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尽头!
白凤的心中,还有一线微弱的希望。
他希望能为弄玉解毒,挽回这一切。
弄玉温柔的目光对着白凤的脸,她温柔地轻声说:
“其实,这一次,我也骗了你。”
白凤的瞳孔震惊地收缩,颤抖着问:“什么?”
弄玉闭上双眼,决心告诉白凤最后的真相。
“我所中的毒,根本……没有解药。”
白凤彻底怔住了,他终于真正地、完全地绝望了。
他没有想到,甚至没去想过,支持他到此刻的信念,居然是个骗局。
由墨鸦和弄玉默契地共同策划的骗局。
他心中震惊、恐惧、悲伤纷至沓来,似乎整个人都被冲击,变成了一片空白——绝望的空白。
他一切的神情变化都被弄玉看在眼里。
弄玉望着白凤绝望的眼神,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几乎无力再说出一个字。
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这世上还有比语言更能真切说明心意的方式,那就是琴音。
弄玉伸出了她如玉的素手。
白凤自然而然地也抬起了手伸向她。
——多像弄玉第一次为白凤弹琴之后的场景。
那时,他们的距离其实还很遥远,他们还并没有真正了解彼此。
那时,白凤把弄玉当成了自己的影子,以为自己爱上的是那个影子。
弄玉也还没有意识到白凤对她的心意,以及——她对白凤的。
那时的他们,都错了。
此时呢?
拘谨的银色护具,华丽的金质领缘,他们身上最坚硬的东西都寸寸破碎剥落,连同一切隔膜与伪装。
只余两个简单的人在繁华落尽之处相对。
他们终于变回了真正的那一个自己。
弄玉的手指触及了白凤手心。
两颗人世间孤独的心终于完全贴紧!
弄玉五指轻拨,指间流动光华。
于是白凤再一次听见了那首心弦之曲。
弄玉不再借助琴弦,也不再需要瑶琴,她就以白凤的手心为琴。
她自身最后的力量与心声,尽在琴音中交付白凤。
她的眼波蓄满深深的温柔,如清泉汇成江河,流入海洋,分分寸寸地消弭自己,消弭得既无遗憾,亦不后悔。
她望着自己指间千丝万缕的光华,嘴边泛起一个美丽的微笑。
若以享受的快乐而言,她的一生太过短暂;而若说起经历的沧桑,她已在世间挣扎了太久。
她早就想解脱,而白凤所做的一切,让她能以最美的姿态告别。
有人把她当武器,有人拿她做玩物。
有人珍爱她,有人轻视她。
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唯有白凤,真正把她视作一个“人”。
一个内心寂寥的人,一个飘萍世间的女子,最希望的,就是有人理解她的心,懂得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真正的人。
弄玉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手指轻挥,明亮的光华如万千流星。
弄玉以此作为送给白凤的最后的礼物。
原本充满死亡之决绝的曲子,此时满是最真挚的祝福。
她像一个姐姐和母亲一样,温柔地用琴音告诉这个孩子:
今后的漫长时光中,你就要独自在天空中飞翔了。
我们再也不能陪伴在你身边。
你一定要在崎岖坎坷之途上,学会不让自己受伤。
当你的至情至性不得不向乱世孤注一掷,你一定要坚持飞翔,你也一定会越飞越高。
在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将记住你的飞翔。
在那个时候,你不再是曾经的你。但你他年的美丽,也正是因为曾经的你一直没有真正消失。
我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
你终会拥有一颗永远自由的心。
白凤静静地听着琴音中的心意。
弄玉并未再开口说一句话,白凤耳边却又隐隐响起了她寂寥轻缓又莫之能御般满含力量的语声:
“还有一首曲子,写的是一种最特别的鸟。它是百鸟之首。但是在它的生命之路上,必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
白凤望着弄玉与自己手间流出的绚目之光,再一次热泪盈眶。
琴音渐转高亢,弄玉的生命渐渐流逝。
“当它历经磨难,奋力冲破死亡的绝境,它,将获得新生!”
弄玉似乎能看见白凤自由飞翔的身影,在九万里之上的青蓝天空!
这是弄玉眼中的最后景象。
琴音激荡,弄玉的手指缓缓自白凤手心滑落。
万千点光华从白凤手间飞扬而起,点点消散在空中。
在琴音最激越之时,弄玉微笑着垂下手,微笑着缓缓闭起了她美丽的双眼。
她皎若白玉的手落在树下的细草之间,再也不动。
闭上的双眼不复睁开。
琴音,自此消失。
一段回忆,终成绝响。
白凤默默望着弄玉的生命消散。
“当你自由飞翔的时候,你会忘了这一切。”
——弄玉不愿留在他的记忆中。
小白鸟清越而鸣,盘旋着飞来,落在白凤肩头。
风声轻得像弄玉的寂寥叹息。
弄玉身上的环佩叮咚,犹如碎玉之鸣。
她安详地瞑目,仿佛醉心于无牵无挂的梦中原乡,不愿醒来。
这副情景在白凤眼中模糊。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如春雨般落下。
夜色开始降临在天地间。
小白鸟侧着头打量白凤。它不知道,它是白凤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世上的唯一联系。
倦鸟依旧林,小白鸟终于还是轻轻飞起,飞向夜色之中。
白凤独自跪在弄玉面前。
夜色渐渐深了,漫天星光,璀璨夺目,却是带着说不尽的清寒。
白凤一动不动地跪在瑟瑟的山风中。
他痴痴地跪着,眼睛从未离开弄玉的脸,任由泪水流下又风干。
今天,就在今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依次在他的身前倒下,缓缓闭上双眼。
一个是他情同手足的兄长,一个是他真心相爱的女子。
他身上溅满了墨鸦和弄玉的鲜血,也携满了墨鸦和弄玉的祝福。
没有了他们,他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夜,更深,更静。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白凤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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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流沙之约
漫漫长夜,密密点点的星星绽放着清冷的光辉,洒落在山林草木间。
长夜深处,寂静被一阵足音踏碎。
一道人影从白凤身后缓步走近,似乎目的地就是白凤所在。
来人一袭粉红色的宫裙纱衣,在暗蓝的夜色下,宛如沧浪间摇曳的莲花。
她的容颜比莲花更美,娇艳而清纯,身上还透着一股高贵典雅的气质。
白凤听见了她的脚步,却没有回头去看。
他痴痴地跪着,眼睛从未离开弄玉的脸,任由泪水流下又风干。
无论来的这个人是谁,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他身后,粉红色纱衣裹身的少女也看清了树下的景象。
她轻轻抽了口气,脸上现出了惊讶与隐约的伤感:“弄玉?!”
白凤仿佛从梦境中惊醒,微微转头,问道:“你认识她?”
少女看到他的容貌,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她的话语中还带有一丝戒备。她自然知道白凤的身份,姬无夜的鹰犬。
白凤细细一看,也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她正是当今韩王之爱女,韩国生活得最幸福,同时也最不容易的女孩子——红莲公主。
她的父王一直受着姬无夜的控制,她的兄长韩非、她的朋友们都想改变这局面。
——她自然也是。
白凤想通了这些,神色冰冷下来,寒声问道:“是你派她去刺杀姬无夜?”
红莲有些神色黯然,却用淡漠的口气悠悠地说道:“姬无夜还活着,而她却已经死了。你觉得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
白凤是她的敌人,在她心中,白凤的身份一直是姬无夜手下的杀手,自己没必要多说。
白凤站起身来,他觉得他接下来应该可以做些什么。
红莲继续漠然地说道:“没错,她做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她垂目看着弄玉平静的脸,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她的选择。”
白凤的心中又是一片迷乱,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话语。
这是弄玉的选择。
弄玉的心是自由的,可是她为何要这样选择自己的命运,如飞蛾一样扑向将军府这团烈火?
一个以琴为伴的女孩,不是应该把自己生命中的美丽和灵悟交付琴音,又为何偏偏选择冷酷与仇恨纠结的刺杀,决定自己生命的价值?
她究竟在仇恨什么?又究竟想抛却什么?
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惨痛过往,有什么在这纷乱之世难免的沧桑?
她对姬无夜是否怀有深仇大恨?她这么做,到底是一心为己,还是身不由己为了别人?
她和红莲公主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这些问题也许都有答案。但目前白凤最无法释怀的一个问题是:“可她对我说有解药,她为什么要骗我?!”
白凤说着,满怀伤痛地握紧了双拳。
他不懂,弄玉既然知道自己无法存活,却为何要骗他离开?
他原本就没有离开的理由,他认为自己应该留下来,和墨鸦一起留下来,并肩作战。
现在,墨鸦和弄玉先后倒下,生死未卜,自己却被莫名其妙地抛弃在这里,白凤迷茫了,他找不到自己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同样是少女,同样心底藏着一个人的红莲,玉脸上忽然浮现出悲伤之色。
她和弄玉之间,相知很深,内心孤独的弄玉甚至为她去做这件事,她自然轻易地猜到了弄玉的心思。
她眼望白凤,幽幽地道:“她为什么会骗你,也许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说着说着,她低下了头,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听到这里,白凤的神情渐渐改变。
他的心刚才遭受到绝望和欺骗的双重打击,迷惘不知所以。
现在,绝望和迷茫化作了仇恨,他的心里忽然溢满了仇恨。
白凤认为自己找到了弄玉不得不去将军府送死的元凶,他要杀掉这个可恶的人,以祭弄玉的在天之灵。
他一点一点地回身,冰蓝的月光映照下,他显得冷硬而脆弱。
他紧咬着牙,恨恨地道:“是你害死了她!”
白凤缓缓抬头盯着红莲,眼中燃烧起熊熊烈火。
红莲还是安静地站在原地,面色平淡地望向他。
白凤目光如刀,猛地向红莲扑了过去。
红莲纹丝不动,轻声冷笑,她似乎没看到白凤的出手,或者说是无视。
白凤没有扑到她面前。
一个人毫无征兆地自红莲身后现身,一手伸出。
他的脖子简直是自己迎上送入了那人的手。惊呼声被那人扼在了喉间,他双足离地,竟然被那人硬生生掐住脖子提了起来!
白凤抬手紧紧抓住那人的手腕,在半空中挣扎着。现在的他,就像曾经姬无夜手中的猎鹰,生死不由己。
他的脖子剧痛,神智却清醒。那人并不想杀他,只想让他冷静下来。
白凤挣扎着,看清了扼住自己脖颈的人。
是他,在将军府危急关头出现的那对黑衣男女中的男子,白凤感觉得出。
他的夜行装束已经换下,一头银白色短发,神情骄傲冷酷,和自己同样稚嫩俊秀的脸庞上却有着一丝沧桑老成之感,如山的气势下是一副任何人都不能真正看透的样子。
卫庄,自然是他。
他一直都在保护着红莲公主的安全,有他的存在,世上无人能伤害她。
卫庄出了将军府就和紫女直奔这里,路上遇到了同样前来接应和探查情况的红莲公主。
白凤睁着痛苦的双眼看着卫庄。
卫庄同样冷冷地看着白凤。他的手臂伸直,稳稳地定在空中。
卫庄的身后又走出了一个人,一个神秘的紫衣女人。
白凤认出了她——紫女,是风月之地紫兰轩的主人。
紫女的神情也与卫庄一样冷酷而强大,她雪白的面容上有一道怪异的紫纹,像一种无人知晓的象征。
紫女侧对着白凤,眼梢微睨,语气淡漠地说:“白凤吗?庄,放过他吧,先看看弄玉的伤势如何。”
卫庄面无表情地对白凤开口,语音冷得像把冰寒的刀子:“害死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白凤的心剧烈地跳动,痛彻心扉的感觉阵阵,他挣扎着辩解道:“你……胡说!”
卫庄松开了手。
白凤摔落在地,喘息着,咳嗽着,慢慢坐起。
他抬起了头,对面的三个人也都俯视着他。
卫庄凝视这沉浸于痛苦中的白凤望着他的脸,一字一字句地说道:
“因为你,还不够强!”
白凤愣住了,一动不动。
不够强?的确是,自己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