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都是这样,皇上膝下子嗣少,如今便拿我的肚子当宝了。淑妃、德妃,皇后、太后,日日给我送吃的来,我哪里吃得下这么多?”
凌湘将食盒打开,尝试了一口汤,“娘娘现在喝吗?”
“嗯……正好我有些饿。”吴千雁舔了舔嘴唇,似乎很馋的样子。
我笑眯眯望着她,“娘娘慢慢喝,于归先回去了。”
“于归!”吴千雁刚喝了一口,忽然叫住我,“皇上还在沈美人那么?”
“在呢,奴婢正要去伺候他们起床沐浴。”我注意到吴千雁低眉垂目中含有一丝幽怨,心底也替她难过起来,安慰道,“娘娘如今怀有龙胎,皇上一定会更加宠爱娘娘。”
她勉强笑了笑,“只盼着肚子里是个小皇子,才能令皇上龙颜大悦。对了,昨日凌湘去了浣衣局,顺便将沈美人的衣物取回来了。”她扭头吩咐凌湘去偏殿书房的橱子里拿衣服,我急着要回去,却又不好拒绝她的好意,便随凌湘一起去找。可找了好一阵,却没有找见,我只好回来问吴千雁。
那浓汤是上乘补品,又做得美味可口,吴千雁将舀出来那一碗喝得底朝天。
“娘娘,凌湘说明明放在橱子里,可是找不到。”
吴千雁嗔了几句,自行过去找。我从窗户探头看对面,内侍还未出来通报,暂且放宽了心。
不一会,凌湘端着衣物回来了,吴千雁在后面慢悠悠走着。凌湘朝我撇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你自己偷懒不去浣衣局,若不是我们娘娘吩咐,我才不会帮你拿回来。”
“好凌湘,下次给你瓜子吃!”
“你已经欠了我很多瓜子了!”她气呼呼瞪着我。
我咋舌,耸耸肩:“你不提醒我……”话说到一半,惊闻吴千雁痛苦低呼,我和凌湘同时扭头看去,吴千雁捂住腹部,面容苍白。急忙扔下衣服,和凌湘一同搀住她。
吴千雁只迈了几步,浑身抽搐,渐渐瘫下去。
凌湘焦急呼唤:“娘娘,你怎么了?!”
“啊……”吴千雁的眉眼都扭成一团,半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两行热泪骤然淌下。
我吓得六神无主,愣在一旁。凌湘又气又急朝我叫唤:“于归!你力气大些,你背娘娘上床去!我去叫医女!”
我慌慌张张将吴千雁背起来,身后的凌湘忽然尖叫:“血!血啊——”
低头一看,一股鲜红的血沿着吴千雁的脚踝内侧流下,渐渐浸透了绣花鞋。她在我耳边微声说:“我的……孩子……”
我僵住了,就那样背着她,一步也迈不开。凌湘疯了一般冲了出去,朝对面大声哭喊:“皇上!皇上……快来看看吴美人!快来看看她呀!龙胎出事了、出事了!”
吴千雁在我耳边微弱抽泣,眼泪沾在我颈后,冰凉凉的。我忍不住哭了,背她走到床边,轻轻将她搬到床上,替她脱去鞋子,那白袜上一团团的殷红,令人心惊胆战。
她猛地揪住我的衣袖,惊恐瞪大双目,哭喊一声:“不要!”然后面如死灰,昏了过去。
“吴姐姐!”我控制不住汹涌肆意的泪水,拉住她的手哭喊,“你别怕,我救你!我会救你的!”泪眼模糊,我尽全力朝她施法,心中却无丝毫的把握。治愈伤口我会,为人续命我也会,可要让一个胎儿死而复活,该如何做啊?“白娘子,白娘子你教教我……要如何做……”
纷杂的脚步由远及近,一行人带着冰雪之气冲进殿里。我忍住啜泣退至一旁,望着脸色焦虑的皇上。他尚未梳洗,头发凌散披落,二话不说,撩起吴千雁的下裙匆匆一瞥,语气阴森骇人:“怎么回事?”
凌湘跪在床前,哭哭啼啼:“奴婢不知……娘娘刚起来没多久……”
“可用过早膳?”
凌湘一怔,惊慌道:“用了,是淑妃娘娘送来的补品!”
“淑妃娘娘亲自送来的?”
“不、不是……是淑妃娘娘的宫女碧兰,每日都是她来送……”凌湘突然扭头看我,喃喃道,“可今日,是于归送来的。”
皇上猛地盯住我,那目光如寒铁锻造的利刃。我跪下了,泪止不住地落,哽咽道:“碧兰腹痛难忍,奴婢恰好路过,便帮她送来了。”
皇上双手负在身后,渐渐俯首下来逼近我。第一次将皇上看得这样清晰,他的面庞如斧凿刀刻般,与逍遥王何来半点相似?他盯着我,沉声道:“太医,速速给朕一个交代!”
除了太医,其他人尽数退出来,我和凌湘跪在一处,冰寒从地上侵入膝盖,渐渐漫上全身。不多久,便有结果了。太医低声回禀:“皇上,吴美人食用的补品中,含有大量的三七粉,此乃活血化瘀的药物,亦是孕妇大忌!吴美人的龙胎已经保不住了。”
“淑妃绝不会做出这等事,碧兰更是跟随淑妃多年。”皇上猝然伸手捏住我的脸,声音轻却狠,“果然是……人心隔肚皮!”
我辩驳道:“皇上,奴婢确不知情!”
他看似轻易推了我一把,我便跌倒在地,后背吃痛。
“来人,搜沈美人的寝宫!”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静静望着他,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他刚与沈云珞温存一夜,转眼便能翻脸不认人。
我被侍从押回去,沈云珞素面朝天站在殿中央,迷茫望着我。我摇摇头,眼泪不自觉夺眶而出。她走过来,轻轻抚摸我的肩,安慰道:“于归,别怕,我们没做亏心事。”
皇上站在离我们一丈开外的地方,面无表情。
殿内被翻得一片狼藉,沈云珞始终淡定驻足在原地。
一名内侍战战兢兢递上一团小纸包给皇上身边的胡公公,“奴才在首饰盒里搜到了这个。”
胡公公三两下打开,用指头蘸了点粉末尝了尝,低声回禀:“皇上,正是三七粉。”
我一心急,跟皇上大声辩驳:“三七粉又不是稀罕之物,况且这三七粉是我早前跟彤史大人要的!”
“既然如此,为何藏在沈美人的首饰盒内?”
几月前皇上一巴掌将沈云珞的脸打肿了,她自己对镜施药,随手搁在首饰盒内,一直未动。可这样的话,我如何能说出口!?又气又急,就差跳起来跺脚。沈云珞只是幽幽望着皇上,一声不吭。
皇上凝神思索半晌,平静道:“先将她们二人交给太后审问。”
我还想说什么,胳膊被沈云珞拉了一把。
就这样被冤枉?一切都尚未查证就抓人,这样的皇上未免太糊涂!我气急了,破口大骂:“昏君!”接着响亮的一耳光掴上我的脸,好疼……我又落泪了,缓缓扭头看沈云珞,她气得浑身发抖朝我吼道:“你太放肆了!”
从没见过她这样子,我极度不解,她甘心吗?前一刻还对她宠爱有加的男人,顷刻便这样冤枉她!我们双双被押下,在与皇上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我愤然对上他幽暗的双眸,出人意料的是,我从他眼底看到了辛酸……
第八章 73、一剪梅…1
白雪纷飞,美得如三月柳絮,我却只能趴在窗边透过缝隙偷偷欣赏。
我们被关在太后的佛堂后院里一间简陋的屋子,一连好几日,得不到外面的消息。
陋室里只有一张床,宫里是尊卑分明的地方,主子睡床,奴婢只能睡地了。好在沈云珞总算还有怜惜之心,要我跟她挤挤一起睡。她身子再弱,也是比我暖的,触到我冰冷的身体,她诧异道:“往日只以为你手凉,不想身子也这样凉。于归,你应该找大夫看看。”
我虽有肉身,却没有热血,我的血都是凉的。“大夫可有办法让我变得暖起来?”
“不知呢,或许有罢。”
我嘻嘻笑了几声,“凌湘说,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暖被窝的人。”
沈云珞转身对着我问:“你想嫁人了?”
“想……”我睁眼望着屋梁,微微笑着,我想嫁人,受劫,成仙。
“嫁给逍遥王?”
“哼,嫁给他?他去暖别人的被窝,我怎么办?”
“那你想嫁给谁?”
“我……不告诉你……”
“那我也知道。可是你别妄想了,他不会娶你。”
我哼哼了几声,转身背对着她睡觉。
连日大雪,京城的严冬果然难熬。
院子里时常有僧人走动,他们在佛堂内替皇宫熬腊八粥,我想看见罗净,或许他能掐算出究竟是谁害了吴千雁。可惜只等来了送饭的宫女。
门外的锁子“咔哒”一声,门敞开,寒风肆虐而入。我接过篮子,小心问:“这位姐姐,不知太后娘娘何时审问我们呐?”
“我哪里知道?你们等着吧,太后慈悲,天天好饭好菜给你们送来,急什么?”
太后慈悲?那恶毒的老太婆,我违心对她笑着道谢,听见门又锁上,撇撇嘴说:“是叫我们等死吧?”一边嘟喃,一边将饭菜端出来,放在案几上。
沈云珞抱腿坐在床沿,盯着眼前那盆炭火:“这事情严重,太后不会随便提审我们,一定要查过之后才有把握。”
“只是……皇后乃后宫之主,为何由太后审我们?这太奇怪!”
“有何奇怪?太后在宫中几十年,皇上十分敬重她,皇后年纪尚轻,如何能取代她的地位?反而还要拼命讨好。”
我微微点头,这些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听也听不懂。伸手将筷子递给她,“娘娘,吃饭。”
沈云珞忽然一把抓住我的右手,瞪大双眼问:“你的手这么快好了?伤口愈合了?”
我一怔,紧张得结结巴巴,“啊……没有、伤口……”情急之下,用法术在左手中指上变了个伤疤,赶紧伸过去给她看,“在这里啊!”
她狐疑盯着我,“我记得咬的是右手。”
“你稀里糊涂的,记错了!明明在左手,你看呀!”
她摇摇头,喃喃:“不会错……是右手才对。”
“娘娘,你怎么这样固执?快吃饭吧!”
我催了她好几遍,心虚得端起碗拼命扒饭。沈云珞蹙眉,小口小口吃着饭,或许是百思不得其解罢。
今日腊八,原本来送饭的宫女一整日没有出现,宫里应当在举行祭奠仪式,或许谁也顾不上我们。一直捱到夜幕降临,若还没有吃的送来,我便要翻窗户出去。好在终于有人来了,我听见极远的脚步飞快走近,早早侯在门边,一个劲咽口水。
沈云珞有些莫名其妙看着我,“于归,你做什么?”
不一会门开了,甚至没听见锁子的声音。
罗净一手托着一个大钵出现在门口,僧衣单薄,两道修长的眉毛上结了碎冰,白闪闪的。钵子里腾着热气,是腊八粥,我夺过一个来,欢呼:“有吃的了!”
他将另一个也递给我,神情平淡道:“皇上亥时才开始赐粥,轮到你们就太晚了,先充充饥罢。”
我把两个大钵都搁在案几上,笑眯眯侧头对罗净说:“多谢大师,还专程来送粥。”
沈云珞瞧了瞧,努努嘴:“没勺,如何吃?”
我端起来呼噜呼噜喝了两大口,滚烫的粥弄得我浑身一战栗,擦擦嘴说:“就这样吃。”
沈云珞摇摇头,表情有些厌弃。
“于归,你就随我去拿个勺罢。”
我没听错吧?好奇瞪着他,“我能出去么?”
“无妨,有我看着你。”
我点点头,转身低声埋怨沈云珞:“人家送粥来,你还嫌这嫌那,真是大小姐做派……”
她不理会我,依然坐在床沿垂目望着火盆。她总是这样我行我素,我也习惯了。
跟罗净出了屋子,外面天寒地冻,罗净的袈裟被风吹起,拂过我身子。夜色清冷,白雪借着月光将四周映得白煞煞。他忽然止住脚步,扭头看我,那双细窄的眼中闪烁着怜悯。
我仰面望着他,笑问:“大师怎么了?”
他朝我伸出手,“我替你把脉。”
我毫不犹豫将手腕搁了上去,视线落在他优雅的颈上,那段肌肤裸露在雪色和月光中,渐渐朝下看,锁骨被僧衣半掩、轮廓冰冷。“大师,你不冷么?”
他瞥了我一眼,“冷什么?出家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那一夜,是你救了我,于归早想多谢大师,可一直没有机会。”
“你元气尚未恢复,勿要再滥用法术。”
想起那日走火入魔,我心有余悸:“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也不想的,都是一时控制不住。”
罗净抿唇而笑,结了冰的白眉一挑,“小桃花,你需要参详的事情太多,不能因一时迷惘就误入歧途。”
我快跑几步追上他,拉住他胳膊问:“我误入什么歧途啦?”
“走火入魔,严重时可要了你的性命。”罗净在性命这两个字上加重了口气,瞪着我甩开胳膊,“凡人都有七情六欲,可你是妖,涉世之初不懂也罢,日后若还遇上此等事,要懂得自行化解。”
我继续问:“此等事是何等事啊?”
“你的心为之迷惘纠结的事。”
“大师,有一件事我很迷惘!”
“何事?”他认真看着我,我也认真看着他,神秘兮兮说:“就是那晚……你来救我,然后何时离去的?”
他显然有些失措,避开我的目光,自顾自朝前走,一面冷冷说:“这不值得迷惘。”
“可我就是想知道啊!”我一蹦一跳跟在他身边,得意洋洋,“被窝里有你的俗气,我闻见了,你是不是上了我的床?”
罗净猛地收住脚步,眉头也随之一收,“休要胡说!”
我撅起嘴,甚不喜欢他这凌厉之色,拉着脸说:“你就是上了我的床,不然棉被怎会有檀香味?”
“你……”他一时语塞,狭长的双目瞪着我,好一会才吐出一句解释,“我在你床上打坐。”
“那就是上了床嘛!为何不承认?”
他又动怒了,喝道:“你怎能这样口无遮拦?若外人听了还不误会?身为女子,连名节都不要了?”
“误会?怕什么误会?清者自清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哼!”我气呼呼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返回去。他冷冷睨着我,“走啊!还回来做什么?”
我嗫嗫说,“勺子还没拿。”
他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只小木勺,往我手里一塞,负气走了。我可恼火了,什么高僧?动不动就生气!人家又不是真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