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冲着架子上的鹦鹉晃啊晃。
“就吃一口,一口好不好?”方以墨见阿呆不理他,好生哄骗道。
忽然,一个鹅黄色襦裙的少女向他二人走来,二话没说的打掉了他们手中的瓜子。
“师妹,你干什么?没看见我们在喂它吗?”弟弟方以砚不乐意了。
“喂鹦鹉?”少女的水眸微眯,从方以墨手中的瓜子包中拿了一颗出来,放在了鼻尖嗅了嗅,她眸光一闪,幽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把这瓜子泡过巴豆汁!”
方氏兄弟一愣,随即做贼心虚的把他们的师妹拉到一边。“师妹你小声点儿!若是被大师兄发现,我们俩就死定了!”
“你们真是太幼稚了,你们真的以为搞这些小动作,就能把大师兄挤兑走吗?啧啧啧,果真是朽木不可雕。”少女摇着头,鄙夷的看着方氏兄弟,语气却带着丝丝阴冷。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双胞胎兄弟异口同声道。
“怎么办?除了好好练功,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咱们的资质不如大师兄,嫉妒又有什么用?”少女抱臂靠在一棵玉兰树下,失神的看着树梢盛开的玉兰。
方以砚不爽的看着面前只有十七岁的逐水,心道:一个黄毛丫头,装什么老成,总是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凭什么?
于是酸酸道:“嫉妒?咱们嫉妒的怕不是一个人吧?我们嫉妒的是大师兄,而你嫉妒的……是师父房中那副画中的人吧?”
“你胡说什么?!”逐水心头一震,面色有些不自然。
“我胡说?整个天清派谁不知道,你长得像师父房中的画中人?没准当年师父收你为徒就是因为你长得像她呢!否则,师父那样谪仙般的人物岂会收养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方以砚口无遮拦,连珠炮一般越说越起劲,毫不在意身旁的少女全身都散发着迫人的阴翳之气。
方以墨是兄长,比起方以砚略显沉稳,见到这个逐水师妹的脸色不对劲,马上劝道:“以砚,别瞎说!师妹,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说罢,拽着方以砚快步走出了后殿。
逐水的手气的微微颤抖,忽而狠狠的挥手,打在一旁的鹦鹉架上,架上的玄凤惊得一飞而起,落在了逐水身后的玉兰树上,有些怯怯的盯着下面的逐水。
第七十六章 往事如烟逐水去
“画中人,你到底是谁?”逐水的眸子布满寒霜。
不管你是谁!我逐水才不要做你的替代品!
她的师父虽说徒弟遍天下,但是真正承了他本领的也只有四个人。方氏兄弟、她和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跟着师父的大师兄。
逐水知道,他们三人虽然资质不错,但是和已经跟随师父四百多年的大师兄相比,简直是云与泥的差别。
师父是偏心的,他教她医术,教她武功,却从未教她修仙。方氏兄弟也只承了师父的剑术,而再也未得到什么指点。
大师兄就不同了,他早已进入了元婴期,成仙指日可待,又和师父一样可容颜不老。
近些年来,师父又把派中大大小小的事,都交予他掌管,他们三个就像是这天清派的闲人,那些普通弟子每次看他们的眼神中尽是不屑和嘲讽。
这让他们三个很不舒服。
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足以摧毁师父对大师兄的信任并将他扫地出门的时机,可是这时机何时才能出现呢?谁也不知道……
她至今都记得,七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午后,她衣衫褴褛的躲在街角,为了一块脏兮兮的馒头和邻街的大乞丐打得头破血流。
她是女孩子,力气小,被那些凶巴巴的大乞丐打得半死,忽然一只修长而干净的手伸向她,她抬头看到了逆光下男子俊美的脸,他笑着说,愿意跟我走吗?
那一刻,她的世界都凝固了。她呆呆的点头,呆呆的伸出冻得青紫的小手,呆呆的跟着他上了龙回山。
他成了她的师父。
师父待她很好,教她念书,传她医术。给她买好看的衣服,给她做好吃的美食,她现在都记得,师父的土豆烤的特别好吃!比热腾腾的馒头都好吃!
那时候的她,单纯的像个傻子。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是,这幸福只持续了两年。
十二岁的她在师父的书房看到了一幅女子的画像,那女子比她大,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懒懒的斜靠在一棵玉兰树旁,懒懒的笑着,那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纯净。
画中的人很像她,但是,她能确定画中的人不是她。她,到底是谁呢?她有些疑惑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长相越发美丽,也越发酷似画中的少女。而师父每每看她的眼神都令她心头狂跳。
短暂的悸动之后,她的心却变得愈发空荡和茫然。她知道,师父根本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着另外的那个女子。
师父闭关前的那个夜晚,他喝醉了酒,她进去收拾残羹的时候,听到他一遍一遍的叫着一个名字。
阿茂……
那个女子叫阿茂。她记得很清楚。
醉的意识模糊的师父走到她身边,一把抱住了她,她惊得整个身子都不敢动弹,只是听着他的喃喃低语,她忽然觉得后背有些温热,推开他,才发现是他的血。
师父吐了血,她害怕极了,跑出书房去找大师兄,大师兄什么都没告诉她,只说师父可能需要闭关了。
想到此处,逐水不禁苦笑,三年了,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狼狈的他,无助的他,落寞的他……
“阿茂,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你为什么要这般折磨他?”逐水自言自语,完全没有察觉到不远处一身天青色长袍的清雅男子缓缓向她走来。
“师妹,你怎么还在这里?以墨他们没告诉你吗?师父出关了,他在大殿等着我们呢。”男子看着魂不守舍的师妹,又看看犹自晃动的鹦鹉架和玉兰树上战战兢兢的玄凤,无奈的了然一笑。
“师父他……他出来了?”逐水面上难掩欣喜之色,提裙一溜烟的奔向天清殿。
他出来了!她又可以见到他了!这真是太好了!
天清殿中,已是一派之长的无念正襟危坐,垂眸抿了口初春的新茶。由于修炼得当,他的容颜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五岁。由于他惊世的风姿,不仅成了当世万千少女的梦中良人,更是得到了当朝长公主的垂青。
这点令他很苦恼,所以一直想要找个办法避世一段时间,结果天随人愿,终于在三年前那个宿醉的夜晚,正处于渡劫期的他吐了血。他终于知道了,渡劫期的修行者不宜动情,而他犯了大忌,以致被自身灵力反噬。
整整三年,他一直在闭关,他本可以突破渡劫期,引动天雷,趋于大乘,羽化成仙。但是每次想到阿茂,他就压下了这个念头。
他答应过阿茂,让她等他的,果然,他做到了。
他不再是那个呆呆傻傻差点儿葬身蟒腹的小沙弥,他已经是一派的掌门,一个接近大乘期的修仙者。
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承诺,终于能够长久的陪伴她、保护她。
无念沉浸在自己纷繁的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到四个徒弟早已候在殿下。
颜子文是个守规矩的人,凡是无念交代的差事,他都会尽心去办,对几个师弟师妹也是照顾有加,此时他恭谨低眉,只待无念发话。
方氏兄弟不知为何,一直有些惧怕他们这个师父,此时也都一改平素吊儿郎当的作派,变得中规中矩起来。
只有逐水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无念,她好似从没见过他一般,目光追随着他很久很久。
那晚的事,师父是不是都忘了?他怎么不说话?为什么不问问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
顷刻间,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苦涩与不甘。他的眼中始终没有她,他在乎的始终只有那个叫做阿茂的女子……
“这三年来,为师一直闭关,子文,真是辛苦你了!”无念在沉默了良久之后终于开口了。
“徒儿不敢居功!师父闭关后,师弟师妹一直在协助子文打理派中事务,着实功不可没。”颜子文躬身一礼,娓娓道来。
无念微笑着,转向方氏兄弟和逐水,“你们大师兄说的是真的吗?”
“是,是啊,我们三个一直,一直在帮大师兄的忙,分毫不敢懈怠。”方以墨见好就收,要是让他们的师父知道他们几个挤兑颜子文三年的事,肯定会被关禁闭的!
第七十七章 欲擒故纵
见逐水只是木讷的盯着自己一言不发,无念失笑,这个逐水还是这样呆呆的,不过,她的长相……真的越来越像阿茂了。
可惜,她的眉眼间少了阿茂的俏皮纯真,多了些看透世事的沧桑和忧愁。她终究,不是她……
“逐水,你的医术学的怎么样了?等下,为师可要考考你!”
逐水这才回神,“逐水一天不敢倦怠,那本《神农纪》逐水早已烂熟于心。”
“那就好,也不枉我将这么珍贵的孤本传授于你。”无念欣慰一笑,他突然话锋一转:“你想不想见见这本《神农纪》的主人?”
逐水眸光一闪,“真的吗?他还活着?”她有些惊奇,而在场的其他三人也皆是一惊。
颜子文怔愣了一下,道:“徒儿听师父说过,您师承最仙谷,而这本《神农纪》便是您从谷中带出来的,难不成?师父要……”
无念点点头,笑道:“没错,为师要回最仙谷一趟,而且要带上你们四个!”
“什么?”其他三人皆是惊讶的张大的嘴巴。他们听说最仙谷凶兽甚多,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保不齐还没到目的地,就被什么凶兽当了美餐了。
“师父啊,你这好好地,非要回最仙谷做什么啊?”方以研试探性的问道。
“因为一个人,不过,那里可是有很多奇花异草,对提升内功和修为大有裨益,怎么?你们两个不想去吗?那就算了!”无念闭了双眸,似是有些倦怠了。
“师父,我们没说不去啊!我们特别愿意去!再说,您一个人去我们不放心,我俩怎么着也是习武之人,保护不了您,我们保护师妹总可以吧?”方氏兄弟一听有便宜可占,立刻改了口风,立场什么的此刻全成了浮云。甚至拉上了逐水给他们当了挡箭牌。
逐水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此刻,她的耳中之回荡着一句话:“因为一个人。”
因为一个人……谁呢?
阿茂吗?她还活着?
她难道就在最仙谷?
她到底是什么人?
无念未理会方氏兄弟二人,只是奇怪的看着一旁魂不守舍的逐水。
他们小时候,方氏兄弟若是这样拿逐水调侃,她早就急了,可是今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这女儿家的心事,他这个做师父的真是猜不透了……
颜子文一直皱着眉不说话,见两个师弟耍宝完毕,终于言道:“师父,您此时回最仙谷,怕是不妥。”
“哦?有何不妥?”无念挑眉笑道。
“子文认为这不妥的原因有三,其一,江湖中一直传闻您身患恶疾,是以三年未曾露面。可现在您刚刚出关便要去最仙谷,恐怕那谣言会更加放肆了去。
其二,子文查到,绯云派近两年一直虎视眈眈,似与万魔教有所来往,若是咱们走了,天清派实力大大降低,若他们聚众来犯,恐怕我天清派弟子不敌。
其三,听说最仙谷中凶兽众多,师弟师妹他们的修为尚浅,若是有什么不测只怕……”
无念眸光一深,赞同的点点头,随即又道:“你们三个,就知道贪玩,多向子文学学!争强斗狠你们在行,论谋略心计你们可要好好用点儿心了!”
三人纷纷点头应了,心中早把这个臭显摆的大师兄骂了千八百遍。
无念看着他们心口不一的样子,顿觉可笑,他摇摇头,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孩子……
“子文,你随我到书房来,我有要事和你说,你们三个就散了吧,准备行李,我们过两日便启程!”
三人愣了,师父他刚刚还赞同大师兄的说法啊?怎么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无念的书房布置的很简洁,完全没有掌门居所该有的华丽和气派。若是没有那满架的藏书,这书房倒更像是普通天清弟子的房间。
无念将颜子文唤进书房,走到书架前,寻了一本书递给了颜子文。
“《老子》?师父您这是何意?”颜子文一脸莫名的看向无念。他们本就是修习仙法道术之人,这本书乃是入门弟子必须研习的著作之一,书中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可师父为何要给他这本书呢?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子文,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子文当然记得,这句话大概讲的是物极必反,兴极必亡之理。”
“那是你把它理解为自然的事态起落,若是将它看做权谋之术呢?”无念垂眸轻笑。
“那便是……”颜子文低眉沉思,突然似是恍悟:“欲擒故纵?”
无念点头:“正是!”,看着子文一脸不解,又道:“方才你在大殿说的为师明白。
绯云派的新任掌门慕容千云为人争强好胜,急功急利,可以说,如今的绯云派早已不是几百年前的绯云派,近些年来,他们私下联合万魔教之事为师早已有所耳闻。
他们现在蠢蠢欲动,妄想将我天清派除之而后快,可是他们缺少一个时机,而我们要做的,则是给他们创造一个时机!”
“可是……这样做岂非太过冒险?”子文蹙眉道。欲擒故纵本就是铤而走险之计,他并不认为这是个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