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闰生闯进洞窟,破了道坛,众弟子自是感激不尽,纷纷夸奖致谢。但褚闰生却只是微笑点头,自始自终,不发一语。
众人只当他是受了伤,加之操劳,又累又乏,无力说话,寒暄了一番之后,便让他好好休息,不再打扰了。
褚闰生静静坐在一旁,心里却苦恼万分。方才何彩绫说的每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容不得他安宁。他要怎样才能告诉她,他所说的不是谎话。他真的会离开上清派,真的会回家。只是……只是知道两位高功被囚,他不能坐视,所以才又出手的。若不是吴亨突然出现,他绝对不会再招惹“太上圣盟”……
他不禁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脖子。剑伤,隐隐生痛。可是此刻,他的心中,竟有千般的委屈,夹杂着不甘,比那身上的伤势更难受数倍。他不禁有了个狂躁的念头,去找她,跟她解释,问她因由。只是,他却又清楚地知道,这是如何荒唐的事情。
他闭上眼睛,埋头在膝盖里,眼前却浮现出先前的情形,似乎又看见她含笑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人情,好好记住……”
他虽然已下定了决心,远离是非,但听到“最后”两字,却不免伤感起来。不过,这样也好。若是将来真如他梦中所见,那现在分别,说不定是件好事……
他想着想着,不觉之间,晨光渐露,天色泛白。他猛然一惊,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来。他理了理思绪,站起了身子。
一旁,薛弘都、施清雯领着众弟子正安静打坐。
褚闰生缓步上前,抱拳行礼后,道:“两位观主,弟子师命在身,先告辞了。”
薛弘都闻言,睁眼起身,道:“如今局势混乱,你又有伤在身,还是随我们一起行动吧。”
褚闰生笑着摇了摇头,“师傅早已料准,‘太上圣盟’会联合宋军对付上清派。诸位尽快赶回茅山才是上策。而我与池玄师兄会继续寻找其他高功。”
“段师兄当真步步料准?”施清雯也起了身,眉头微蹙,道。
褚闰生道:“弟子愚钝,师傅的用意,弟子猜不透。但弟子知道,听师傅的没错。”
薛弘都听罢,细细斟酌了一番,道:“便按段师兄的吩咐做吧……褚闰生,你且把手伸出来。”
褚闰生并不多想,将右手伸了过去。
薛弘都轻轻握上他的手腕,撩起他的袖子,以指为笔在他手臂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什么。
褚闰生低头,就见自己的手臂上隐隐有文字显现,正是一行云篆,写着:刃出昆吾,剑霸四方。
薛弘都写罢,道:“我传你三道剑诀,若遇危急,便吟臂上咒文,当可应付。”
褚闰生忙低头称谢。
施清雯也上前来,道:“褚师侄,你方才做的那支石哨可在?”
褚闰生探手入怀,取出了那支做工粗糙的石哨,递给了施清雯。
施清雯接过石哨,置于左手掌心,又以右手轻轻一抹。那石哨瞬间褪去了粗糙的表面,通体刻上了娟秀的小字。
“这是‘九章圣道’的第一章,你只需吹奏,便可引道音相助。”施清雯将石哨递还,道,“凡事小心。”
褚闰生接过石哨,行礼道:“多谢施观主。”
他又寒暄了几句,方才离开。待转过了身子,笑意便渐渐黯淡下来。他慢慢向镇内走去,心头却是落寞非常,头脑中茫茫然的,什么也想不了。
他便是如此心不在焉地走到长街上,忽听少女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唤道:“褚公子!莫再往前!”
褚闰生微微一惊,转过身去,就见柳未央与叶芙蓉站在他身后,满脸急切。
此二人自洞窟脱险之后,就与上清派的众人分道。如今,为何又现身?
“褚公子。”叶芙蓉几步上前,拉住了褚闰生,道,“镇内布满了宋军和‘太上圣盟’之人,公子先前落脚的客栈也已被层层封锁。恐怕公子的行踪已经暴露,公子还是离开为好。”
褚闰生心中一震,只觉全身一凛,脑海中霎时清明起来。他本料定,他和池玄这样的后辈弟子,“太上圣盟”断然不放在眼里,何况又有徐秀白为障,应是安全。没想到,“太上圣盟”行动得如此之快……
这么一想,他倒是清楚地想起了李延绡这个人来。身为“太上圣盟”的盟主,心机和魄力,自不必说。况且,那行事的干净决绝,显然是做大事的人。说来也是,若是连何彩绫那般大而化之的人,都已猜到他是凶手,凭李延绡的精明,又怎会全无所知。
他不禁低头,自嘲地笑。若不是他一时冲动,叩响了那大宅的门,今日之事,可会如此?为什么会想要向她道别?即便道别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忙打住自己的念头,稳了心神,开口对柳未央和叶芙蓉道:“多谢两位姑娘提醒。”
柳未央和叶芙蓉福身行礼,带着歉意,道:“公子,我等受过彩绫仙子的恩惠,如今,断不能再助公子了。公子还是趁早远离是非吧。”
两人言罢,化作两道轻烟,消失无踪。
褚闰生怔怔地看着那两人消失,心头竟渐渐生出怒意来。没错,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错就错在“太上圣盟”为何要与“上清派”为敌。为何步步紧逼?为何赶尽杀绝?
他想起了尚在客栈中的池玄和绛云,愈发激得恨意如火,燎得他全身燥热。他慢慢握紧了拳头,神色之中,显出一丝阴冷笑意来。
他轻轻叹了一声,自语般道:“好,我陪你玩……”他说完,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天宇。
他飞翔了片刻功夫,翩然落地。所至之处,竟是这镇郊宋军的帐营。他凝神,施障目诀,匿了身形。
此地统掌军务的,正是先前听说的那位黄校尉。他早在几月之前,就来此布置将士,为的是建造南下的战船。连日来,上清派妖道之事甚是扰人,他也不敢放心入睡,便早早起身,在帐中看着战船的图纸。
片刻之后,他搁下图纸,叹了口气,道:“唉,先前江水泛滥,造船之事已有延误。若是延误了军机,如何是好?”
一旁的副将闻言,道:“‘太上圣盟’之中,能人甚多。如今既与我们结盟,想必有解决之法。”
黄校尉摇头,“便是这‘太上圣盟’叫人放心不下啊。虽说他平定了江水,又助我们擒住妖道,但他们与‘上清派’素有仇怨,这其中纠葛,谁能知道?我怕,那李延绡是别有用心啊。”
“校尉说的也不无道理。”副将道,“不过,‘太上圣盟’终是三教九流之徒,他们不过是想傍着我宋军的声势,争个道家之首的名头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属下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副官又道,“如今,那江边洞窟中的妖道逃脱,若是他们有意报复……”
黄校尉抬手,挥了挥,“据我所知,‘上清派’素来门规森严,我看他们不会对我们这些凡人出手。何况,若他们来寻仇,只说是‘太上圣盟’所为就行。这些道人之间的争斗,我们不必过多插手。”
“校尉所言甚是。”副将道。
“对了,吴越国的信使应该快到了吧?”黄校尉问道。
“怕就在这几日了。”副将答道。
“若我宋军与吴越联盟,何愁李室不亡。”黄校尉的脸上露了笑容,如是道。
褚闰生便大大方方地站在这营帐之中,听着他们这一番谈话。
宋军在荆南之地造战船,是为了南下攻唐。如今天下之局,就看这一战。这些宋军将领虽是行军打仗之人,心里倒也清楚。上清派也好,太上圣盟也好,不过区区教派,若是能选定明主,他日自可发扬光大。
先前听吴亨所言,上清派地属金陵,大部份的弟子自然是拥护李室。君无惜和张惟相助宋军,也只是例外。但那李延绡又是在盘算什么?
褚闰生这才细细思考了起来。一开始在这镇上遇到太上圣盟,是客栈之中,徐秀白以“网元天纲”刺杀宋军将领和造船的工匠。看徐秀白当日所行所言,分明是与宋军敌对。后来,与君无惜和张惟之斗,也是立场分明。为何后来,李延绡调转矛头,反而相助起宋军来了?当真是见风使舵这么简单?
太上圣盟搜集道藏,诛杀上清派高功,驯练猛悍骑兵,又是什么用意?只为了争教派之首,做这些也太匪夷所思了……
便是这时,褚闰生又想起了何彩绫来。想起那一日,“九炼天霜镜”中,她所说的话:那皇帝纵有再大的胆子,又怎敢染指地仙?不过,他也的确是娶了何家的女儿,我的胞妹。
而依何彩绫所言,李延绡是她的“亲友”。她活过百年,亲人早已离世,这个“亲友”,又是从何而来。他从未在意过“李延绡”这三个字怎么写,如今想来,若是木子之李、延继之延、鲛绡之绡,那就再明白不过了。此人,怕是唐室后裔,皇家之人。更大胆点,兴许就是何彩绫的胞妹何素锦之子。
这么一想,许多事情便明白了。何彩绫的卯符所练的金丹,应是给李延绡续命之用,而李延绡的目的也不是什么教派之首。唐室自称老君之后,更编集“道藏”彰显圣德,如今,他集道藏,蓄精兵,除了复辟,不作他想。
什么兴风作浪,什么相助宋军,不过都是幌子。他不过是怕乱世结束得太早,毁了他的时机罢了。
想明白这些的时候,褚闰生不禁苦笑。
他这才完完全全地懂了,何彩绫曾说过的每一句话的意义。道藏本就是唐室的东西,所以,染指此物的上清派死有余辜。她一心一意护着自己的“亲友”,所以,挡在李延绡复辟之路前的人,都要消灭。……她便是被这“亲缘”所困,虽有天仙之格,却只能“长生不死,困于人世”……
一时间,他的狂躁和愤怒,消了大半。有的时候,谁都没错,只是恰好,站在不一样的地方。如今,池玄伤重未愈,绛云心智未开,幻火神识被封,这些人,他一个都放不下。他又该怎么做,才能不伤一人,安然度过危机?
他想到这里,心中无奈起来。世上,本就没有那般十全十美的办法。他所能做的,却更叫他明白,人活在世上,是如何力量有限,是如何别无选择。
他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右臂,念道:“刃出昆吾,剑霸四方。”
刹那之间,一柄巨剑凭空凝化,剑光灼灼,眩目无比。
营中的黄校尉和副将见此情形,皆是一惊,尚来不及反应,巨剑已然斩下……
……
待天色放明,卯时将过,李延绡停下了手中的棋局,揉了揉眼睛。又举杯,啜了口清茶。
这时,客栈之外响起了狂乱的马蹄声。
李延绡微微皱眉,就见一个宋军将士狼狈而入,颤声道:“李盟主,校尉他……他……”
李延绡见如此情形,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他轻轻咳嗽几声,看了一眼桌上的棋局,黑白二色,已成劫争之势。
他轻轻一笑,吩咐道:“来人,凶手的同党就在这客栈之中,给我统统拿下!”
众人得令,气势汹汹地往楼上去。
李延绡平复下自己的呼吸,笑着自语,“我便看看,你下一步怎么走……”
……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其实我发现,我一点也不适合写谋略,我现在自己的头都有点晕……
我对不起大家,我的智商实在不高,写不出高智商的布局来,我越看越觉得自己幼稚……大家凑合着看吧……囧~~~
下面是名词解释时间,有请互动百科~~~
劫争:围棋术语。开局后,当一部分棋势不利或被围困时,如按常规着法攻守将难于保全,即采取此种走法。劫,即强行劫持,借以转死为活,化危为安。对局中,黑白双方在同一处各自围住对方一子,黑方如先提吃白方一子,白方须于他处下子,待黑方应后,方可于原处提回黑方一子。如此往复提吃。
********************************我是换了个造型的分割线 = =+*******************************
其实我知道,这么解释大家很难理解,我正在考虑图释……囧~~~
让我先去学贴图先~~~抱头窜走~~~
'那只:= =#'
劫争 '三'
黑甲士兵本都气势汹汹地往楼上冲去,突然都顿下了步子。众人站在楼梯上,无人敢再轻易向前一步。
楼上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出门而来的人,是池玄。
昨夜虽只有片刻沉睡,也让他的气色好了许多。他换过衣服,简单梳洗,更显清雅疏朗。吴亨跟在他身后,看到客栈中的人,他眉头紧皱,严阵以待。
站在楼下的李延绡微微皱了皱眉头,便是池玄踏出房门的那刻,通透的罡气有如冷冽流泉,漫延四周。李延绡只觉那罡气沁透了自己的身体血脉,一瞬之间,竟让他生出了一丝恐惧来。
他并不熟悉池玄,只是依稀记得,此人应是身受重伤才是。这时,未符开口,对着他耳语了几句。李延绡听罢,抬眸看向自己身旁的徐秀白。
徐秀白察觉李延绡的眼神,稍稍沉默,开口道:“是我救了他,如何?”
李延绡闻言,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
此时,池玄已走到了楼梯口。楼梯上的一众黑甲士兵依然伫立不动,无人敢贸然上前一步。
未符见状,对着李延绡微微颔首,足下轻踮,纵身跃起,踏过那些黑甲士兵的肩头,落在了池玄面前。她正要出手,忽然,一抹烈红迅疾而来,隐掩锐光。
未符抽身退开,站定了身形,抬眸。
来者,自是绛云无疑。她手上利爪已现,神情之中,微带愤怒。
“你敢动他试试!”绛云说完,又望向池玄,不满地抱怨道,“你干嘛不叫醒我?”
池玄答道:“你很少入睡。”
绛云听他如此回答,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她索性转头,瞪着那群黑甲的士兵,怒道:“都是你们的错!马上从我的眼前消失!”
她的一番言语,让众人的脸色都万分阴沉。徐秀白见状,却不禁笑了出来。他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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