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穆婉秋盈盈地笑了起来。
接过那本三寸厚的香料大全,她的心通通乱跳,眼睛微微发红。
这本书是她的了!
真的属于她了,有了它,她就等于敲开了调香界的大门!
尽管这本书花光了她所有的钱,穆婉秋还是兴奋的几欲纵舞。
…
“…今儿怎么样?”循声打开门,见是穆婉秋,三奎忙笑盈盈地请她进来,“白姑娘找到活了?”
“没有…”语气中透着股难掩的兴奋,穆婉秋摇摇头,轻快地进了客栈。
没找到活还这么开心!
挠挠头,三奎满脸疑惑地跟在穆婉秋身后,“…今儿怎么这么开心?咦…”他一眼瞧见穆婉秋手里的书,“白姑娘买书了?”一把拽过书,胡乱地翻着,“…姑娘竟会念字?”
“嗯…”怕他弄坏了,穆婉秋忙收了回来,“三奎,今儿有没有东家来召活?”
“还是那几家…”三奎摇摇头,目光没离开穆婉秋手里的书,“这书多少钱?”又道,“前儿三号客房的老孙也买了本,这么厚…”他捏着两个手指头比给穆婉秋看,“花了三百文,您这本儿…”他眯着眼打量着,“有他那本四个厚了…要小的猜,怎么也得一两银子…”他嘿嘿笑着邀赏般看着穆婉秋,“小的猜的对不对?”
书怎么能用厚薄来论价!
穆婉秋哑然失笑,她头也没回,“…十五两,在张大发书肆买的。”
“十…十…”三奎顿时睁大了眼,傻子般站在了那儿,好般天才透出一口气来,他快步追上穆婉秋,闪身拦住她,“十五两银子您买这玩意?!”
朔阳重商工轻读书是出了名的,受环境所染,即便身为低贱的店小二,他也瞧不起那些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又穷酸的要命死要面子的读书人。
“…这不是考秀才的书,是学香料的。”来这儿近半个月了,穆婉秋多少知道些这里的风俗,她笑着冲三奎解释道。
“学香料的书?”三奎一呆,伸手又要去拿,被穆婉秋藏在身后不让他碰,收回手,三奎无意识地看着空空的手掌,突然,他象被蜂子蛰了一下,嗷地叫起来,“…天!白姑娘您真上当了!”
一句话惹得众店客纷纷开窗探了头向外瞧。
穆婉秋脸色微微发热,她绕过三奎往里走,“…是我真心真意想买的。”
“白姑娘…”也知嗓门大了,跟穆婉秋进了店门,三奎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说,“你想啊,谁家的秘术会摆在大上街卖?”狠狠地咽了口吐沫,“要真那样,小的也不干这伺候人的活了,早就去买一本回来学学,开个香料行炮制香料了!”见穆婉秋在大厅里坐下,就拿提壶给她倒了杯水,“街头上的那些东西,什么这个秘术那个炮制十八法的,都是骗人的玩意,姑娘您可千万别信!”
说着话,他才想起穆婉秋已经把书买回来了,忙住了嘴,回身拿了抹布擦桌子。
“…我这本是学香料的,不是什么炮制十八法,什么秘术…”学着他的语气,穆婉秋微微地笑。
“您是外乡人,是不知道,告诉您…”一句话又惹三奎打开了话匣子,“大街上那些真正红火的香料行,哪家的调香师都有一两手不外传的秘术,以专门炮制某种香料著名…这些摆在书肆里的书,也就骗骗你们这些略识几个字的外乡人…”他忽然一顿,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穆婉秋,“…白姑娘识字?”
“嗯…”穆婉秋点点头,“怎么了?”
“…小的也看出来了,姑娘您对炮制香料是个外行。”
脸色发热,穆婉秋还是坦然地点点头,“…所以我才想买书学。”
“依小的看…”三奎认真地说,“姑娘您即便识字,也别学这些乱七八糟骗人的玩意,这样的书您就是看上一百本,也未必有哪家香料行会要您…”他话题一转,“您不如去应聘账房,工钱虽比调香师少,可也没那么受累,干好了也很受东家待见,年终还能得两个喜面儿钱,吃顿白面儿…”
朔阳识字的人不多,账房也是个抢手的活计。
“…账房?”穆婉秋眼前一亮,候地又黯了下去,她苦笑着摇摇头,“我不会记账,也做不了那个。”
想起这些天应聘调香师受到的嘲弄和白眼,她不想再去尝试着应聘另一个陌生的行业,再去受人奚落,受人嘲弄一次。
更何况,做账房先生,也不是她的目标。
“…您不会记账?”三奎满眼疑惑,看着她手边三寸厚的书,嘟囔道,“您都会念书,怎么可能不会记账?”在他心里,识字和记账是划等号的。
记账也是门术业,不是识字就会的!
叹息一声,穆婉秋没言语,她放下水杯拿起书朝自己的屋里走去。
看着那本厚厚的书,三奎摇摇头,低了头继续擦桌子,想起什么,他扭头朝穆婉秋的背影喊,“…白姑娘,您帐上的银子用光了,又该交店钱了!”
第四十三章 杂工(上)
穆婉秋身子一滞,随即又继续往前走,嘴里说道,“…知道了。”
一把关上门,穆婉秋紧倚着门缓缓地闭上了眼。
身无分文,明天的店钱怎么结?
难道就这样被撵出去,然后再向从前,露宿街头?
静默了良久,穆婉秋突然转身插上门,几步来到床前,打开包裹,里面是几套崭新的衣服,她伸手轻轻地抚了上去。
这些衣服看上去虽不华丽,做工和料子却是上好的,她买时每件至少花了二三十两银子,抚摸了良久,穆婉秋慢慢地抓起一件,犹豫了会儿,又果断地拿出两件,单独打了个小包。
余光追随着她挎着包袱出去的背影,三奎摇摇头,低了头继续扫院子,这种情况他见多了!
以为朔阳就是天堂,遍地是黄金,就都一窝蜂地往这儿闯,结果像穆婉秋这样,碰了壁也不肯回头,偷偷地一趟一趟地往当铺跑,随身的包袱越来越小,却硬撑着留在这里的人每天都有。
仿佛看到了穆婉秋当尽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花光了最后一文钱,衣衫褴褛地被扫地出门的情形,三奎使劲地扫着地面,嘴里嘟囔道,“…光看这儿的工钱高,银子好赚,可人家那都是祖传的手艺,你一个外乡人,哪那么容易挤进来!”
惦着轻飘飘的八两银子,穆婉秋嘴角掠过一抹自嘲,“我那些衣服可是花了近百两银子的,一水都还没穿呢…”
没言语,当铺小伙计低了头收衣服,余光瞧着穆婉秋出了门,他仰起头,嘴一瞥,“…嫌低你就别当,拿回去自己穿啊!”
…
拿着白天从香市上捡的半截细辛根,穆婉秋参照着书上的图片边核照边记忆,最后,她轻轻掐断一条细根须,用手指捻开,放到鼻下,一股浓烈的香气直扑面门,穆婉秋深吸了一口,“原来这种味道就叫辛香味…”
拍掉指尖的碎末,穆婉秋闭着眼睛仔细地回忆了会儿,复又把空空的手指放在鼻下,细细地闻,认真地品味…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猛睁开眼,穆婉秋坐直身子,匆忙将细辛根塞到身边的包袱里,这才冲门口喊道,“进来…”
是三奎拎着个黄澄澄的大铜提壶走进来,“…白姑娘今儿没出去找活?”
“…一早去香市转了一圈”目光没离开书,穆婉秋嘴里说道。
“…光看那玩意也能当饭吃?”一边给茶壶续水,三奎嘴里嘟囔道。
没言语,穆婉秋低了头继续看书。
她不是不想找活赚钱,是她实在找不到活!
快到门口,三奎又站住了,一手拎着大铜提壶,一手扶着门,回过头来,“…白姑娘想不想去香坊做杂工?”
“…香坊!”
穆婉秋惊喜地抬起头,目光闪闪地看着三奎,候地又黯了下来。
香坊是专门调治成香的地方,她连香料行都进不去,更别说香坊了!
以为她不屑,三奎摇摇头,“白姑娘你天天这么靠着也不是个事儿,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目光落在她手边已变得瘪瘪的包袱上,他咧了咧,“…依小的看,您不如就去试试,也没多脏,哪怕只挣碗饭吃,也总比每天这么干坐着强。”
“我不是不想去,是人家不要我…”放下书,穆婉秋叹了口气,“我去香料行找过香工活,人家一见我这身量就摇头…”
“…您去找过香工?”三奎不可置信地看着穆婉秋,在他眼里,像穆婉秋这种会念书又端庄文雅的人,都是些死要面子硬撑熊的,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她们是不会降低身段谋生活的。
“…都是谋生活,调香师也不比香工高贵多少啊!”穆婉秋淡然地说道。
“您…您…”三奎撂下大铜提壶,反身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您真的去找过香工活?”看了她半天,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这小身板,还真做不了那香工!”
“那…”
那你还劝!
话到嘴边,穆婉秋又咽了回去,三奎总是一番好意。
“姑娘您是不知道…”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三奎解释道,“香料行的规矩,调香师只管香料炮制的关键几步,在专门的密室里做,其他的从香料的采摘到挑拣、清洗、切段等全都是香工干,甚至包括装卸…”他上下打量着穆婉秋,“那些成包得香料,每包都七八十甚至上百斤…就您这小体格,一包压上去就趴了!”
“噢,原来是这样…”穆婉秋了然地点点头。
“这还不说…”三奎眉飞色舞地比划着,“那作坊里的味道才刺鼻子呢,进去一次,包您三天吃不下饭…”
“…怎么会?”穆婉秋蓦然抬起头。
都是香料,里面应该是铺天盖地的香气啊,怎么会难闻?
“这您就不懂了吧…”行家般炫耀了半天,三奎话题一转,“其实小的也没见过,也不懂明明是制香料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难闻的气味?这都是听香工门说的,您别看现成的香熏在衣服上、涂在脸上香喷喷的,没成品前什么味都有,听说有还臭烘烘的呢…”
想起在柱子家割的那个骚哄哄的麝香囊,穆婉秋恍然间明白过来,就点点头,“我也听说过,有的香料只取一点点,才能发出幽香,多了反倒臭了,就像哪茉莉花香,淡淡的,才有一股清鲜的味道,太浓了,闻着就是一股鸡屎味儿,可是…”她话题突然一转,“香坊的杂工就轻松吗?”
难道香坊里就没有刺鼻的气味?
“…也不是。”三奎摇摇头,“那些大香坊里每天都是尘土飞扬的,光那香面子就呛死人,听说在那里干活,嘴上都得带着块布,干长了,人都短寿!”见穆婉秋瞪着他,就嘿嘿笑了两声,“我说的是大业的香坊,咱这儿的小作坊跟人那儿根本没法比…”又正色道,“我刚说的这家香坊东家姓林,人挺厚道的,想招个帮着挤条、晒香、打水、扫院儿等打杂的…”
“…挤条、晒香?”穆婉秋没听懂。
“这都是制线香的工序,小的也不懂,没法儿跟您解释,您去一看就明白了,林记香坊是制观音香的,专供寺庙,家里就养了一个调香师,一年也出不了多少香,你去了,肯定累不着…”
“…真的?”直视着三奎,穆婉秋有些不相信。
朔阳城里的闲人比活计多,这么轻松的活计怎么能轮上她?
经历过一世,穆婉秋绝不相信她会有那么好的命!
第四十四章 杂工(中)
“不瞒您说…”三奎嘿嘿笑了两声,“去林记做杂工活是好活,就是他家的调香师太酸气又不地道,生怕手艺被偷学了去,防杂工就跟防贼似的,稍灵气些的两天就给轰走了,太笨的又不会干活,她又是打又是骂的…这不,打开春儿到现在,八九个月工夫就换了六七个杂工…知道底细的,一听去他家就摇头,我这也是看你人挺激灵的,却不懂香,想是她也不会防着你…”又叹道,“那怕就赚个吃喝也比这么干呆着强啊。”
穆婉秋哑然失笑,怕是现在全朔阳城都知道她不懂香了!
“…这个我倒真可以去试试,成了给你赏钱。”
调香师脾气不好,她就当伺候前世春香楼的妈妈了,这耐心和眼力她还是有的,再说,身怀绝世调香秘籍,她压根也没打算去偷学谁的手艺!
“好!就这么定了…”三奎一拍大腿站起来,“您今儿就早点歇着,小的明儿一早忙完了就带您去试试…”指着穆婉秋手里的书,“听小的一句话,那玩意您就少看些吧,即费眼又费灯的,还不能当饭吃,依小的看,不如扔了算了…”嘴里嘟囔着,三奎拎起了大铜提壶,想起什么,他手又停在门把上,回过头,“别说小的没提醒您,白姑娘去了那儿可要仔细些,那林家的调香师干活的时候,不叫您,您可千万别靠前儿,仔细她赖您偷学手艺…”
“…调香师和杂工天差地别,有那么可怕吗?”穆婉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那么可怕吗?”三奎索性放下提壶转过身,“…有!绝对有!”他唾沫飞扬,“你别看这满朔阳城的人都会香,甚至连三岁孩子都能念上几句,可真正的高手,别说像谷琴大师,就是像姚记的裴师傅那样的朔阳也没几个!”他手指着窗外,“朔阳满大街都是这种没什么品级又不入流的调香师,竞争厉害着呢,不是靠手里的秘方让她在那儿做威作福的,怕是也早跟白姑娘您一样,窝在这里,连个像样的活也找不到!”
他声音戛然而止,讪讪地看着穆婉秋。
“…不是说斗香会每年都能出许多人才吗?”恍然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穆婉秋目光落在手里的书上,淡淡地问。
“…稍有些前途的都去了大业。”嘿嘿笑了两声,三奎感慨道,“想真正学调香,还得去大业啊…”
见穆婉秋没反应,三奎随手带上门走了出去,听着门内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三奎摇摇头。
…
扫了眼穆婉秋纤细的小身板,东家林海一扭头进了屋,林嫂皱皱眉。
“…我在家常做粗活,很有力气。”穆婉秋悄悄把一双娇嫩的小手背到身后。
余光觑着那双白嫩嫩的小手,三奎脸涨得通红,紧闭着嘴不言语。
“把那个香罗搬到架子上…”林嫂指着刚接好的一罗湿香条,又指指穆婉秋身后一溜一人高的晒香架。
香罗是用白松木做的,三尺半长,比一柱香略宽些,上面绷了洗发黄了的细纱布,这满满一罗湿香,大约三百多枝,加上边框的重量,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看着穆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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