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笑!”纪南终于被惹怒,恨恨瞪过来,“也不许再看我了!”
“那还活着做什么?”他闻言一副惊讶极了的样子,“还是赶紧把我送回那山洞去!”
“你以为我不敢?!”她作势就要扔下他。
慕容岩搭在她肩上的手连忙搂紧她,头靠过去贴着她的,开心的低笑,窃窃耳语:“我想回去……因为我又口渴了。”
纪南的脸“轰”一下红透,闪电般伸手扣住了他喉咙,恶声恶气的一字一句:“慕、容、岩!把那事彻底忘记听到了吗?!你要再敢提一次的话,我就……就掐死你!”她说着,手上当真用上了几分力道,妄图威吓他。
可惜有人木兰花下死,做鬼也甘愿,慕容岩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状似不解的反问:“要我忘记什么?哦——小四是在说,方才你喂我雪水的事?”
纪南脸红得快滴血,收紧了手指,羞愤的想干脆掐死这无赖算了!
慕容岩见她当真动怒,连忙收敛,又捂着胸口的伤,假意闷闷咳嗽起来。
纪南郁闷的重又扶住他,不论真假又给他上了一遍药,撕下自己干净的内里来给他包扎。
慕容岩见她皱眉盯着伤口,不断暗自倒吸凉气,心中顿时怜惜,温声安慰道:“不要紧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回去休养几日就好了。”
“……你总为我受伤。”纪南手上不停,口中低低的说道。
慕容岩什么也没说,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正巧这时有西里兵路过,他手一紧,拖着她闪进树后,未免被发现踪影,他将她抱得紧紧的,两人贴在一起。
火把一个接一个经过,火光从树那一面远远的照过来,怀中少女的脸颊上染了柔柔的光亮,让人看了心痒难耐。
他看了许久,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轻声的呵气说道:“小四,以后,那事我不会再提了……但也绝不会忘记,到死也不会。”
**
两人都负了伤,轻功施展不便,又没有马,就只能够靠步行。终于,在天快亮时,他们走到了衡州城下。
抬头望去,衡州城高耸巍峨的城墙比昨日更添沧桑之色,显然又经历了一场或者更多大战,但此刻,上面插满了“夜”字旗,许多面迎风烈烈的展着,这让纪南由心而发的欢呼了一声。
“你看!”她指着那旗,回头对他说,“这就是殿下为大夜夺回的那座城!”
相比她的兴奋难耐,慕容岩只是面色淡淡,掷了令牌,默默的等那吊篮下来接他们。
天边的云层渐开,朝阳冉冉升起,纪南坐在吊篮里靠着他,托着腮看着那壮丽日出,高高兴兴的,同时胸中有说不出的跃跃欲试与壮志豪情。
吊篮载着他们徐徐上升至半空,她微笑看着那日出,慕容岩却只盯着她看。
身后就是他为她夺下的城,他却丝毫不想进去。如果可以,他宁愿留在那星涯山石洞内,早晚只与她一人共对。
“小四。”
“什么?”与他一道活着回到刚夺回的衡州城,纪南心中的雀跃冲淡了对他表白后的不自在,她回头向他笑得眉眼弯弯的问。
慕容岩久久的盯着她,直到吊篮终于到城墙之上,他最后紧握了握她的手,拉她一起跳了上去,什么也没有说,只在身后万丈光芒之中对她温柔的笑了一笑。
**
纪南与慕容岩的平安归来,沸腾了整座衡州城。
纪家军自不必说,另外就连吴乾的军队都人人称庆:衡州城已被西里人霸去一年有余,他们虽抱着必胜的心上战场,但其实心底里都不敢期望还能夺回它。如今,纪南与慕容岩做到了!衡州城重又插满了夜国的旗帜!
吴乾闻讯,竟连忙亲自出营来迎。远远看到慕容岩他便跪了下去,痛哭流涕:“二皇子殿下……”
纪南被他这忽如其来的热情给吓住,一旁慕容岩淡淡问道:“是不是钦差大人到了?”
“二皇子殿下料事如神!料事如神!”吴乾连磕响头。他不过是个太监养大的武夫,凡事听从吴大太监身后的端密太后摆布,可端密太后虽厉害也只是个女人,比不上慕容岩这般驰骋沙场又算无遗策。他如今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慕容岩抬脚便走,纪南忙跟上他,两人刚走到军营大门口,里面便有一张熟悉的美貌面孔出来,见到他们一愣,接着欣喜若狂,飞扑着快速靠近:“二哥!二哥二哥!”
慕容宋如同久未归巢倦鸟一般,张着双臂欢快的冲慕容岩冲过来,一脸的陶醉与激动。纪南顾念着慕容岩胸前的伤,连忙上前制止,却被阿宋毫不介意的抱了个满怀,“喔!臭老虎!臭老虎臭老虎!”
多日不见,这小子变成学舌鹦鹉了吗?纪南也是满身的伤口,这时被他撞的疼极了,皱着眉推开他。
“你们终于回来了!李河越带着人找了你们一夜,到现在还没回来,我这也正打算出城去找你们!”他激动不已的嚷嚷,纪南敷衍着他。
可慕容岩却仍是面色淡淡的,反常的未对这心爱幼弟的到来表示什么,而是转身径直往他的帐中走去。
帐中央,同样多日不见的姚远正背对着帐门收拾药材,闻声直起腰转身看来,温和一笑。
慕容岩面色已淡如金纸,此时对舅舅点了点头,终于如释重负一般,软软倒下。身后纪南及时赶到,将他拦腰截住,只见他闭着眼已然昏迷,嘴里却大口大口的吐出深红色的血来!
“殿下!”纪南惊的魂飞魄散,抱着他失声大叫。
慕容宋也扑了过来,惊慌失措,不断用袖擦那血,不一会儿他整条袖子都被浸湿。
姚远忙指挥他们将慕容岩搬到帐内,飞快的解开他身上的衣服,他十指银针齐飞,封住了慕容岩胸前几处大穴,堪堪护住他心脉。
纪南僵直的站在那里,看着片刻之前还对她温柔笑着的人,此刻毫无生机的躺在那里。他胸前扎满了银针,一根一根都更深地扎在她心上。
“怎么会这样……”她失神喃喃,“他说他休养几日就好了……”
慕容宋摇头摇的像拨浪鼓,哭丧着脸告诉她:“二哥之前递了请粮草的折子,折子的最后他求父皇将姚医正派来,父皇一看就说一定是要不好了,二哥一定遇上什么事,要以身犯险了!果然是这样……”
“是我不好。”纪南低低的说,已连唇色都是白的了。
“纪将军身上的伤也不轻,请回帐中休息包扎吧,殿下醒了我派人去通知将军。”姚远真是个神奇的医生与舅舅,这时竟还能抽出空来与纪南说话。
纪南坚决摇头,“我要看着他。”
“他没事的,”姚远居然还能温和的笑,“就是伤得重了一点。”
慕容宋都快哭了,用眼神求他别说话了,专心医治慕容岩要紧啊!
“他自己早就算好了,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你们放心。”姚远漫不经心的又一掌按下去五根银针,榻上慕容岩浑身无意识的一颤,纪南和慕容宋俱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殿下!”外间这时忽然传来一声清丽女声,焦急不已的声调。这回只有纪南狠狠的哆嗦了一下——她回身看去,那掀帐而入的绝色少女一身红衣,脸上虽满是焦急之色,却仍旧美得倾国倾城,正是上京第一美人,水蔻蔻。
第二十五章
慕容岩笑了,那笑容因为他苍白的面容与灼亮的眼神而显得格外动人。
“是我,”他轻声的说,看着那玉牌的眼神格外柔软,“慕容岩,字长卿。”
慕容岩做了极长的一个梦,他梦到了姚宫无边无际的桃花,开得铺天盖地,格外绚烂。他站在花树下,已是成年模样了,心里却和小时候一样干净欢喜,母妃依旧是记忆里的温柔模样,笑着伸手捧他脸,柔声的唤着他的字。
“母妃!”他环顾四周,惊喜不已的问:“今年的桃花怎如此好?”
“因为你回来了呀。”
可我一直在这里,慕容岩心里疑惑,每一年桃花开时,不管多远他都会赶回姚宫。
“岩儿,这些桃树,一直长在你的心里,已经有十年未曾开花了,”母妃对他说,“如今你终于回来了,你看,它们开得多好啊。”
长在他心里吗……慕容岩似懂非懂,由着母妃牵他往桃林深处走,一路落英缤纷,母妃乌黑柔顺的长发上落了花瓣,他伸手去摘,母妃回头来一笑,却变成了纪南的模样。
“小四?”慕容岩揽她入怀,心里无限欢喜。
即使是这样光怪陆离、无法解释的梦里,他也还记得她对他说的那句“独一无二”。
“二哥,这桃花开得真好。”她轻声说,在他怀里仰着脸,笑容无邪。他不禁低头,用那唇轻碰她的眼睛。
两人头顶的花树长得更高、开得更好,整个世界只剩他俩与这一天一地的桃花,那情形和星涯山石洞里一样,慕容岩满心的欢喜,如登仙界。
他就从那样的欢喜里渐渐醒来,枕在枕上的头原本就稍稍歪着,因此一睁眼,就看到了方才梦里人的面孔。
他从梦里带来的笑容更盛,张口欲叫她,却发现自己喉咙里仿佛着过了火,又疼又哑,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纪南已换了常服,柔弱不堪。大概是刚沐浴过了,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一身的药香,就这样趴在他枕边睡着,睡梦之中表情依旧凝重,英气的两道眉微微的皱着。
水蔻蔻轻手轻脚的上前来欲给她披衣,却惊喜的发现慕容岩已经醒了。
“殿下醒了!”她开心的叫出声来,惊得纪南猛地坐起,水蔻蔻把衣服往她肩头一披,自顾自飞快的跑出去找姚远了。
纪南忙伸手探他额头,他费劲却大力的反握住她手,声音支离破碎:“……我梦到你了……小四,那些桃花、是为你开的……”
“唔……”慕容岩脚边,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呓语打断了他。
是慕容宋,蜷缩在他二哥脚边守着,这时好像正巧睡醒,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揉揉眼睛看清眼前两人,他立刻又惊又喜的爬了过来:“二哥你终于醒了!”
纪南早抽开了手,慕容岩空握了握拳,遗憾的收入被中,倦倦的“恩”了声,问他:“你怎么睡在那里?”
“我要守着你啊!”阿宋理直气壮,又指指纪南,“臭老虎也一直守着你。”
慕容岩心一软,此刻真想转头看看她,可又担心她在阿宋面前脸红,只好强自克制住。幸好阿宋好久没见到他,思念不已,问这又问那,完全没功夫在意纪南脸上是何等柔情。
姚远原本在为军医讲解一干疑难杂症,这时被水蔻蔻激动不已的拖进帐中来,他见慕容岩已苏醒,二话不说,动手便解他的衣服。
在场水蔻蔻和纪南连忙的回避,阿宋还想留,那两人都怕他一惊一乍影响了姚远,便一左一右抓住他拖了出去。
姚远在旁笑着摇头不止,慕容岩终于从纪南背影上收回目光,低声叫他:“舅舅?”
“你已经昏迷三天两夜了,这回伤的可当真不轻。”姚远给他换药,查看伤口时发现新肉都已长出,基本愈合。
临行前那人特意带信来,嘱咐他带上最好的刀伤药,果不其然,又被他言中了。
“小将军片刻不肯离开,自己一身的伤拖着不肯包扎,昨夜伤口发炎,我诳她那会传染与你,她才去敷了药,可沐浴更衣后,又片刻不停的赶过来守着你。”姚远诊着他的脉,低声告诉他这三天以来的事,“六殿下也是一样,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军中除了我外,所有的军医都被他罚过了,还差点砍了几个的脑袋。”
慕容岩完全能想象那两人的模样:一个闷声不吭,咬牙死守;一个迁怒于人,上蹿下跳。
“还好有钦差大人在这里,耐心调度,否则我一人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姚远替他包好伤口,走到桌前在盆中净手,转头笑道:“你们大夜的女子,可真是个个都非同凡响。”
慕容岩听得清楚他说的是“你们大夜”,但却没有反驳,只淡淡一笑,问道:“父皇怎会命她做这钦差?”
“水丞相竭力主张,皇上便准了。只是押送粮草而已,况且又有六皇子殿下一路护送。”
“水丞相……看中阿宋了?”慕容岩表情微微一滞,眼神顿时莫测了起来。
姚远洗净了手慢慢拭干,在他榻前坐下,“他应当仍是更中意你的,否则怎会千里迢迢派孙女来与你相聚?”
“也有在小六与我之间考量之意吧?”慕容岩淡淡笑起,接下去说道,“他选个孙女婿,比皇家选妃还要慎重呢。”
当他的大夜皇子们是萝卜青菜么?由得他挑挑拣拣?
姚远看他不悦的沉下了脸,瞬间又变回了上京二皇子殿下,心里暗自好笑不已。
“要防着此事么?还是说,殿下其实对蔻蔻姑娘也有意?”姚远沉吟,“可那两位,大概都不是愿意做小的主……”
“谁对她有意了!”慕容岩果然皱起了眉,急出声反驳。顿了顿,他转念想起别的,声音轻柔的接着说道:“我也绝不会让她做小。”
不消问,后一句的那个“她”,指的一定不是那水大美人。
姚远不动声色的逗着外甥好玩,心里乐的一塌糊涂。
这前线对别人来说是战火地狱,可对岩儿来说,倒反而是清净之地了——他心中多年压抑,在上京无可宣泄,而这里没有那么多人与复杂事情需要他算计,有的只是简单与热血,世界重又变得黑白分明,就像回到了他年幼时的姚宫。
事隔十年,慕容岩找回了自己。
所以才会有衡州城这成就传奇的英雄一战,否则,以二皇子殿下一贯的温和深沉,无论如何不会疯狂至此。
“你自己心中知道就好。”姚远站起身往外走去,背对着他,他微微的笑着,“无论是你母妃还是我,都只希望你平安如意。”
**
慕容岩昏迷的这两天三夜里,自己并不知道,但全军上下甚至远在上京的人们,都已沸沸扬扬的传说着他是如何神勇威猛,与纪南双剑合璧,同心合力,一举夺回衡州城的传奇事迹。
纪南被形容成一柄银色的利剑,所到之处片甲不留,令生性凶残的西里人都闻风丧胆。从此人们说起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