复又响起,道:“关心则乱。纵然是假,料你也下不了手。丫头,你仙体金身,不老不死。可别逼老身毁你元神啊。”
何彩绫暗暗咬牙,忍着痛楚,笑得依旧骄狂:“求之不得!”她言罢,强撑着站起身来,将长绫一扬。枝蔓又现,缠向了那五只“尸傀”。然而,便在转眼之间,那些尸傀连同棺木皆化作尘沙,散去无踪。
“老身的‘六星’,岂会轻易示人。丫头,认输吧……”那声音带着笑意,渐渐消散。
不等何彩绫反应,数十只石兽蜂拥而来,欲行攻击。此刻,她体内剧痛更甚,再不容她动用半分法力。千钧一发之际,徐秀白纵身到了她面前,喝令道:“天纲绞杀!”
网元天纲得令,铺开一片细丝,丝线锋利无匹,将那些石兽尽数割裂。
徐秀白伸手,扶住何彩绫,道:“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何彩绫盈盈一笑,道:“你也不见得多厉害。”
徐秀白正要反驳,却见方才被碎去的石兽又重新凝聚起来,生气流转,不灭不尽。
“唯有毁去‘六星’,才能破阵。你若真要帮我,就去找到那六只尸傀……”何彩绫语带疲惫,话音之中却仍有笑意,“你若是不愿意,我今日也只能认栽了。”
徐秀白闻言,顿生不满。但他终是咽下了讥嘲之语,扣诀喝令,道:“天纲列阵。”网元天纲应声,织出一片丝网,将何彩绫护在其中。
“等着。”徐秀白没好气地道了一声,继而纵身凌空,搜寻“尸傀”而去。
众上清弟子见此发展,依旧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池玄开口,对绛云道:“我们走吧。”
听到这句话,吴亨一惊,道:“池玄,你这是……”
“去找‘六星’。”池玄答道。
吴亨想起方才所见所闻,不禁问道:“你难道也要助这妖女破阵不成?”
池玄望着他,一贯平静的语气里,混着别样的情绪。但语调,依旧不紧不慢:
“我只是找一个答案罢了……”话到此处,他再无二话,拉起了绛云,腾身离开。
吴亨闻言,愈发动摇。他转头,看了何彩绫一眼。她如今法力被制,想必无法施为。他思忖片刻,终是开了口,对同门道:“我们跟去看看。”
众弟子虽有犹豫,却都应了他的吩咐,跟随而去。
何彩绫目送众人远离,终是无力支持,软软地倒了下去。网元天纲结成屏障,石兽之流不可靠近,但那些沙尘却毫无阻滞。沙尘如水流动,慢慢将她覆盖……
……
却说褚闰生被聂修的道坛引渡,不知去向了何处。
身陷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上下不分,左右难知。如混沌未开,鸿蒙合杂。那是何等奇怪的麻木,竟让他一时想不起自己是谁,要去何处,有何所求。
深沉的安静,抚慰他日久的痛楚和焦躁。温暖安适,如在母胎,引出层层困倦。心头诸般情绪,渐渐沉淀。他慢慢阖上双目,放任睡意席卷。便是这样睡下去,便可无忧无虑……
恍惚缥缈之间,叩击忽生,震动心弦。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声声诉道:
不能睡,还不能睡……
一时之间,无数回忆涌起,翻覆纠缠。
大雪素净,桃花妖娆,而至遍野茼蒿花开,蛱蝶翩舞。种种悲欢聚散,回想时,却不过是幅幅画卷,铺开眼前。虽历历在目,却早已定数,再不容更改。错便是错,伤便是伤,他或悔或痛,终无一用。
他猛地呛回了一口气,惊醒过来。然而,神识随醒,身子却半分不由他。全身的力气如被抽尽了一般,一根手指也不能动弹半点。
他深吸一口气,凝神调息,启元神之力。引一道真气,行遍血脉。但即便如此,也不过令麻木稍解,他强撑着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陷在一片沙尘之中。那沙尘温热,覆满他的全身,竟似压上了千斤之重。他咬牙,拼尽全力,挣扎着站起。抬眸看时,却只见尘沙无际,如荒漠戈壁。头顶上唯有昏暗,不见日月。
他安下喘息,正要迈步寻路,却听一个苍老喑哑的声音响起,赞许道:“自老身得道以来,你是第一个挣脱老身术法之人。”
褚闰生听到这声音,并无半分惧意,反倒有些放心。他站定,笑道:“能被困在‘中皇灵沙’之中,是弟子三生有幸。”
“呵呵,看你年纪轻轻,倒也有些见识。”话音落时,一个身影从尘沙之中慢慢出现。
待看清那人形貌,褚闰生不由微微皱眉。那是个瘦小干枯的老人,听方才的声音和自称,应是女子。她的全身,似受过一场烈火。毛发全无,肌肤焦黑。可怖的疤痕,毁尽她的容貌。都说女子若水,她却似被抽干了一般,再无半分美好可言。那诡异丑陋之相,几近妖物。
“怎么?被老身的样子吓到了?”那老妇人开口,轻轻一笑,如是问道。便是她笑的那一刻,她的双眸中泛出粼粼水色,皓然明净。
褚闰生本就吸纳了白泽的神识,如今只稍作思忖,便知此人来历。他含笑,作揖拜道:“弟子不敢。”
听得这句话,老妇人笑意愈浓,她举步,巍巍颤颤地走上前来。
褚闰生见状,心生防备之意,但无奈全身无力,纵有通天法力,也施展不得。他正烦恼,却见那老妇人已然在他眼前。他暗暗一惊,静待着发展。
老妇人笑着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便是在她手指触击的那一刻,她身边尘沙飞舞,迷离飘渺。刹那,肤骨蜕变,眼前丑陋枯干的老妇竟化作了风姿绰约的美人。但见她不过二八年华,粉面如桃,柳眉似黛,道不尽的姿容娇艳,诉不完的丰腴婀娜。
“血肉尘沙,红颜枯骨。世间万相,不过虚影。”女子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落在他的肩头,继而又绕到他的颈后。气息温热,近在咫尺。忽然,她的眉峰轻轻一皱,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笑了起来,退开了身。尘沙流转,迷人视线,转眼间她又换了一副姿容。
眼前那少女一身烟青襦裙,臂挽五色彩绫。衣袂无风自舞,飘然如仙。她望着他,掩唇而笑,用他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道:“你一个男人家,染这一身花香,想招蜂引蝶不成?”
褚闰生望着她,已抑不住心中的惊骇。以心眼视物之术,他早已学会,更不说他开启两分元神,已臻仙道。世间化身变形之法,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可如今,若不是亲眼看着她在他面前变化,他绝无法察觉一丝破绽。
这早已不是什么变形之术,更非障眼之法。尘沙塑形,结成血肉。如昔日上骈之能、桑林之术、娲皇之法,后世名之“正身”。而眼前此人,正是此法的唯一传人,乾元观高功:盛若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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