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代围棋,已经完全成为一项竞技的运动。
围棋,从一开始就只是一项游戏而已。
身处其间的职业棋手,又怎么可能专心追寻‘神之一手’!
绪方精次冷眼看着棋院方千方百计地讨好赞助商,看着那些志得意满的小棋手一点点被消磨掉锐气,看着仅凭资历的老家伙尸位素餐地占据高位,看着那些安于高额奖金的循环圈棋士……
即使是他的老师塔矢行洋,也不得不为棋院的发展而作出妥协。
绪方精次甚至一度想放弃过,他梦想中的职业棋手并非这样的一群人?!
绪方的状态看似一落千丈,一时间他陷入了迷茫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成为职业棋手?他找不到自己继续留在职业棋坛的理由?他不知道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绪方精次不知道他的老师对他的状态是否看在眼里,大概是的吧,他总是将一切看透,却从不点出。最后,点醒绪方的,反而是与桑原仁的一局非正式对弈。
与秀策本因坊同姓的棋手,实力高强的头衔棋士,也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这是当时的绪方精次对桑原老头的唯一印象,毕竟他们的接触到底不多。
在棋院活动的间隙,被喝得醉醺醺的前辈强拉着对弈一局,本就不耐的绪方精次不是没有火气的,奈何对着那张醉得眼睛都看不见的布满皱纹的老脸,他实在不好发火。
‘明明已经醉得连棋盘都看不清,还下什么棋。’只有两人的休息室内,绪方精次无奈地看着对面的前辈连棋子都放不稳,不知道这样的一局有什么意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原本的轻视不耐漫不经心已经被全部收起,绪方神色渐渐严肃起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在他面前,棋子零落的棋盘上,白子一条大龙被连根拔起,左下腹的布局也被切得七零八落,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几乎再无有一战之力的白棋!
白子败了!
惨败!!
即使在与老师塔矢行洋对局时都没有尝过如此屈辱的惨败,绪方冒着冷汗看向那个他所轻视的老头,却见他睁开了眯缝的眼睛,眼中精光湛湛,如出鞘名刀的刀锋,锋利、冷冽、气势慑人,闪烁着从无数场厮杀血战中淬炼而出的寒光,“年轻人,不管什么时候,轻敌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看着他弯腰捶背地站起来,嘴里念叨着,“老啰老啰,坐这么一会就受不了了。”就像任何一个公园里上了年纪的老头子。
呆若木鸡地坐在棋盘前的绪方,眼看着那个老头慢腾腾地走到门前,手放在把手上,突然停住了动作,回头,“不管你有怎样的梦想,想要走到哪种地步,不打倒我们这些拦路的老家伙,一切都是空谈。”
“为生活而下棋,为名利而下棋,乃至为奖金而下棋,下的都是围棋。”
“赢不了,你的愤怒也只是比他们更为不堪的笑话而已。”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坐在休息室内的绪方精次,还能听见那个老头在走廊中的朗声大笑,“现在的年轻人啊……”
这样一场没有其他人任何人知道的对局,让陷入低谷的绪方精次重新焕发出胜利的**。
三个月后,他进入了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头衔循环圈。
一个月后,他在正式对局中再次遭遇桑原仁,再一次的大败。
赛后的采访中,被问及获胜感想的桑原仁,依旧皱着一脸橘子皮,毫不在意地开口,“哈哈哈……迷茫的小鬼终于看清路了,可惜对我来说到底还是太嫩了~”
“年轻人啊~就是心烦气躁……”
绪方精次原本不多的感激之情就在桑原老头嘲弄的笑声中灰飞烟灭。
再之后,两人就莫名其妙地杠上了。
绪方精次开始改变自己,他试图以一种冷眼旁观的姿态既接受又明哲保身地身处这个现代浮华的职业棋坛,既置身其中又游离其外。他想要成为这场游戏的掌控者,至少也要不为游戏掌控,而不是迷失其间,忘记本心。。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做到了。
高超的交际手腕,广泛的人脉力量,师出名门棋艺不俗,再加上迥别与一群老头的年轻英俊面孔……让他成为了赞助商眼中的大红人。他游走于一场场宴会活动间,表面光鲜亮丽,心底何尝不是冷笑自己的无奈。
他以为自己玩弄平衡做得很好,甚至暗地里虽然不承认也多少有点洋洋自得。直到他的老师塔矢行洋在一次私人对弈上,再次将他杀得片甲不留。他苍白着脸想起之前与桑原老头子的那一局,无力低头认输。
塔矢行洋静静坐在棋士里,渊渟岳峙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澜,却凭空让人感觉到千钧重担般的压力。
“精次。”他平静地开口,用的是自从绪方成为职业棋手后就极少再用的亲密称呼,就像绪方仍然是住在塔矢大宅里的内弟子一般。
绪方精次为这样久违的称呼怔愣了下,然后挺直脊背、肃然端坐、低头受教,就像他还是初初拜入塔矢门下的小弟子一般。
塔矢行洋看着这个已经成年的高大俊朗风度翩翩的弟子,想起棋院高层和赞助商对他的称赞,心底却有着挥之不去的隐忧,“我们是棋士。”他想起幼子握着棋子迷惑清澈的眼睛,“不管现实如何改变,我们自己不能忘记这一点。”不能忘记身为棋士的风骨,不能忘记对围棋的热爱,不能忘记那些努力、艰难、忍耐……
“在身为职业棋手前,我们先是一名棋士!”塔矢行洋厉声而言,一字一句,如千斤重担敲击在绪方心头。
绪方精次悚然而惊。
他看到了古代棋手依附于达官贵胄生存的事实,却忘记了他们高洁自省的言行;他看到了现代围棋的没落,却忘记了为了围棋的延续和复兴而不断努力的棋院;他看到了为名利而下棋的职业棋手,却看不到他们同样为此日夜钻研的决心……
绪方开始思考,他是否太过傲慢。
“然而,既然我们身为职业棋手,”塔矢行洋缓和下语气,“那就要承担起属于职业棋手的责任。”
“繁琐的交际也好,无聊的活动也罢,现代围棋,不就是靠着这样一点点传承下来的吗?”塔矢行洋闭上眼睛,“时代已经改变,围棋的许多传统也随之变化甚至丢失,但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守好本心。”
绪方低头不语,良久,对着棋盘对面的恩师,躬身行礼。
就在他走出棋室前,沉寂良久的棋室里,突然又响起了塔矢行洋悠悠的长叹,“‘神之一手’……真想看一看啊,哪怕一眼也好……”
绪方安静地关上了棋室的门。
有些事情,他还不到理解的时候。
然而,直到最后,绪方精次一直记得那句话,‘赢不了,你的愤怒也只不过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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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绪方精次在棋会所前抓住了那个有着明亮清澈眼睛的惊慌失措的孩子。
只是一个不错的落子罢了,不过是个稍有点天赋的孩子罢了,绪方莫名就觉得,就是他了,那个他梦想中的人,那个可以实现‘神之一手’的人。仿佛冥冥中命运的指引,让他看到这样一场灿烂瑰丽而永恒神圣的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绪方大叔年轻的那一段,其实是过分偏激的看法,谁没有个中二的时候呢~桑原老头其实蛮看好小绪方的,不忍他就这么埋没或扭曲了,只不过用的方式比较恶趣味,也让好面子的绪方大叔从此跟他结下了梁子。
这章脑洞开太大,一时收不回来,绪方大叔那些年少气盛的岁月啊~
新文存稿中,大家去瞧一瞧,顺手包养一下哦:
'棋魂'神路
第61章
“我爱他;如爱己身。”
绪方精次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看着修·阿尔弗雷德的眼睛;一字一顿;一字千钧。
他怎么能不爱他?
那是他梦想中的自己;那是他在这浮华世界唯一的救赎;那是他为之仰望、膜拜、珍重不已的存在。
他早已明了自己无法登上围棋的神坛。他幸运地没有迷失在这繁华烟云中,然而,清醒的头脑也直接而赤//裸裸地告诉他;他不具备登ding的资格。
在这条追寻‘神之一手’的道路上;从古至今,有无数的人为之而努力、奋斗、拼尽全力只为了能前进一点,再前进一点;与那个心目中的圣地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然而,他们都倒在了途中,无奈不甘地遥望着远隔云端的所在,最后化作照亮这条孤寂道路的点点星光。
‘一眼也好,只一眼就够了,多想看一眼啊,那ding//端的风景……’包括他被称作‘最接近神之一手’的老师,都这样渴望而不可及地落寞着。
这么多或青史流芳或籍籍无名的棋士,都无一例外地停在了路上。差的到底是什么,是天赋?是勤奋?还是运气?
也许都不是。
仅仅因为,他们都不是那个人罢了。
神坛ding//端,巍峨殿堂,历经数千年,寂寂矗立,等待着的,从头至尾,只有那一个人!
那个叫做进藤光的孩子!
绪方精次想,在他抓住那个孩子的手的时候,有什么就已经被注定。
他将看着他重回神路,仰望他一步步走上神坛。
即使,痛彻心扉!
因为,他爱他啊……
比爱自己更爱他啊……
“我爱他。所以我会给他最好的。”
“包括放他高飞。”
绪方轻声低喃,“我爱他,所以我比他更希望看到他快乐。”
“我爱他,所以我无法阻拦他。”
他记得当初那个孩子明澈的眼睛,记得他比阳光更灿烂纯粹的笑容,记得他端坐棋盘前的灵光四射艳惊四座,记得他蓦然回首却不见一人的落寞怅惘,记得他不经意间仰望天空的高远恣意……
进藤光是一只注定高飞的鸟儿,他的眼睛注视着看不见的远方,他的翅膀准备着振翅划过天空……
这样的一只鸟儿,是注定无法被关在笼子中的。
若是那样,他会日夜啼鸣,泣血自绝……
毕竟,那是那么骄傲的一只鸟儿啊……
修·阿尔弗雷德静静地听着男人的倾述,没有插话,没有打断,直到安静再次笼罩了这个角落。
“若是这是您的保证,”金发绿眸的男人最终开口,“我想,我可以相信你。”他轻轻地说,平静自然,没有身为家长面对孩子同性恋人的愤怒、不甘,更没有祝福……他仅仅这么说着。
“我无法替他做出任何决定,”他完美如雕塑的侧脸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仿佛也轻松了几分,“即使我同样在意他。”
“然而,正如你向我提出见面请求时所言,”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子的侧面,“我的确不是他的任何人。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早已在幼年夭折。”
“我没有决定他的未来的权利,即使某种程度上而言,我救了他。”
“关于这一点……”绪方精次适时地想提出询问和致谢,却被修抬手打断。
“那不过是个意外。而且即使你要致谢,该感谢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他如今的母亲,我的继母——绫子夫人,是她执意要救下他的。”修翠绿的眼睛低垂,“更何况,这也能算是一个交易。”
“我救了他,他成为‘尤莱亚·阿尔弗雷德’,慰藉尚未走出丧子之痛的绫子夫人。”
“他不欠我任何东西。”
听到这里,绪方精次不禁皱起眉。
即使修·阿尔弗雷德一再强调由进藤光自己做主,但明显其间还有一个神秘的绫子夫人,这个自从神奇地从一介孤女加入豪门后就一直深居简出消息难觅的女子。她又会是怎样的人?会是怎样的态度?
“但是,”顿了片刻,修再次看向绪方精次,“我不知道尤莱亚,也就是你口中的进藤光,他是否对你怀抱同样的感情。”
“或者说,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绪方敏锐地察觉他的话中有话,推了推眼镜,不发一言,等待下文。
“我救下他的时候,或者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发着高烧。”修仿佛陷入了回忆,“烧得全身通红,嘴唇干裂,再频繁地更换冰袋都无法让他的体温降下来。”
“他很痛苦。漂亮的眉眼紧紧皱起,不断地shen//yin,嘴里低声喊着听不清楚的名字。”
“虽然我救下了他,但实则我并没有多做什么。我的家庭医生告诉我,他的清醒简直堪称奇迹。”
“然而虽然清醒过来了,但连日的高烧并非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修仔细地看向绪方精次,满意地看到男人紧张地收缩了下瞳孔,放在桌上的手狠狠攥了下。
“他失去了记忆,这点你已经知道了。”
“还有一点就是,他再也长不大了。”
“不明白吗?”绪方精次疑惑地蹙起眉,修沉yin了下说法,“这么说吧,你应该有察觉到,有时候尤莱亚的言行,过分地……与年纪不符。”他小心地选择了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词。
绪方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在与进藤光相处同//居的过程中,他的确有发觉到,男孩的表现偶尔显得过分稚气,甚至有时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成年的男人。
但是对方本就只是刚刚步入20岁,在日本风俗里才堪堪摆脱未成年的名头,这个年纪的男孩不成熟甚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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