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端端觉得害怕,不知怎么,泪就流了下来,扑过去抱着他,“你怎么了?告诉我好了!我会帮你的!”
他狠狠将我推开,咬牙切齿道:“妖孽,你走开……”
我三两下擦去脸庞的泪水,指着灵堂问他:“那是你什么人?你和唐家什么关系?我打听过了,唐家一门没有男丁,唯一一个五代单传的唐七公子于十年前猝死。而你恰好是在十年前进的相国寺,你就是唐七公子对不对?”
他身子一颤,缓缓侧头盯着我,嘲讽一般笑了两声:“你查我?原来你真的没看起来这样简单。”
“这叫什么话?”我冲上前拽住他的衣襟,“我是关心你、在意你!我认识的人只有你们几个,做什么都会想着你们!你就当可怜我,当我是你的朋友不好吗?你只会当我是妖怪!还是很笨很笨的那种!”说着说着,委屈极了,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罗净情急之下捂住我的嘴,腾出一只手揽紧我跃上了树枝。凶巴巴训道:“你想吵醒整个府里的人么?”
我瘪着嘴,一面抽泣一面说:“反正在办丧事,哭几声也算表示哀悼。”
他沉沉叹气,那气息就在我耳边,夹杂了多少无奈的悲伤。我将头枕在他肩膀,闻着他身上的檀香味,心里安定了许多。他是高僧,总是会有办法获得平静。悲伤对他来说是一种奢侈,我又何必偷窥呢?
“唐老爷归天了,无子送终。”他说得事不关已一般。我能嗅到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一转头,唇若有若无擦过他脸颊,罗净没有闪躲,像方才我来时那般纹丝不动。
月光被花枝筛在他脸上,零碎而清冷。那眼、鼻、唇,全部近在我脸颊边。我愣住了,只觉得脸上滚烫、月色撩人、桃花灵香……等等、这桃花香气令我醒过神,心中涌起一阵玄妙的感觉,伸手抚摸树枝,惊叹:“这树!这树令我觉得如此熟悉!”
罗净好似没听见我的话,一直盯着灵堂的方向。
我拽起他的衣袖擦了把湿漉漉的脸,静静呆在一边不再打扰他。他想守灵,我便陪他一起守好了。至于容妃……暂时只能靠我自己应付了。
第八章 84、归去来…6
我竟然挂在树上睡着了,而且一睡睡到了日上三竿。罗净已经没了人影,我陪他守灵,他就这样扔下我,太恩将仇报了!浑身酸痛难当,运气打坐之后觉得好多了。
躲在花影缭乱中探视唐府,才发觉人去楼空。灵堂里那座棺木不在了,满院都是雪白的纸钱。唐老爷已经出殡了吧?难怪睡梦中好似听见悲啼哀嚎,可是我怎么没被吵醒、反而睡得香甜?心里又对罗净有些愧意,说好陪他的,结果我在他家的树上睡大觉。
时候也不早了,我赶回王府,光天化日要避人耳目,选了王府一处偏僻的院子落脚,再装作若无其事走回书房去。
金银花开得正热闹,白的黄的相映成辉,满园飘香。看到花儿,心情总是会莫名地好起来,暂时忘却了烦恼。推开书房的门,一抬头,冷不丁被桌前的身影吓一跳,华容添眼晕浓重,看上去有些疲倦,眉头紧蹙盯着我。
我立即赔上笑脸:“王爷,今日这么早就来书房了!”
“一整夜,你去哪儿了?”
听他语气不善,我小心翼翼走近他,瞧见桌上乱七八糟的几支画笔,白釉瓷碟中沾了几种丹青颜色。故意岔开话题说:“王爷画了什么?”
“我问你去哪儿了。”他的语气威严,乍一听竟与皇上有些像,我害怕起来,支支吾吾说:“我……我去相国寺,看沈美人了!”
华容添冷笑一声,“沈美人已经被皇上接进宫了,昨夜我来正想告诉你此事。”
“真的?”我欣喜不已,“那她的眼睛?”
“太医看过了,她的双目暂时失明是由于肝气郁结、加上每天在灯烛下绣花伤了眼,长期所致。或许喝几服药,能慢慢好起来。”
“但愿她早日好起来。”我松了口气,对着华容添质疑的目光,又接着编:“我去了相国寺发现沈美人不在,然后又回来了。”
“从这里走到相国寺需要多长时间?”
“我回来的时候,觉得月亮很美,就在花园里坐了会,没想到睡着了。”我的境界越来越高了,撒谎都不会心虚。华容添半信半疑看着我,语气缓和了许多,“以后不能再这样,我担心了你整整一个晚上。”
“于归知错了。”赶紧认错,认完错再讨好一阵,人都是很虚荣的,爱听好话。
他起身,看上去动作有些僵,我忙扶住他,惊诧问:“王爷在这坐了很久了么?”
他微微摇头,自嘲道:“许久没活动筋骨了,一天天变老了。”
“王爷怎么会老?”我捂嘴笑起来,“你现在去街上走一圈,不知能迷倒多少女子呢!”
“是么?”他忽然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那怎么就迷不倒你?”
我嘟嘴,娇羞一笑,那当然,我是妖精,只有迷人的份。“王爷画了什么?听说……王爷很多年没作画了。”
他拾起书案上的金边折扇,含笑递给我,“你看看可喜欢?”
我笑眯眯接过来,正要打开,管家忽然急匆匆来报说玉临王登门造访了。我和华容添都感到意外,相视一眼,接着便看见玉临王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玉临王见到华容添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王兄!这次只有靠王兄想办法了!”
“别急,出了何事?”
“本王的侍读学士,也是王兄的朋友秦朗坤秦大人,被府衙关押了!”
“啊?”我脱口而出,“他怎么了?”
“昨夜里出了命案,秦家一个家丁被残忍杀害、弃尸西郊,清晨被拾柴的人发现。不料京兆尹径直闯到翰林院抓了人,连证据都没有,怎可胡乱抓人?我看蔺水蓝真是越发放肆了!连本王的侍读学士都敢抓!”
华容添若有所思道:“最近秦朗坤和他几个同僚频频弹劾蔺家的人,蔺水蓝与他的恩怨由来已久,恐怕这次是公报私仇。只是将杀人的案子强压在秦朗坤头上,蔺水蓝这也太狠了些。”
玉临王稍稍镇定了些,“我问过刑部几位大人,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此类案件近几年发生了十几起,都是无头公案。”
我好奇问:“为何是无头公案?”
“看上去像被某种猛兽袭击,咽喉被利齿咬断,身上有抓痕。可是找不到案发地,没有线索。因此民间传闻西郊一带有狼出没,夜晚都无人敢去。”
咽喉被利齿咬断,身上有抓痕。根本未作细想,眼前顿时浮现出王府里那青面獠牙的鬼王妃!真不该放任她,凭我的法力,即便不能胜,也能闹得两败俱伤。只耽误一个晚上,就多了条无辜的性命,还因此间接连累了秦朗坤。罗净此时也不便打扰,我该怎么办……
“四弟,如若蔺水蓝毫无证据,抓了他三日之内必会放人。他虽然跋扈了些,可头脑清醒得很,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也不会乱判。”
“那秦大人无端端地要甘受牢狱之灾?”
“此事却教会了他一个道理,朝堂之上,也是弱肉强食。他太自不量力了。”
“王兄……”
“不必担心,我们去一趟府衙,看蔺水蓝有何说辞。”
我捏紧手中的扇子,往桌上“啪”地一放,“我也去!”
再见蔺水蓝,仍是那样狂傲自大、不可一世。一袭朱红的官服,黑帽、黑靴,还黑着脸。
玉临王自然不能给他好脸色,我也是时不时给他白眼,只有华容添和和气气和他说客套话。他们几人入座,喝茶,我站在华容添身边干着急,玉临王虽然急,却是心平静气的模样,没有吱声。
蔺水蓝就是年轻气盛,比不过华容添那般通达谙练,没一会便沉不住气,板着脸问:“二位王爷找我,必定是为了秦大人的案子。不必绕了,有话不妨直说!”
玉临王想要开口,华容添却按住他的手,慢条斯理说:“有关案件的线索,蔺大人可否告之一二?为何大人如此肯定地认为秦朗坤是嫌疑犯?”
“若没有真凭实据,我敢贸然去抓人么?”蔺水蓝有几分得意,“在尸首的附近,发现一件证物,乃秦朗坤所有,因此下官才关押了秦朗坤。”
华容添问:“是何证物?”
“请恕下官不能直言,一切待到公审才能见分晓。”
我急得插了一句:“即便发现了什么东西,怎么能确定是秦大人的?”
“本官亲眼见过,那就是秦大人的随身之物。”
华容添瞥了我一眼,转头对玉临王说:“蔺大人一定会秉公办理,仅凭一证物,无法定罪。四弟该放心了,待公审那日,我们再来听。”说着,便起身告辞。
就这么走了?好不甘心,那蔺水蓝真真是个大恶人!一出府衙,玉临王面露不爽,摇头说:“秦大人好好的怎么就得罪了蔺大人?”
“四弟有所不知。”华容添笑得促狭,“人一旦陷入欲望,便难以自拔。有的人为功利不择手段、有的人为财富损人利己,蔺水蓝纵使秉性不是那么纯良,也不是万恶之徒。他算是性情中人,一时被迷了心窍而已。”
玉临王似懂非懂问:“他难道……中意秦大人?”华容添不可置否,我吐吐舌头,摆出鄙夷的表情,“有女人不喜欢偏偏喜欢男人,恶心死了!”
玉临王恍然大悟:“早听闻蔺大人好男色,竟是真的?”
“前年,蔺丞相逼迫他娶妻,他怎也不肯娶,这件事才闹得沸沸扬扬,恐怕朝中人都是心知肚明。这秦大人……”华容添笑着摇头,“倒是对了他的胃口。”
“这也太胡闹了,他们二人的私事,私了就好。”
“放心吧,你我都去听审,料他不敢胡来。可我担心的是,皇上对蔺家已经不信任了,若因这件事再被参到皇上那,恐怕……朝中要不平静了。”
“盛极而衰。”玉临王倒是显得平静了,“蔺家近日频频被参,这样有计划的大胆行动,不是几个翰林学士就可以做出来的。”
“为人君者,当然要适当控制丞相的权力。可万万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王兄说的别有用心的人,是否国丈府?”
华容添意味深长睨了他一眼,玉临王侧目看看我,没再说什么。他们俩送我回府之后结伴进宫,我马上去找罗净。
正午时分,是阴气最弱的时候,我随罗净高高站在王府正殿的屋脊上。方才他斥责了我一通,说此事应当早点告诉他,不至于误人性命。可是昨晚他那样的情形,叫我怎么说出口。不过我决定让着他,不与他争。
沉凝许久,罗净开口说:“这只鬼靠吸食童子血修炼,十分厉害。若再这样下去,过不久真要成魔了。”
“那我们可以打败她么?”
罗净手掌摊开,一只金环在他手中赫赫发光,“此乃上神法器,只要能套在她身上,我再念咒,她就会形神俱灭,永不超生。”
我心里竟有些冷意,“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她害的人太多了,不可心慈手软。这女子执念太深,其实她与逍遥王的缘分早已破灭,她这样生生世世跟着他、用法术操控他,反倒连累他的每一世都不幸福。”罗净忽然面露笑意,“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他命中有异数,没想到是因为这只鬼。”
“大师,我们快快抓了她去证明秦朗坤的清白!”
“鬼怪之说惑乱人心,不可宣扬。再者官府有禁令。你想借此为秦朗坤脱罪,实在是妄想。”
“什么?”我着急拽着他问,“那有什么办法么?蔺水蓝太坏了,不能让坏人得逞!”
“我早说过,人各有命,你不要去插手红尘中的俗事。想办法,把这给她戴上。”他手中金光一闪,那法器变成了普通玉镯。
“如果真将她除了,王府里好端端的少了个人,如何向王爷交代?”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除鬼!”
我在原地转了个圈,口中咒语一念,变成了华容添的模样,有些不安,“她能看出来么?”
“不用法术看不出来。”罗净一蹙眉,问:“你何时能够随意变幻了?”
好像露馅了,我怔怔看着他说:“白娘子教的。”见他没吱声,我赶忙从屋顶飞下,踏着绿意幽幽的草地,学着逍遥王的潇洒姿态进屋去找容妃。罗净就站在旁边屋顶上,密切注视这边。
一进屋,容妃便笑盈盈望过来:“王爷,我正想着你,你就来了。”
我踱着散漫的步子进去,笑笑:“瑰瑰,本王给你送样东西。”
“什么?”她歪着脑袋,目露天真。
我走到她面前,拾起她的手,将玉镯迅速套上她的手腕。
容妃娇羞而笑,“王爷为何送我镯子?我以为王爷还在生我的气……”
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忙不迭要走,打哈哈道:“没有、没有生气,本王有要事处理,就不陪你了。”
她狐疑盯了我一会,忽然之间原形毕露,一只鬼爪凶狠朝我的脖子伸过来,恶狠狠喊:“妖精!我不找你,你倒送上门了!”
我挥一挥衣袖,将她挡了回去,变回自己的样子,“不是我不放过你,而是你害人太多,再这样下去,整个王府的人恐怕在劫难逃!”
“那你就可以冠冕堂皇地占有他了是不是?”她双手猛地一张,两团鬼火跳跃在她手掌,怨毒看着我,“你真会挑时候,可你是妖,正午时也不会占我多少便宜!”
“我自然是打不过你。”我腾飞在空中往后退,顷刻退到殿外。她追了出来,手臂一挥,几团阴气极重的鬼火极快地袭来!本想出手,却又怕罗净看出端倪,便翻身闪躲了,朝屋顶飞去,大喊:“大师,念咒!”
罗净盘膝坐下,法杖蓦地往空中一横,挡在我和容妃之间。正午刺目的阳光下,那法杖通体金灿,逼得容妃丝毫靠近不得,只能站在屋檐处。
“你真是妖界的败类!为了飞仙,竟然勾结僧人!我倒要看看,区区凡僧,能奈我何?”容妃狰狞地笑着,忽然手臂一抽,面庞痛苦扭曲,渐渐瘫了下去。
第八章 85、归去来…7
罗净口中的咒语源源不断流淌出来,绕着法杖,朝四周散去。容妃手腕上的玉镯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