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件淡蓝的衫子,云纹素袖,没有戴冠,乌黑的头发用青玉发簪绾起,洒脱如同闲人墨客。
“师父师父,你快看,彩虹!”
上辈子厨师,这辈子厨娘,崔小眠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彩虹,恨不能指给所有人看到。
她身上的衣裳还是那件彩衣坊的粉白衣裙,她总共也只有两三身女子衣裳,这件是她最喜欢的,从八岁第一次看到那件仿品,便喜欢上了。
贺远拉起她的手,道:“这里为师也是第一次来,我们四处转转。”
可别以为这是二人世界轧马路逛公园,四处转转的队伍很壮观。李长生亲自做向导陪在王爷走在前面,白菜姐牵着肥仔走在旁边,阿木像尊会走路的木头金刚跟在后面,而在阿木身后,则是七八个背着鱼篓子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扛着锄头的汉子,没办法,罗西塘子太过偏僻,能看到外面来的生人不容易,何况还是那么好看的王爷和王爷家的小姐。
“真看不出来。王爷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女儿了,那小姐看着都有十三四了。”
“俺听上次来收货的老张说,有钱人家整日吃补品。怕是十一二岁的小娃儿就能娶媳妇生崽子了。”
“是啊,俺也听说了,你看那小姐长得和王爷多像,都是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亲生的。”
农妇们说起话来粗声大气,丝毫不避忌,贺远和崔小眠听得真真切切。崔小眠倒也没啥。贺远的脸黑了。
“李长生,你去告诉那些妇人。本王尚未圆。。。。。。婚配,更没有孩儿。”
是啊,没有圆房就能冒充未婚青年;本王只有二十几岁;年轻得不能再年轻;哪里像崔小眠的爹了;一点儿都不像。
崔小眠鄙夷地撇撇嘴,老黄瓜再抹绿漆。你也是抠脚大叔,我和浣之哥哥走在一起,肯定没有人这么说,那才叫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呢。不过前提是要把浣之哥哥掰直了。
李长生显然是训斥过了,那群农妇嘻嘻哈哈地散开,却又有一群小孩子跑过来,不敢走近,好奇地张望着。
罗西塘子三面环水。水势不深,种了芦苇,此时正值五月间。芦苇刚刚长了叶子,远远望去,绿油油的一片。芦苇荡里养着水鸭子,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了,鸭子成群结队在沙地上晒着羽毛。
芦苇荡里一年四季都有鱼鲜。大多是鲫鱼,也有黑鱼。但据李长生说,这里的人们不吃黑鱼,且视黑鱼如猛兽,怕它们吃水里的鱼虾。虾则是小河虾,个头很小,找韭菜最好吃。芦苇荡里还有螃蟹,“七月上、八月下,九月十月到处爬”,如今才是五月,还不是钓螃蟹的季节。
“师父,你看,那里有大鸟,白色的,看见了吗?”
崔小眠指着远处几只白点兴奋地呼喊。
李长生忙道:“小姐眼神儿真好,那是鹭鸟,专门吃鱼,但这里的人们从老辈子就有祖训,看到这种鸟不要捕杀,塘子里多的是小鱼小虾,随它们去吃。这会子天气和暖,它们正欢实,待到秋天就要飞到南方过冬,明年春上才飞回来。”
“它们怕人吗?”
“不怕人,这里的人从不伤害鹭鸟,它们来就来去就去。”
崔小眠扬起小脸扯着贺远的袖子:“师父,我们到芦苇荡里面去好不好?我想离近了看看那些鹭鸟。”
崔小眠早就看到沙地上搁浅着的几只小船,她不会划船,只好求助贺远。贺远也贪玩,他带着崔小眠去过沙漠,也去过大雪山,却从未到过这种湿地,桃花城也是水多的地方,但与这里不同。
不用崔小眠央求,他已经走到小船前面,招呼着阿木把小船推到水边。贺远和崔小眠一条船,阿木和李长生一条船,另有庄里的两个水性好的汉子驾着小船在后面跟着。李长生和他娘一样,是个细致人,王爷和小姐贪新鲜下塘子划船,一个没站稳掉到水里,没有水性好的人保护那是不行的。
肥仔忙着在沙地上刨坑打洞,崔小眠也不想让它惊了鹭鸟,便让白菜带着肥仔原地等着,她和贺远越划越远。
下了水,才发现罗西塘子真的很大,原以为那些鹭鸟离得不远,可绕过一丛又一丛的芦苇,看到的还是几个白点。
“小姐,鹭鸟站的地方是个小岛,岛子不大,但都是树,夏日里最是凉爽,*月里,一到晚上,毛螃蟹成群结队往岛上爬,一抓就是一大筐。”
做为一个厨子,没有比发现取之不尽的食材更开心的了,崔小眠喜欢罗西塘子甚至超过清悦庄。
眼看离岛子越来越近,贺远朝阿木驶个眼色,阿木他们的两条小船到了近前却不登岸,贺远独自带了崔小眠上了小岛。
岛上除了鹭鸟还有灰鹤和野鸭子,这些野鸭子很好看,头是绿色的,但同先前看到的水鸭比起来,胆子要小了很多,看到贺远和崔小眠走过来,立刻惊呼地飞走了,它们停留过的地方,却散落着十几只野鸭蛋。
崔小眠如获至宝,毫不顾忌地撩起裙子把鸭蛋兜起来,贺远知道她宝贝这身衣裳,笑着帮她把鸭蛋放回小船上。
“师父,咱们来晚了,春日里芦苇的嫩芽炒着吃最是鲜嫩。”
两人走在林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照下来,如同洒了一地的碎金,崔小眠的头发和小脸被映得亮晶晶的,昨夜下过雨,树叶间还有些许潮湿,阳光照耀下,形成淡淡的蒸汽,崔小眠便走在这片氤氲之中,粉白的衫子飘飘荡荡,如同一朵行走的云。
贺远看着身边的小人儿,没有说话,且,自以为非常非常的淡定。
崔小眠一抬头,就看到贺远正在看着她,那双贼眼冒着火花,就是这样的(⊙o⊙)!
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可你丫的也注意点儿,做人不能太不讲究,你徒弟才十三呢。
“内什么,师父,鹭鸟也看过了,咱们回去吧。”
但凡老男人诱拐未成年少女大多是如这样,带她去个好玩的地方,看看四周无人,往林子里一拉,接着嘶啦。。。。。。啊。。。。。。啪啪啪。。。。。。呜呜呜。。。。。。悲剧就是这样发生的。
戏本子上都是这样写的,贺远你就不能来点儿新鲜的,比如说用金钱收买什么的,或者施个美男计跳跳脱衣舞,小女孩都喜欢。
代沟啊!…_…|||
崔小眠一边吐糟,一边掉头向小船停靠的地方走,捡了这么多野鸭蛋,回去想想看看做道什么菜,哪有功夫陪老年人在这里等夕阳。
贺远见崔小眠要走,大踏步追上来,道:“为师今晚便要回去,过几日再来看你,你别淘气,为师再来时带小丫过来。”
崔小眠觉得好生无趣,心里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可又说不清,总之就是觉得贺远说的话特别没意思。
她猛跑几步,来到岸边,回过身来对后面的贺远道:“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来了,我有事会让人捎信给你。”
师父的水晶玻璃心登时碎了一地!
自己怎么就这么不让人待见呢!
他沉着脸,就好像被十个八个女人抛弃过一样,默默跨上小船,又默默摇起浆,延着来时的路划去。
崔小眠偏又没心没肺,很不合时宜地说道:“师父,你帮我带信给邱峦邱峰还有高雪涛,就说我在罗西塘子,让他们来找我玩吧。”
贺远一副受伤害的样子,冰刀子扔过来,没搭理她。
“师父,如果你那皇帝爹非要上赶着让我当郡主,那我就当吧。”上辈子做梦也没有这样的好事,在没想明白做郡主就是给贺远当女儿这件事之前,她还有过那么几秒钟的兴奋呢,以为肥仔的屎踩得多了,她真的交了狗屎运,从小流浪变成白富美,那可是戏本子里小燕子才能遇到的事,尼玛,皇上,你还记得三百年前大明湖畔的容嬷嬷吗?那是我的祖奶奶。
噗!
贺远哀伤地看一眼自家徒弟,凄楚问道:“小眠,师父一直想问你,你这么狼心狗肺究竟是谁教出来的?”
那还用问,当然是你教的啊。
☆、第二四零章 坑爹的儿子(一更)
贺远回到京城就听说父皇已派太监找过他了,他心里清楚,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次日清晨,他便进宫,等到快中午才见父皇下朝。英宗下了朝就看到六儿子在等着他,遂装做没看到直接进了御书房,贺远跟着进去,找了个临窗凉快的地方默默跪下。
英宗没理他,案上的奏折又堆了不少,今日朝堂上臣子已在绕着弯儿的催促了,他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哪里批得过来,二十五个儿子没有一个中用的,除了窝里斗的,就是混吃啃老的,还有下边这个跪着的,最他娘的不成器。
几名宫女鱼贯而入,午膳时间到了。
英宗今日忙着批阅奏章,没有去妃嫔处午膳,就在御书房简单用膳。他用金盆净了手,拿起筷子吃了两口,一旁服侍的张德海轻声道:“万岁爷,六殿下还在那里跪着呐。”
英宗哼了一声,指指面前的菜,张德海立刻会意,每样拨了一些装到托盘内,又让人搬了矮几放到贺远面前,低声道:“六殿下,万岁爷赐您用膳呢,快快谢恩吧。”
贺远看看那些饭菜,小声对张德海说:“撤两个行吗?”
万岁赐膳那无论如何也要吃得一干二净,贺远现在哪里吃得下,他看看这些饭菜没有一点胃口。
张德海偷偷看一眼正在用膳的英宗,示意宫女撤掉两个菜。英宗记挂着奏章的事。很快便吃完了,看一眼跪在矮几后用膳的皇六子,见那小子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
冷哼一声。英宗道:“不想吃就别吃,张德海,都给他撤了!”
张德海在英宗身边几十年,最是会看眼色,他连忙把贺远面前的矮几搬开,使个眼色,一旁服侍的宫女们全都退了出去。
英宗吃饱喝足。这会儿正想消消食,遂对儿子道:“你一来就跪着。可是知道自己错了?”
贺远的眼睛看着地面,道:“儿臣知错。”
“嗯”,英宗满意,年轻人不怕犯错。知错就改还是好的,“既是知错了,那个祸水何时处置?”
贺远的眼睛依然看向地面,如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英宗不悦,继续问道:“你哑巴了?”
贺远缓缓道:“儿臣已送她去庵堂了。”
英宗手上一挥,顺手就把一杯热茶朝着贺远扔了过去,没有扔中,却也溅了贺远一身。
“你三岁开蒙。治国之道你没有学会,前朝的荒唐艳事你倒是学得十足,送去庵堂。哼哼,过个一两年换个身份接出来还俗,掩了众人之口,可你别忘了,那是君王之举,你不是!你要如何掩上芸芸众生之口?”
贺远俯身。给父皇磕了一个头,轻声道:“儿臣知道此举愚蠢。然儿臣已别无他法。”
他只是说把崔小眠送去庵堂,英宗就已大怒,若是再说出崔小眠已经被他藏起来,庵堂里的只是代主出家的一个丫头,英宗估计就能亲手给他几巴掌。
英宗发完脾气,见儿子可怜兮兮,怒气压下来,叹口气道:“朕的这些儿子之中,你最像朕,朕也偏爱于你。你们府里的那些事,朕才懒得去管,人不风流枉少年,可你也做得太过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你不懂吗?”
贺远梗起脖子抬起头:“父皇,儿臣和小眠只是口头师徒,没立文书,她亦没有正式拜师,当年她年纪小,儿臣带着她,总要有称呼,便随口让她叫声师父,儿臣早知。。。。。。”
英宗给气得不怒反笑:“你早知她会长大,定不会让她做徒弟。可是如此?老六,你也不觉得脸红?”
贺远的脸真的没红,自从发现自己对徒弟的不正常心思,他就把自己锻炼得铜皮铁骨了。
“父皇,儿臣原是想过个一两年她及笄后再让她恢复女儿身,到时便水到渠成,可那日姑母咄咄逼人,儿臣不得已才。。。。。。”
“太后和你母后已经给朕出了主意,你那徒儿已经十三了,早晚也要嫁人,不如就封她做公主,代替妩儿和亲。”
其实吧,太后和皇后确是这样说了,但英宗没有答允,他这人有个习惯,即使女人的意见再中肯,他也不会应允,要想办法把这个意见变成他想出来的,这才去实施,以此方显明君本色。
所以当太后和皇后提出这个建议,他立刻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既能解决平田人求亲的事,又能断了六儿子的心思,免得他因了这事落人口舌。
但方才看到贺远那副德性,他又不想采纳了。上次给六儿子指婚,这小子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一起就是多年,好在最终还是回来了,这次如果硬是把他和徒弟分开,说不定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对了,上次他回来时好像就是为了徒弟的事,说他徒弟丢了,怀疑是老三干的,让父皇给他做主,逼着老三交出徒弟。
“老六,你有几个徒弟?”
贺远奇怪,不明白父皇为何这样问:“只有一个。”
“可就是当年丢了的那个?”
“是。”
英宗豁然开朗,倒像是终于找到理由了,说起来这个谁谁谁也算是立了一功,让离家出走多年的老六重又回到身边。
“老六啊,父皇这么多儿子里,你最不听话,可父皇却最疼你,你可知为何?”
唉,您老几乎日日都要说一遍,我能不知道吗?
“因为儿臣最像父皇。”
“还有呢?”
贺远想了想,也不知道父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硬着头皮道:“还因为儿臣不得母后欢心。”
“嗯,别人都有母亲疼爱,唯你没有,父皇是一国之主,更不能父尽母职,对你便就多一份包容。你年幼时与沈家姑娘交好,父皇把你二人拆开就是想让你平安一生,做个富贵王爷;如今你又恋上自己的徒儿,父皇便就成全你一次,两年后选秀,你想法子弄个身份让你那徒儿入选秀女,届时父皇把她指给你做妾,崔家姑娘到时也该圆房了。”
贺远大喜,谢了恩却又沉吟不语。英宗原以为儿子会高兴得过来摇尾巴,让他得享天伦之乐,没想到这小子的眼睛也就亮了那么一下,便就黯淡下去。
“父皇牺牲一个公主来成全你,你还有何不喜的?”
是啊,对于天庆帝英宗陛下来说,如今想找一个和皇家沾边能当公主的太难了,上次他老人家让吴王的郡主替嫁,吓得所有宗亲紧急嫁女,没嫁的也全都订了亲,他已经让人私下打听了,就连越郡王儿媳妇还在肚子里不知性别的孩儿也指腹为婚了,摆明是全都和他过不去,逼他嫁自己亲闺女!
父皇指了一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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