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相会,大猎之时,初时柔美依旧,倏然英风四射,绝世的武功,绝世的锋芒,足以让所有男子倾心折服,奈何那时,他一心一意都在楚韵如身上,纵是九天仙女现世,也不会再有力气去注意了。
而今月下相逢,他一心思恋着不告而别的妻子,甚至故意跌落树下,引她现身,全力拉住,却哪知一时认错,再抬头时,又见满眼月华。
月在天边,但董嫣然如水明眸,傲雪霜华,竟是比月色还皎洁,比月光还耀眼。偏又粉面含怒,清眸带恨,又给她欺霜傲雪的容色里,另添了一种别样的嫣红。
纵是容若已见多绝色,又心有所属,这月下的一凝眸,竟也是再一次,结结实实地惊了一个大大的艳。
他先是震惊,后是惊艳,再是惊乱,双手无意识地乱挥:“你,怎么是你……”
这一挥手,被他撕破的衣襟,更是漫天飞舞。
董嫣然看得几乎没气晕过去,这男人如此做为,简直就似专门要刺激她一般。
容若一挥手,忽然感觉手上有东西,一低头,凝神看去,原来是被他撕下来的衣襟,再抬头,直到这时,人才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来,这才清醒地看到董嫣然雪一般的肌肤,在如许月色下,几乎有一种隐隐的光泽。
自胸而上的衣服全被撕下来,累得她一双纤手,无措地掩在胸前,却又掩不尽那无穷的曼妙之美,更显得双肩柔美,纤滑如雪。
只要是男人,见了此等情形,没有不受震动的。
容若无意识地后退一步,只觉让人当胸打了一拳一般,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董嫣然也是满面通红,什么高手风范,通通丢到爪哇国,羞恼至极,也更加惊慌失措。
容若一怔之后,脸也红了起来,简直像要滴出血来一般,人也一跃而起,直扑向董嫣然。
董嫣然俏脸一变,明眸中射出凌厉的光芒,双手犹自掩在胸前,人却飘飘跃起,衣带曼然,裙角飘飘,纤足隐在裙影中,对着容若踢过去。
这一记普通的裙里脚,由她施出来,竟带出一缕飘然出世的仙气,裙角飞扬,完全把她脚下的动作掩住,让人根本无法察觉。
事实上,以董嫣然的武功而论,就算容若察觉她这一脚踢来,也根本拦不住,这一脚真正挨得结结实实,当即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人再次往后飞跌出去。凭容若还算不错的轻功,却根本没有任何把住桩的机会,重重跌在地上,第二口血又吐了出来。
不过,容若虽然挨了一记狠的,本来的目的却已达到了。
他人扑过去时,已双手拉住衣襟,猛然一扯,扯脱玉扣,顺手就脱了下来。挨脚的那一刻,一挥手,把自己的外袍向董嫣然抛过去。
董嫣然一脚踢实,才见他的外衣抛过来,心中一惊,本能地借踢出一脚的力量复又跃去,半空中接住那一件外袍,随手罩在身上,掩住无限妙景,双手方才得回自由,心下却一阵惊惶。
她道容若是色迷心窍,狂蛮无理,没想到,这人美色当前,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为她解窘。
她踢他一脚之时,他却还在为她着想。
心间一动,她身形微晃,已掠至容若身边,俯身就要扶他起来:“你怎么样?”
生平第一次,声音里有了真正的惊惶与羞惭。
容若掩着唇,用力咳嗽,满手都是鲜血。他素来晕血,这回看到的满手鲜红,还是自己的鲜血,自然脸色猛得苍白起来,如果这时他还站着,怕也要腿软倒在地上了。
耳旁听得佳人殷殷询问,他忙忍着晕眩,放下染满了血的左手,故作无所谓地在衣襟上一擦,右手拿出一块帕子来,擦着嘴上的血,又抬头对董嫣然一笑:“董姑娘,你的武功真是高明得很啊!我对你的钦佩简直如曲河之水,滔滔不绝。”
董嫣然见他伤成这样,却还说笑如常,浑若无事,明知他是不想让自己难过,故意轻松说笑,也就更加羞悔,无声地把纤柔的手掌按在容若肩膀上,精纯无比的内气悄然渡了过去。
容若只觉一股至柔至暖的力量自肩头传来,所过之处,翻腾的血气立时平息下来,全身上下,三万八千个毛孔,无不舒畅,忍不住颇享受地深吸一口气。
原来,武林小说中,绝世高手,给别人渡气疗伤,效果比在现代找美丽女郎给你做桑拿按摩还舒服呢!
又觉按在肩上的纤手,柔腕温柔,心间竟是莫名一荡,他忙又抬头道:“我贴身穿了玄丝甲,卸掉了大部分力量,没受什么伤,你不必再为我消耗内力。”
董嫣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言,静静等着内气在容若体内运转三周天,让他所受的内伤好了大半,这才徐徐起身,娇颜如旧,明眸平定,气息轻缓如故。以她的年纪,这样的内力修为,足够让识货的人,失声惊叹了。
不过容若对于这种高深的内功层次根本没什么概念,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觉得脸上热呼呼一片,直似被火烧过一般。
明明破衣受辱的是董嫣然,他倒好像更加不好意思,心跳的速度也快了起来,暗暗感激董嫣然打得他连连吐血,要不然以他这种全身血好像都往上冲的速度,一不小心,弄出鼻血连连,岂非把脸都丢光了。
“皇上,你还有余伤,我叫你的下属来为你冶疗。”
“不要声张。”容若连连摇手:“董姑娘,你不是一般武林人,你会在这里出现,我想应该是令尊一片忠义,要你暗中保护我吧!令尊一向把君君臣臣这些事看得极重,要是让人知道你打伤我,惊动人多了,事情传到令尊耳中,只怕难免要埋怨于你。”
董嫣然有一瞬间的动容,眸中异彩微闪。她从没想到,这个看来永远没正经没担当的小皇帝,脑子可以转得这么快,一见她出现,就已猜出她的来意,并且在被她打伤后,还可以立刻为她设想,不让她见责于生父。
这世间,竟会有人有这样宽容的胸怀,这般体贴的心思。
她心神微微激荡,双手扶着容若从地上起来:“是我不好,伤及皇上。”
“哪有的事,当然是我不好,我要不是把你误当成韵如……”容若神色微黯,却又立时笑道:“都怪我自己轻浮,冒犯了姑娘。好在董姑娘你也是江湖儿女,想必不会过于计较这种小事,就原谅我一次,把这事忘了吧!”
明明受伤的人是他,他却笑嘻嘻把过错全揽做自己的,反倒要让人原谅自己。
这般言词,叫人啼笑皆非,却又觉心中莫名一暖:“皇上……”
“不要叫我皇上了。”容若笑道:“我只不过是挂个名而已,根本不干正事的。你若不介意,可以唤我现在的名字,容若。”
董嫣然本也是不太把君臣分际放在心上之人,只一笑便改口道:“容公子。”
容若大喜:“董小姐果然是非常人,所有知道我以前那无聊身分的人里,就只有你最好最洒脱,立刻就改口,想当初,让韵如叫我的名字,她还……”
一说到楚韵如,容若本来满脸的笑容忽的一僵,心间一沉,原本的轻松,原本的激动,原本淡淡的绮念,即时化做了盈满胸膛的无力感,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夜色沉沉,夜风袭人,这一声叹,恍似在这漫漫夜风中,传了千年,传了万载,才忽自心间浮起,耳畔乍听。
董嫣然心头一软,脱口道:“容公子,你不要难过了,我知道夫人在哪里。”
容若全身一震,猛然探手抓住她的皓腕:“你知道她在哪里?”
容若出手虽快,但以董嫣然的武功,绝对可以轻松躲开,但不知为什么,偏偏没躲开。竟是眼睁睁看这一双男子的手,把自己的纤手牢牢握住,清晰地感受到他掌中的温暖,越来越紧的力量,这才心中怦然一震,用力一挣。
容若这里也发现自己失态,慌忙松手,一时间手忙脚乱,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董……姑娘……对不……起……我……”
董嫣然待要生气,却又见这个占足了便宜的男子比自己这被占便宜的女儿家还要慌乱,原本的羞怒,却又变做了轻松,反觉有些好笑了:“公子思念夫人情切,一时失态,也不是大事,公子不必太介意。”
容若红着脸干笑,想要客套几句,却到底斗不过满心的焦虑,还是情切地问:“你真的知道韵如在哪里吗?”
董嫣然点头道:“我爹让我一路上保护公子,所以我一直远远跟随,不敢稍离,那夜见夫人投入湖中,所以出手相助,曾和夫人有过长谈。”
容若心中一激动,差一点又忍不住伸手去抓住她大声追问了,好在手伸到一半,回过神来,口中却还是连连催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没有。”董嫣然低声道:“我追问过,但是夫人她……”
她细细将当日与楚韵如的交谈重复一遍,只将涉及到自己对容若看法的一些对话省去。
容若听得时忧时喜,听到楚韵如一番情意时,心间感动,喜动颜色,听到楚韵如执意要离开时,却是又忧又急,听到董嫣然追问原因无果时,更是心中茫然焦虑。
容若一时忍不住,抬手狠狠地捶自己的脑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我有什么事情做错了,她既心里这么爱我,为什么还是要走。”
董嫣然初时低声劝慰:“我将夫人安排去庵堂居住,因为承诺过夫人,所以一直没有去找过她。而官府的搜索范围,虽然也同样包括了庵堂,不过庵中的师太,自然有办法可以瞒天过海,因此夫人才能安然躲藏。不过,她既然不肯远离济州,想必是不愿远离你的,公子你何不……”
此时她怜惜容若,倒也顾不得对楚韵如的诺言了。而且,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成全人家夫妻团圆,本就是大功德,又何必一定要看人分离苦痛。
容若得她点醒,立刻跳了起来:“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找她,再不让她离开我。”
他心情激动,一顿足,就飞掠起来,情急间,竟是要直接施尽轻功,去见楚韵如。
董嫣然被他这纯然的急切所打动,暗自一笑,正要跟上。没料到容若那疾掠的身影在空中一晃,翻了个觔斗,重又落了下来。
“容公子?”
容若凝望小楼上,那一点黯淡灯光:“二哥这个样子,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他眼望小楼,脸上表情极是痛苦,眼神里有着苦痛的挣扎,双拳松了又握,握了再松。
就算是董嫣然一个局外人,也看得出他有多么矛盾。
一边是心心念念,日夜难忘的妻子,马上就可以相会,无论如何,一时半刻也不愿耽误,一边却是手足骨肉,血脉相连的兄长,随时有可能伤痛过度,殉情而亡。
这样残酷的选择,叫人情何以堪。
最终容若一咬牙道:“我不能抛下二哥,而且,这个时候,济州城里,随时会有变乱发生,明月居中,几百个江湖豪客聚在一起,天知道,暗处的人要搞什么阴谋,谋杀案会不会接二连三的出现,这些事我都不能不管,如果这时去找韵如,让她知道我身在险地,必要前来与我共当,还不如暂时不去见她,等我这边一切处理妥当……”
说这话时,他心中直有千万魔焰焚烧。韵如韵如,思思切切了这么久,还以为知道了她的消息,心中会安定一点,可是明知佳人何在,却不能相见的痛苦,更是让人几乎想要疯掉。
可就算是真心爱她,也不能因为爱她,就不顾其他人的生死,就不再理会亲人的祸福。
更何况正因为太喜爱她,更加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而处于险地。
董嫣然听出他种种苦心,心头恻然,却又微微不解:“萧遥之事,公子定不能袖手旁观的,但是明月居中事,不过江湖事耳,纵有阴谋,也是江湖之争,公子何等身分,为何一定要陷身于其中?”
“我不管什么江湖人还是平民,我只知道,他们都是人,而且还是大楚国的子民,我虽不管事,总还是楚国的皇帝,所有的楚人,都是我的子民,每一个人的生命,我同样珍惜。”容若淡淡道:“君王也好,平民也罢,生命都只有一次,谁也不比谁高贵。就算是江湖人自寻烦恼,自讨苦吃,为贪死,为贪亡,但事情既然发生在我眼前,我就不能当做不知道,受害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不能让死亡再延续下去。动手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坐视杀戮开始。”
这番奇异的论调,让董嫣然清明的眸子,在月光下,倏然亮起比明月更灿亮的光芒,却又在一瞬之后,消失无迹。
容若干笑一声,抓抓头发:“很蠢,很自不量力是吗?我武功不高,才智不足,什么都做不了,偏要自以为是救世主。如果不是仗著有官府势力撑腰,我根本什么也不是。”
董嫣然微微摇头,凝眸望他:“你是我所见过,最好的人。”
一语出口,忽然想起,当日,楚韵如也曾这般说过他,自己听了,只觉好笑,此时说来,却又流畅得直如在心头流出的话一般。
而她,甚至不曾称他一声“公子”,而直接唤他做“你”,即使不是君王,而是普通的江湖相交,这样的礼数,也不可有错,可是刚才,她竟忘记了。
容若听她这样一句话,也是一怔。这话语虽淡,语气中的诚恳,却可以让人清楚地感受到。
容若平日虽喜欢四处炫耀、耍宝,一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来夸他赞他崇拜他的样子,但不知道是天生害羞,还是因为以前被苏良、赵仪讽刺得太多了,乍听这全出真诚的一句称赞,竟然也是愣了一会儿,才有些慌乱地干咳一声:“这个,呵呵,哈哈,我,那个,其实,谢谢,你夸奖我。”
董嫣然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这样傻乎乎前言不答后语,忍不住微微一笑,直如风拂柳树,露凝青霜。
看得容若两眼再次发直,好一阵子才在心中哀叫:“天啊!这般女子,简直是生来要男人命的。”
他用力晃晃头,摇掉此刻满脑袋乱成一团的想法,这才眼望董嫣然,神色郑重:“董小姐,我求你一事。”
董嫣然淡淡道:“我爹当初要求我不可轻离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