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和大哥出府为娘亲送终。”
刘氏亲扶了方菲玥起来,柔声劝慰道:“好孩子,母亲知道你孝顺,只是老太爷生前发过话了,我们身为后辈,自然要遵守!”
窗外的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穿过大开的窗子洒进来,在屋里落下一片明媚。刘氏表情慈祥和蔼,方菲玥却感到刺骨的凉意,原来这就是后宅没有硝烟的战争,不过只是几句话,不动声色间就断了你的路。
她总以为那些下毒下盐的招是夫人的步步算计,如今看来,见招出招才是她的厉害之处。
方菲玥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却听到老太太气道:“你不让他们尽孝,如此不就坏了我方府名声?将来若澈哥儿昊哥儿若考取了功名,这可是要被言官诟病的啊!”
刘氏笑道:“老太太,您放心,不过一个姨娘而已,左右我这个嫡目还在,只要将来澈哥儿对老太太、对我和老爷孝顺,不孝的罪名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的!”
“你……”老太太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直拍着胸口顺气。
眼看老太太气得不轻,方礼臣终于不再装聋作哑,劝道:“母亲切勿动气,父亲确实交代了不许沈氏再见到澈儿啊!”
“哦?父亲也记得祖父当时说得是不许姨娘再见到我么?”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就见方凌澈掀了帘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刘氏看着方凌澈一步步走进来,无声在心底冷笑,这方凌澈来得真是时候,只是,任你兄妹说破天,我也不会放你们出府,老太爷的话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第四十二回 兄妹出府
方凌澈进来给老太太、方礼臣和刘氏行了礼便直直站在一旁。
老太太叹道:“你来的正好,你姨娘没了,我原想着让你和你妹妹去庄子里为她送终,也算是全了母子情分,你母亲却说老太爷生前说不许柔姨娘再见你一面,如今看来竟是你们母子情分都不能全了。”
方凌澈表情一直淡淡的,听到柔姨娘离世眼里也没有多大起伏,只是道:“姨娘早早离府,和孙儿母子情分自然是浅,只是生母离世,若将来孙儿不去送终,将来出仕也必定落下不孝的罪名,况且,孙儿当年虽然年幼,却记得老太爷说得原话是‘不许柔姨娘活着再见澈儿一面’,如今姨娘下世,想来孙儿去祭拜也是无妨的。”
方菲玥偷偷看向方凌澈,他一番话说得出府不像是为了全母子情分,倒像是只为了落个好名声,但她却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愤恨和悲伤,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将那么沉重的心思压抑得如此云淡风轻。
老太太点头:“对,我也记得老太爷的原话是不许柔姨娘活着见你,如今人没了,你去祭拜自然无妨。”
说着把目光转向刘氏:“你说是不是?”
刘氏心中暗恼怎么忘了老太爷的原话,面上却不动声色,凤眸一转,低眉道:“老太太说得极是,只是我们身在孝期,实在不宜出门呐!”
老太太道:“我朝虽是以孝治天下,规定孝期不出门访客宴饮,亦不能开门迎客接物,但她们兄妹二人是出府奔丧,不违孝规,想来也是无碍的。”
一直沉默的方礼臣这时候突然道:“这不违孝规,依然是无碍。”
刘氏还想再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扬声道:“你明日安排一应祭拜物品,送她们兄妹出府,好了,我也乏了,都回去吧!”
方礼臣、方菲玥和方凌澈忙行礼告退,偏刘氏直直站在那里,方礼臣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才不情不愿道:“媳妇告退。”
方礼臣面色不虞地和刘氏回了凝华院,进门便道:“你如此反驳母亲,是不想她们兄妹出府,想让澈儿落下不孝得罪名吗?”
刘氏颇为委屈道:“怎么会呢,老爷,你误会我了,孝期出门是对老太爷不敬,我是不想我们方家的名誉有损啊!”
方礼臣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昊儿是我的儿子,澈儿也是我的儿子,你身为嫡母自然要一碗水端平,况且澈儿将来出息了,才能更好地扶持昊儿,护我方家荣华。”
说完这句话方礼臣便怒气冲冲甩门而去,刘氏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什么身为嫡母要一碗水端平,什么将来方凌澈出息了才能和昊儿一起护住方家荣华,以方凌澈的心机,将来若出息了会放过方家家产么?只怕是昊儿更大的威胁!
刘氏双手狠狠握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不觉得痛,她一定不能让方凌澈羽翼丰满起来!
第二日一早,方凌澈方菲玥兄妹一人骑马,一人乘车,各自带了丫鬟随从,由刘氏亲自从方府后门送出了府。
第四十三回 出府无自由
马车一路出了城,五月里,日光正好,沿路花红柳绿风光无限,车内却一直气氛沉闷。
因是老太太交代的,马车很是宽敞,中间还放了一张小案几,上头放着一套青瓷茶具和两碟点心。
静姝倒了一杯水递至方菲玥面前,劝道:“姑娘,喝些水吧。”
方菲玥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渴。”
“姑娘还是喝些吧……”静姝苦苦劝道:“您昨晚便不吃不喝的,瞧嘴上都起了干皮了……”
静菡亦小心劝道:“姑娘好歹喝些,您的病刚好,保重身体要紧呐!”
经不住两人苦苦哀劝,方菲玥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便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又继续发呆。
静菡在静姝耳边叹气道:“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下去可是熬不住啊!”
静姝愁眉不展,小声道:“是呢!还好两姑娘回庄子去了,不然若依姑娘执拗的性子,不定怎么折腾自己呢!”
静菡气愤道:“夫人也欺人太甚了,若非大爷及时赶到,我们姑娘可不连祭拜柔姨娘的机会都没有么!”
静姝赶紧拉拉静菡的衣袖,示意她小声点,在她耳边低语道:“夫人这次让吴妈妈一块跟来伺候姑娘,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她就在马车外头坐着呢,若这话让她听见再传给夫人,岂不白白连累姑娘?”
静菡脸色一白,立即噤声,又想到姑娘出府一趟还被吴婆子监视,连自由都没有,轻轻朝马车门口啐了一口方才作罢。
马车急急行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庄子里。
方菲玥由静姝静菡扶着下了马车,就见方凌澈在跟庄子里的冯管事说话,见他下来,方凌澈淡淡道:“进去吧。”
“大爷,三姑娘里边请……”冯管事亲自引两人进了庄子,那谄媚的狗腿表情,是方菲玥在庄子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
冯管事引了两人去了以前她和姨娘住的那个小院子,灵堂就设在此处。
柔姨娘是府里遣出来的姨娘,死了也不能埋在方家祖坟的,那些下人惯会偷懒,将灵堂设置得也十个分简单。
只一个黑漆漆的小棺木,前面象征性地摆了两盘水果,守灵哭丧的人只有一个,正跪在棺材旁垂泪烧纸。
那人一见方菲玥进来立刻放声大哭:“姑娘,你可回来了……”
原来竟是一直伺候沈氏的红玉。
方菲玥悲痛欲绝,上前抚着沈氏的棺木放声大哭:“娘亲,玥儿回来了,你看看我啊……”
静姝静菡立刻跪在沈氏棺材前,泣涕不止。
方凌澈则垂眸静静站在棺材前,不悲不泣,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心思。
吴婆子装模作样地挤出两滴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会儿看看方菲玥,一会儿看看方凌澈,心中冷笑不止。
姨娘不是正经主子,就是死了亲生子女也不能下跪哭丧,三姑娘哭也算情有可原,毕竟是柔姨娘亲自养大的。大爷可是老太太一手养大,自小就与柔姨娘母子分离,如今看大爷的表情竟没有半点伤感之态,就是亲生母子,到底没有养育之恩,母子情分当真是浅啊!
第四十四回 方菲玥强振作
在柔姨娘棺前哭了一会儿,静姝静菡担心着方菲玥的身体,止住泪将方菲玥劝住了,由一个小丫头引着回了以前住的屋里休息。
吴婆子也一路跟了来。
这个吴婆子还真是对夫人忠心!方菲玥忍住心里的怒气,淡淡道:“今儿也累了一天了,妈妈自去歇息吧!”
吴婆子道:“这哪行呢!夫人吩咐老奴要好好伺候姑娘,老奴不敢怠慢!”
方菲玥无力抚额,赶了一条路,娘亲去世的消息又让她伤心过度,此刻头疼不已,哪里还有心思跟吴婆子争斗,有气无力道:“静姝,伺候我歇息吧!”
静姝一愣,“姑娘,你还没用晚膳呢。”
“我不饿,伺候我洗漱歇息吧!”
“是!”
静姝静菡扶着方菲玥进了净房,吴婆子也想跟进去,静菡拦住她,没好气道:“妈妈也太不放心我们了,您这般跟进来,姑娘还怎好意思洗漱?”
吴婆子这才止住脚,静菡冷哼一声,“啪”地将门关住了。
吴婆子对着门啐了一口,小声骂道:“下作的小蹄子,不过是仗着老太太作威作福,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净房内,方菲玥无力靠在浴桶里,脑里走马灯似的回忆着与娘亲的种种画面,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静姝看了心疼不已,跟着落泪道:“姑娘,姨娘离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和大爷,您大病初愈,千万莫苦了自己,保重身子要紧啊!”
方菲玥小声泣道:“我只顾着在府里周旋,却忘了姨娘还在外头受苦,如今再见姨娘一面都不能了。”
静姝道:“姑娘在府里步步艰难,怎会料想姨娘骤然离世,姑娘纵使再伤心也要保重自己,和大爷相互扶持,让姨娘地下安心啊!”
静菡亦劝道:“是啊,姑娘,如今就您和大爷最亲厚了,明日姨娘安葬,您可要和大爷好好说说话,千万不要像上次一样吵嘴了。”
如今就您和大爷最亲厚了,这句话像跟针一样刺进心里,疼得她猛地清醒过来。
娘亲骤然离世,原因尚且不明,吴婆子又一直跟着她,她连跟红玉和哥哥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明日姨娘下葬,是跟红玉见面最后的机会了,看来她得想法拖住吴婆子才行。
想到这里,方菲玥仰头擦干泪,道:“你们得对,我必得振作起来,让姨娘安心离开。”
静姝静菡欣喜对视一眼,只听方菲玥小声在两人耳边说了什么,两人频频点头应是。
方菲玥又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脚下一滑,“哎呀”一声直直摔在地上。
静姝静菡急忙去扶,却见方菲玥额头磕破了一块,渗出血来,人已昏迷过去,两人吓得手忙脚乱,忙喊道:“吴妈妈快进来,姑娘摔得晕过去了。”
吴婆子听见动静忙推门而入,就看到方菲玥身上搭着一件浴衣,额头流了不少血,人也昏死过去。她面色一变,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静姝忙将方菲玥摔倒的事说了一遍,吴婆子忙将方菲玥抱起来,又急急吩咐静菡:“快去请大夫!”
第四十五回 暗藏关心
静姝和吴婆子小心将方菲玥放在床上,静菡慌忙去找庄子冯管事去请了大夫。
方凌澈本听冯管事回禀着柔姨娘的安葬事宜,一听说方菲玥昏迷,忙跟了静菡一起过来。他步履匆匆,静菡几乎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静菡心里高兴,大爷到底还是记挂姑娘,面上虽然不显,一听说姑娘昏迷就如此着急。又怕他过分担心,静菡见周遭无人才小声喊住他:“大爷莫急,姑娘是装晕呢!”
“什么?”方凌澈停下步子,回身看着她,问道:“三妹为何装晕?”
“还不是因为那吴婆子!”静菡愤然道:“吴婆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害姑娘和大爷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姑娘想借病拖住吴婆子,让大爷趁机问问红玉,姨娘可曾有什么言。”
方凌澈越听目光越冷,“三妹如何确定我能单独见到红玉?又如何保证夫人派来的人就一个吴婆子?”
静菡一惊,“难道夫人还派了其他人?”
说到这里又懊恼不已,“奴婢要应该查探清楚的,可怜姑娘为了演戏,额头都破了一块。”
方凌澈满面寒霜,冷然道:“拖住吴婆子的方法多的是,竟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当真是愚蠢至极!”
说完便扔下静菡,快步往方菲玥休息的院子而去。
方凌澈到屋里的时候帘子已经放下来,静姝吴婆子都焦急地守在外头,见他过来,忙行礼不迭。
方凌澈淡淡扫了两人一眼,装作毫不知情,淡淡道:“三妹如何了?”
吴婆子道:“回大爷,姑娘额头破了皮,人不知为何晕过去了,老奴已让静菡去请了大夫。”
方凌澈点点头,便静静坐在一旁喝茶,等待大夫到来。
吴婆子见方凌澈漠不关心地在一旁喝茶,无声在心底冷笑,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妹妹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哥哥还有心思在那里喝茶!
不多时,静菡领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进来。
方凌澈忙起身迎接,道:“舍妹不慎摔伤昏迷,有劳大夫了!”
老大夫摆摆手,“先带我看病人。”
静姝忙将方菲玥的一只手拿出来,在上面盖了帕子,才搬了凳子放在床边请老大夫诊脉。
老太夫捋着胡须,半眯着眼细细诊了一会儿,才道:“令妹似是饮食不规律,又伤心过度,才致昏迷不醒,脾胃较弱,待老夫开些药,好好调理也就是了。”
静姝忙道:“大夫,我们姑娘额头还不小心蹭破了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