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塔矢亮,是一匹濒死的孤狼,一头绝望的困兽。
高永夏不是什么烂好心的人,跟塔矢亮的交情也没深到哪里去。今天会站在这里,跟对方说出这番近似劝解的话,已经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了。
也许是塔矢亮跟他某些地方太过相似,也许是惋惜一个难得的对手,也许……
高永夏闭了闭眼,驱散脑中灿如骄阳的少年身影,声色俱厉,“这样的棋,还有让我一战的价值吗?”
犀利的质问并没有动摇到塔矢亮,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让人无法窥探丝毫情绪,“我的棋如何,我心中有数。”
“不管怎样,”塔矢亮微微点头致意,“今天高天元的话,十分感谢。”
他转身离开,“我只是,在走向既定的结局。”
淡漠的声音,在夜晚的凉风中,带着宿命般的沉重与悲凉。
高永夏看着他始终挺拔不露一丝软弱的背影,想起的,却是初见时那个温文俊秀的少年,在看向另一个开朗爱笑的男孩时,眼中纯然的快乐欢喜。
他侧头看向灯火辉煌的夜景,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如果进藤光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失望吧。”
“他最重视的对手,命中注定的宿敌……”
对一个棋士而言,失去重要的对手,尤其是塔矢亮和进藤光这般互相竞争互相追逐并肩而立亦敌亦友的存在,不亚于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高永夏从来不回头,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留在他记忆中的进藤光,只属于围棋。
而塔矢亮的进藤光,已经融入他的生命,他的灵魂。深刻到,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独活。
塔矢亮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没有回头,没有犹豫,挺直了脊背,走向他的结局,走向那个笑容灿烂的男孩。
——光,请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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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你回来啦。”窝在沙发上正抱着抱枕对着电视笑得前俯后仰的进藤光,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连忙仰头看过去。
“嗯。”绪方精次随口应了声,低头换鞋。
察觉到绪方似乎心情不太好,进藤光拿起手边的遥控关掉电视机。
“怎么了吗?”他站起来,看着男人脱下外套,解开领带,一脸疲惫地仰靠在椅背上,“太累了吗?”
绪方睁开眼,看着男孩一脸担心地站在面前,赤着脚,抱着不知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卡通抱枕,头发还可爱的有些凌乱地蓬松着,本来就显嫩的脸看上去更小了几岁。
皱了皱眉,绪方有些不渝地责备,“怎么又不穿鞋?”
自从误会解开重新搬了回来之后,原本之前因为住在不熟悉的人家里举止还有些束手束脚的进藤光彻底放开了。这场风波一闹,他似乎就此将绪方精次视为了‘内人’,在他面前毫不掩饰散漫随性的个性和生活习惯。
绪方精次原本典雅严整的公寓,在短短一个星期内,一丝不苟的风格就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绪方习惯的暗色调氛围被大开的窗帘和毫无阻挡洒进的阳光破坏殆尽,阳台和书桌上摆上了可爱的绿色盆栽,客厅沙发上散落着跟绪方感觉格格不入的卡通抱枕,各个角落里进藤光随手买回来的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小物件更是随处可见。
让绪方感觉奇妙不可思议的是,这种个人领地被一点点入侵,私人生活被另一个人的气息逐渐侵占的情况,竟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不自在和引起下意识的反抗。
这个男孩,就像阳光一般,悄无声息地潜进每一个细微的角落,在你恍然回神的时候,发现他所到之处,阴暗已被悄然驱散。谁能不向往光明,不追逐温暖呢?
然而,让绪方精次头疼的是,在这个家中越发自在的进藤光,也越加毫不掩饰肆无忌惮地按照自己的喜好,展示着他在绪方看来,极度不健康的生活习惯。虽然绪方自己的生活作风也算不上多健康,但面对男孩时却总忍不住纠正。
就像现在。
“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光着脚到处走吗?”绪方公寓铺的是大理石地板,虽然纹理十分美丽,但光脚踩上去也是十分冰冷。
让绪方苦恼的是,进藤光偏偏非常钟爱在家中不着鞋袜四处溜达,并且屡教不改。
“没关系啦,我这不是一直在沙发上嘛~又不冷。”进藤光讨好地笑笑,“而且在家里还要穿鞋子,好麻烦哦。”
“你……”绪方刚想继续训斥,一转头,看到客厅茶几上一堆的零食包装袋,脸顿时沉了下来,“你这几天吃的都是这些?”
一看男孩脸上讪讪的笑容,绪方就知道他猜得没错。
“真是……”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短短两个星期里,从一个人人称羡的社会精英成功人士,变成家长里短流连琐碎的平凡家庭男人。
更让他叹息掩面的是,他竟然还甘之如饴。
站起来,揉了揉男孩乱蓬蓬的头发,“拿你没办法~”无奈的话语里却不见一丝埋怨,“收拾收拾,我们出去吃吧。”
“好啊!”欢呼一声,男孩立马撒丫子跑回房。
绪方摇摇头,之前沉重的心情却是消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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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优雅的高档餐厅里,绪方精次慢条斯理地喝下一口红酒,看到对面的男孩终于放下餐具,才缓缓出声,“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从在车上的时候就一直时不时偷偷看他,用餐的时候也不专心,还以为他没发现?
进藤光被绪方的突然发问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看到他小心翼翼的眼神,绪方精次来了点兴致,“到底什么事,说吧。”
进藤光却低下了头,沉默一阵,才听到闷闷的声音,“我看了报道。”
绪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男孩指的报道的是什么。他不在意地笑笑,“那种东西,不用去管它。”
日本棋手在国际赛事上的成绩平平,棋迷的支持力度也日渐下降,一些无聊的媒体总喜欢在棋赛折戟的时候,将所谓‘日本围棋的迟暮’大肆渲染一番。其中,作为当今日本棋坛第一人的绪方精次,更是首当其冲。
尤其在这次比赛上,他的成绩竟然还不如年幼十多岁的同门师弟塔矢亮,更是让那些人有了攻击他的借口。绪方不用看也知道那些报刊杂志上刊登的都是怎样的批判之语。
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新入段小棋手,绪方精次早已可以做到对这些抨击一笑置之。不管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还是引经据典言辞凿凿的所谓专家评论,都不过是些让人发笑不值一提的门外之言。
日本棋院和日本棋手的问题症结,从来不是简单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他没想到的是,向来对围棋不感兴趣的男孩,会为此担忧。这是否说明,其实他在男孩心中,已经有着不轻的地位。
绪方精次想到这里,眼神不禁柔软下来。
第21章
“怎么,还在想那些报道?”从浴室出来,绪方精次就见已经洗漱完毕的男孩盘着腿鼓着脸颊坐在沙发上。
“都告诉你不需要去理会了,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过段时间自然会消失的。”走到男孩身前,弯腰拿起搁置在茶几上的眼睛。
松松系着的浴袍不可避免地散开了些,从进藤光的角度,正好能沿着松开的领口,看进男人赤。裸精壮的胸膛,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让刚步入成年的男孩羡慕不已。
沐浴后的男人仿佛脱下了白日里让人敬畏拘谨的气场,浑身散发着轻松闲适的气息,又带着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慵懒性感。
“你的脸怎么红得这么厉害?”没有错过男孩的反应,绪方意味深长一笑,故作关心地凑近,捧起男孩泛红的脸颊。
绪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有些走神的进藤光惊了下,男人英俊的脸近在咫尺,双方温热的吐息交。缠相融。
空气中的温度仿佛迅速升高,一股尚未挑明的暧。。昧气息萦绕两人之间。
进藤光怔怔地看进男人眼底,金褐色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看不明白的情愫,让他感到隐约的危机和刺激,还有仿佛将他融化的热度。
他不自禁捂了捂心口,感到胸腔里灼热的跳动。
似乎,在这短短一瞬间,心底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有什么从此变得不一样了。
深知越是棘手的猎物,越是需要耐性,太着急会将对方吓跑的道理,绪方精次主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进藤光懵懂地松了口气,心底却又泛起一丝自己都不明白的模糊的失望。
“那些人那么激烈地抨击我,不正证明了我的地位吗?”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如果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恐怕他们还不屑于写呢。”
果然,进藤光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将刚才的暧。。昧抛在脑后,“那也太过分了!”
他义愤填膺地抱怨,仿佛那些报道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一样,“明明就不是大叔的错,却将比赛失利的责任都推在大叔头上!”
果然如此。虽然是自己的设计,但绪方精次还是有点不知道该为男孩这么容易就忘记刚才的气氛而失望好,还是为男孩这么着急关心自己而欣喜好。
不过,既然动心的苗头已经种了下去,他总能等到收获的那一天的。
在男孩身边坐下,绪方耐心地给他讲解,“日本棋手的成绩这些年来的确不太好,特别是与曾经的辉煌相比,这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真正的棋迷自然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那些报刊杂志也不过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哗众取宠而已。”
“我身为职业棋士,还是在位棋圣,面对这种非议和压力也是工作职责的一部分。”他不在意地笑笑,“如果连这点无关紧要的舆论都放在心上,我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是,你明明那么努力了……”进藤光闷闷地嘟囔着。
在跟绪方同住的这一段时间以来,他清楚地看到这个男人在围棋上是多么刻苦努力还有无奈。
与初认识时以为是那种在各种宴会中游刃有余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社会精英印象不同,绪方每天投入在围棋上的时间大大超过普通人的工作时间。经常花费好几天到各地甚至出国下一局棋不提,空余的时间也大部分用在打谱复盘参加研讨会上,此外还安排有不少棋院活动与赞助商交际等……
到了绪方这个地步,反而不像一些小棋士那样,只要想着下更多的棋,提高棋艺就好。名声与地位给他带来的,除了金钱,还有更多的责任和无法避免的琐事。
即使这样,他还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精研棋艺。他一直没有放弃在围棋上更进一步,没有满足于日本棋坛第一人的虚名,没有屈服于年龄带来的棋力下降。
绪方精次对围棋的热情和挚爱,从来没有改变过。
正因为深知这一点,进藤光才更加无法忍受那些诋毁他的胡说八道。他不知道其他职业棋士的生活是怎样的,但他相信,没有人能比绪方精次做得更好了。
“他们都不知道你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男孩团着身子,脸蛋半埋在膝盖上,难过得似乎被指责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绪方心底就忍不住柔软起来,揉揉了他的头发,“还有你知道不是吗~”还有你在看着我。
不过,绪方皱眉,“怎么又没吹干头发就出来,这样很容易感冒。”对于屡教不改又不舍得下狠手教训的小鬼,绪方也只能无奈地不痛不痒训斥两句。
像条没骨头的虫子一般往前蠕动了下,蹭了蹭男人宽大的手掌,“我讨厌吹风机嘛~”清朗的声音是撒娇般的甜美,“放着它自己会干的啦。”
绪方觉得他一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这个可爱又可恨的小魔鬼身上了,竟然在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面前毫不设防地做出这样天真的动作,尤其这个男人还对其心怀不轨的情况下。
这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掩饰般地抽回手,绪方扯过被男孩扔在一边的毛巾,“起来,我帮你擦干。”
“呀,大叔你真好!”小魔鬼进藤光立马半躺起来,想了想,觉得姿势不太舒服,很自然地后仰靠在男人身上。
绪方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很快迅速放松下来,调整了下坐姿让男孩靠得更舒适一些,双手拿着毛巾慢慢地仔细地一绺绺擦干男孩的发丝。
大概气氛太安宁,大概男人在头上的动作太舒服,进藤光忍不住半眯起眼,就像吃饱喝足躺在廊下晒太阳的猫咪一般,从喉间发出几声惬意的呜咽。
“你倒是会享受。”看他餮足的可爱神态,绪方忍不住也勾起笑容,打趣了句,“我都成伺候你的佣人了。”
“我的佣人?好主意!”进藤光顿时来了兴趣,拖长了音调假模假样地模仿电视里的场景,“那请问绪方精次先生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雇佣呢?绝对福利待遇优厚,包君满意。”
“雇佣我?就是不知道你付不付得起我的工资?”绪方也难得地跟男孩开起了这种角色扮演的玩笑。
“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进藤光想也没想就大手一挥,一副财大气粗的土豪样。
绪方精次忍俊不禁,眼睛却是闪了闪,“条件随便开?万一你付不起不认账怎么办?”
进藤光正在兴头上,哪肯就此示弱,顿时豪气干云,拍着胸脯保证,“我要是说话不算话,那就任你处置。”
“哦~任我处置,这可是你说的。”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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