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阴- 第1部分

第一章　　借尸还魂（一）
南华苑殡仪馆二楼5号房间。

　　哀乐低垂。

　　郝宇领着刚满6岁的儿子向纸棺走去。

　　哥哥、姐姐、妹妹，妻子史婕的哥哥姐姐和朋友们紧随其后。

　　“姐夫节哀。”殡仪馆的小李走过来对郝宇说。

　　她是史婕的高中同学。史婕的去世，使这个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快乐女人改变了对幸福的看法。过去她是非常羡慕史婕的，每次同学聚会，她都要装作后汉梁鴻（1）妻子的样子，举起一个碗或是盘什么的，轻声软语地对史婕说：“夫君，请——用。”

　　同学们都知道，史婕两口子是真正的“举案齐眉”，婚后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一直是相敬如宾。小李还常开玩笑，说要把郝宇从她手里抢过来。

　　在家里，小李也总有意无意地模仿史婕，对老公照顾得无微不至。现在她的认识完全改变了，认为夫妻间吵吵闹闹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调料，就像炒菜时用的盐或花椒面，感情太好反而短寿。

　　她默默地走到纸棺的一端，和郝宇一起把纸棺轻轻地揭开——意外发生了。纸棺里竟是空的，只有一张寸许长的菲薄的黄色的绢纸躺在棺底，绢纸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宇，我在家等你。

　　——爱你的婕

　　“意外，绝对意外！”小李愣在了那里。在殡仪馆工作十年了，从没遇到这种事！

　　“怪事，绝对的怪事！”朋友们惊愕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亲戚的心都要炸开了。

　　小李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处寻找着。昨天是自己为史婕整的容。整容时同志们还说她这个当同学的真够意思，谁整容都不放心，非自己做不可。史婕要九泉有知一定会感谢她。可现在……

　　推尸工走了进来，也愣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愣了。一时，房间里鸦雀无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郝宇陷入了沉思。

　　“这太不像话了，找殡仪馆领导！”郝宇的妹妹沉不住气了，大喊着，掏出了手机。

　　“先等等！”郝宇的姐姐按住了她的手。

　　姐姐把整个纸棺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最后走到郝宇面前，用目光征求弟弟的意见。

　　“快回家！”愣在那里的郝宇好似猛然想起了什么，拉起儿子就往外走。大家莫名奇妙地跟着他鱼贯而出。

　　“隆隆……”车队发动了，惟独郝宇的车怎么也打不着火。

　　“今天是怎么了？”他上了朱凯的奥迪，朱凯是郝宇的同学，刚买的奥迪，今天是第一次出车，可刚开到殡仪馆大门口，奥迪也熄火了。

　　朱凯跳下车打开前盖，一切和自己早晨检查时一样——没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真丢面子！

　　朱凯急得满头大汗。

　　邻居开的大客过来了。郝宇跳下奥迪上了大客。

　　车队启动了。郝宇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想：老王是个专职司机，总不会再出什么事吧！

　　车队在公路上疾驶，路旁的树木、楼房急速地向后闪去。突然老王急踩刹车：

　　“吱——”车轮下冒出一溜青烟。

　　“真悬那，差点闯红灯。”老王心里说。

　　看着十字路口的红灯，郝宇恨不得大客能飞起来。

　　“史婕哪儿去了呢，难道还能死而复生？”绿灯亮了，老王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这太不可思议了，开了三十多年车，给人家出殡的次数数不清，有同事的，有朋友的，也有领导家的，还有根本不认识的人托人找的，可从没遇到出殡时丢尸体的事呀，听都没听说过，真是莫名其妙。

　　“这太危险了，开车时怎能胡乱想！”老王晃了晃脑袋，两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现在是一百脉，在市区可从没开过这个速度！”

　　突然，拼命嘶叫的发动机没了声音。他重新挂了挂档，踩了踩油门，无济于事，不得不借着惯性把车停在了路边。

　　“婕，你捣的什么鬼？我可没对不起你的地方呀！”郝宇有些火了，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三年前，郝宇的同学林茂盛的父亲蒙怨去世，尸体装上运尸车后怎么也发动不起来。换了一辆，可没走上两公里又熄火了。第三辆才把老人家拉到殡仪馆。人们说，是老人家冤情没洗清不愿走；可史婕有什么冤屈啊！

　　郝宇流出了委屈的眼泪。

　　他走下大客，看着路旁参天的大树，无奈地摇着头。

　　这里是保健路的东头，“*”前是哈尔滨南端的零公里，是哈尔滨通往五常县的起点。那时这里还有个村子叫張老道屯，住着百十户农民。当时，在村西头有个季节性小河，河边上有个道观，据说，过去这里住着一个姓张的老道，张老道屯这个名字就是因他得名的。

　　那个道观是1966年“*”④破四旧④时拆掉的，现在这里早已城市化，变成了四通八达的公路和学校。送葬车队就停在了这哈五路起点的零公里处。

　　郝宇走下大客，看着刚被一场阵雨洗过的路面，向五常方向望去，一辆出租开了过来。

　　郝宇上了出租。当出租车启动时，大客也启动了。

　　终于回到了望湖小区３号楼。

　　“不用找了。”他掏出一百元扔给司机，急匆匆下了车，一边走一边掏钥匙，急速向六楼跑去。

　　其它的车也到了，人们纷纷走下车，也跟着向楼上跑，都想看个究竟。

　　六楼601门前，郝宇打开了保险门。“婕，你在家吗？”

　　人们站在他身后向屋里张望着。

　　一阵熟悉的茉莉花香钻进鼻孔，郝宇快步走进客厅。

　　啊！史婕正站在梳妆台前朝他微笑呢。

　　“婕——”郝宇大喊一声跑上去想拥抱史婕。可史婕却像有意躲他，一个劲儿往后退，越来越小。

第一章　借尸还魂（二）
郝宇定神一看，原来是梳妆台上史婕的一张全身照片。

　　梳妆台上的香已快燃尽，短不赢寸，一缕白色的烟袅袅地上升着，上升着，在空中划了个圆圈，又慢慢向四处散去。一股浓浓的茉莉花香充满整个房间。

　　史婕最喜欢茉莉花，喜欢茉莉花的那股香气，正因为这，郝宇特意托人买了带有茉莉花香的“观世音香”。

　　置身浓浓的茉莉花香中，十二年前的往事浮现在眼前。

　　1996年7月的7、8、9三天（2），天气异常炎热，北方冰城哈尔滨气温竟高达三十七摄氏度。这是从未有过的。七十三中考点二楼第一考场，郝宇正在擦着汗。他只觉得头晕脑涨，平时记得很牢的知识这会儿不知都跑到哪儿去了。

　　他迷迷糊糊地看着卷子，手在卷子上信马由缰——跟着感觉走，结果名落孙山。

　　看着闷闷不乐的郝宇，妈妈有点儿担心了，和爸爸一商量，决定让儿子出去玩玩，散散心。

　　郝宇登上了南去的列车。

　　这天史婕也因落榜出来散心，准备复习一年明年再考。可上了火车心里总放不下，便拿出地理书背了起来。背着背着，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看见个帅哥在注视着她。

　　“同学，你坐错位置了。”帅哥彬彬有理地说。

　　“没错。我是——”史婕掏出车票看了看座号：“啊，对不起，我是对面这个座，你坐吧。”

　　史婕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让座。

　　“没关系，你坐吧，我坐这儿一样！”说着，郝宇坐在了史婕对面。

　　这时，史婕才注意起这个帅哥：一米八Ｏ的个头，大眼睛，两道剑眉高高挑起，更增加了他的英俊。身材偏瘦，一身蓝色的学生装。

　　“好帅气！”史婕想着。突然发现自己在盯着帅哥看，不觉双颊绯红。在学校，她可从来没这样看过男生。

　　郝宇也在端相史婕：白皙的瓜子脸上一对浅浅的小酒窝，甜甜的微笑好像春天里早晨的一缕清风，给人一种纯净的感觉。那长长的睫毛下，一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清澈单纯，白色的衬衫被两个高耸的乳房顶起两座小山。短裙下一双修长的秀腿紧紧地并在一起，脚下是一双白色盖世威。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3。郝宇说了一句时下最流行的开场白，两个年轻人唠了起来。

　　一唠才知道，他俩竟在同一所学校，同一年级。只是郝宇在一班，史婕在三班。若不是今年同时落榜又同时出来散心，真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4了。

　　年轻人共同语言多，两个人越唠越近，竟论起了生日时辰。

　　原来，他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又出生在同一所医院！

　　“真是无巧不成书！”两人同时说。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对视了一下，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相同的命运，相同的感受，使他们成了亲亲的兄妹。

　　郝宇比史婕早出生两个小时，自然就成了哥哥。

　　“妹，来，我帮你拎包！”上海站到了，俩人一同下了车。

　　他们来到城隍庙，品尝上海名小吃。又一同逛了小刀会起义指挥所旧址、一大会址、南京路等处，傍晚来到外滩。看到熙熙攘攘的游人和江边的对对情侣，郝宇胆怯地拉起史婕的手。

　　此时的史婕正在遐想着，忽然，手被郝宇拉住了，浑身一震，羞涩地看了他一眼，拽着郝宇向前跑去。

　　第二天，他们又游览了吴淞口炮台，然后回到上海火车站，买了去宁波的票。他们要一同去宁波，到那里参加奉化一日游，再坐船去普陀山拜观音。这是郝宇提出的，史婕自然答应，她也想去求菩萨保佑。

　　船驶出了宁波港。他们站在甲板上看大海。七月的东海像个温柔的少女，美丽而恬静。兄妹俩把着船舷栏杆，看着艳阳下撒满碎金的海面，看着追随着客轮忽前忽后飞翔的海鸥，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心情畅快极了。

　　“哥，你看！”

　　顺着史婕手指的方向，一只海燕正向海面俯冲，急急地掠过海面，又向蓝天冲去。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又箭一般冲向云霄！”郝宇大声背诵起高尔基的《海燕》。

　　“婕妹，你看高尔基写得多传神！”此时，郝宇已进入了高尔基写作时的意境。

　　远处，几只白色的海鸥飞了过来，忽然，钻进海里，又钻出海面，直冲云天。

　　水下，一群鱼儿急匆匆地从远处游来，刚才海鸥钻进水里，把它们的领头大哥叼走了。现在，他们正在老二的带领下急匆匆地逃命。

　　一阵风吹过，远处的海面忽然拱起，近处的海面洼陷了下去——浪来了。

　　“看那边——”不知何时，甲板上人多了起来，一个父亲正抱着女儿手指着船的右前方。

　　“舟山群岛！”

　　“太美了！”

　　“你不是学文科吗？我考考你，舟山群岛的地理位置……”郝宇看着已经陶醉的史婕说。

　　“舟山群岛是我国最大的群岛。位于长江口以南、杭州湾以东的浙江省北部海域，古称海中洲。”史婕不假思索地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　借尸还魂（三）
“名词解释！”郝宇说。心想，一个学文的，考舟山群岛就答这么几句，不怪落榜。

　　见郝宇不屑的神情，史婕继续道：“舟山群岛共有大、小岛屿一千三百九十个，约相当于我国海岛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分别隶属于定海区、普陀区、岱山县、嵊泗县；分布海域面积达两万两千平方公里，陆域面积一千三百七十一平方公里。主要岛屿有舟山岛、岱山岛、朱家尖岛、六横岛、金塘岛等，其中舟山岛最大，面积为五百零二平方公里，为我国第四大岛。怎么样？”史婕朝郝宇眨巴眨巴眼睛，心想：“还想考住我。”

　　“还有呢？”郝宇还是不放过。

　　史婕瞄了他一眼：“舟山群岛素有千岛之乡的美称，是我国沿海航线中途的必经之地。岛上风光秀丽，气候宜人，拥有两个国家海上一级风景区。著名岛景有海天佛国普陀山、海上雁荡朱家尖、海上蓬莱岱山……。”

　　“你说，舟山群岛是哪年解放的？”不等史婕说完，郝宇就截住了她的话，心想：我一定得难住她！

　　“小学生听着！舟山群岛是1950年解放的。解放后，就在舟山岛上成立了定海县人民政府。”

　　“你地理学得真棒！”郝宇佩服地说。

　　说实在的，史婕是班级的好学生，连老师都对他爸爸打保票：史婕肯定能考上大学。可老天不作美，考试那两天史婕正发高烧。

　　“过了舟山岛，再向东走，就是普陀山了；舟山群岛沿海是我国最大的渔场。”看着郝宇那认真听讲的样子，史婕不觉好笑，调侃道：“小同学，还有什么问题吗？”

　　“哎呦，这哪儿是妹妹呀，分明是个导游嘛！”郝宇装出吃惊的样子说。

　　“你——真坏！”史婕不好意思了，潮红爬上了双颊，举起拳头轻轻地捶打着郝宇，两个年轻人的心里甜蜜蜜的。

　　船加快了速度，鸣着笛驶过舟山岛。

　　前边又是一片广阔的海面。

　　11点25分，船在普陀山靠了岸。

　　他们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走下跳板，蹦到了岸上。

　　兄妹俩像两只梅花鹿，在山路上可劲儿地撒着欢，奔跑着，追逐着。

　　忽然，史婕向一丛小树后跑去。

　　“别跑，小狐狸！”郝宇喊着，想起了蒲松龄笔下的汾州狐。“朱判官离任后只得狐女十日，我要和她长相厮守！”④郝宇边追赶边想。

　　“你等我一会儿！”史婕转过身，红着脸说。

　　郝宇明白了，站在原地没动，当起了护花使者。

　　史婕跑到树丛后，蹲了下去，两只蝴蝶在她头上飞来飞去，郝宇想起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他发现，自己已悄悄爱上了史婕。

　　普济寺是普陀山最著名的三大禅寺之一，是供奉观音大士的主刹，飞檐栋梁，红柱黄瓦，气派非凡。

　　“施主，来来来来——请！”刚进山门，一个身穿袈裟，长发过肩，丑陋无比的僧人站在路边招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