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今日的大夜军队比昨天远不如,四下溃散乱成一团,没有了众人的掩护,“纪南”被里耶紧追不放。
到了衡州城下不远时,里耶四周的西里兵已经没有方才那样多,“纪南”脚下一慢,被里耶劈中了背,当场一口血箭喷出去一丈远。
“纪南”跪倒在地,身后里耶哈哈大笑着,随手砍冬瓜一样砍死了几个扑上前救“纪南”的夜国士兵,直向“纪南”而去!
银甲掩映下的“纪南”这时面贴着地,回头来对里耶笑了笑,里耶一见那眉眼不对,立刻警觉,不顾这人究竟是谁,往回就跑。
可来时他是追着“纪南”来的,并未注意是何路线,这下往西里大军方向跑去,几步一踩脚下便是一空,那洞并不大,半个脚掌左右,可踩空之后洞内有物见光即炸,饶是里耶闪得快,小腿还是一麻,顿时被炸的血肉模糊。
里耶忍着疼抬眼看去,这时才发现周围这些穿着大夜军服的士兵个个面容沉静,气度不凡,一看便知俱都是武林高手,他们看似在与西里人缠斗,其实只是将西里士兵隔绝在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磷石阵之外!
直到这时,里耶被引入了阵中,他们终于放开手脚杀敌,一时周遭全都是西里语的惨叫声,以及西里士兵不慎踏中磷石穴,被炸的支离破碎。
里耶大怒!
他咬牙向扮作纪南的李河越扑去,不慎又踩中两个磷石穴,腿上与腰间几处挂彩,整个□已被鲜血浸满。他见势不好,扭头又向外跑,李河越见他意欲逃走,从地上一跃而起,仗着对阵法的熟悉,很快截到了里耶前方去,与几名暗夜谷子弟合力围攻。
西里第一猛将的称号,里耶果然当之无愧,前赴后继的暗夜谷子弟俱都不敌,纷纷为他所伤。他一身是血,却仍滴水不漏的舞着大刀,勇猛无比。李河越集众人之力,依仗阵法之便,终于击的那大刀脱手,可他心下还未及喜悦,手中方天戟已被大力捏的动弹不得——里耶沾满鲜血的凶悍脸庞近在咫尺,正露出嗜血恶鬼一般的笑容!
那一瞬,李河越眼前是这鬼刹一般的脸,心里浮现出了小四从小到大所有对他的笑容:天真无邪的、快乐无忧的、英气勃发的、意气昂扬的……
为了小四——为、了、小、四!
李河越大喝一声惊退旁人,反手紧紧缠住方天戟与之上里耶的手,同时他双腿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扣住了里耶一条腿。
李河越用额头猛的撞向里耶,趁那千钧一发之势,使出全身功力绊倒了他,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里耶惊觉他的疯狂意图,大力挣脱,却被他缠的更紧,并且顺势地一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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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而起的爆炸声响彻了衡州城上方。
慕容宋与水蔻蔻一清早就被李河越派人骗去了夏城,这时急急赶回,发现除吴乾一如既往的糊涂外,慕容岩、纪南、姚远并纪家军一干将领,不是被下药昏睡,就是被白虎门人控制了起来。他俩知道不妙,急忙掠出城去,正好目睹了李河越与里耶倒在磷石阵中的那一幕……
慕容宋一声大吼,水蔻蔻已从马上飞身而出,两人一前一后赶到,却只来得及抢回那身着银甲之人残缺的身体。
李河越没了双腿与左臂,一个好好的热血少年,只剩下一半身量。水蔻蔻望着他,脸色惨白,哆嗦着唇话都说不出来,慕容宋抱着他,急点他大穴止血,心里却知道已经压根没希望了。
“走……”李河越睁开眼,口齿清楚的对慕容宋说:“小、四!”
慕容宋大悲,捧着他往回就跑。水蔻蔻则留在那里,提剑将来不及逃的西里人杀了个精光,然后与扮作夜国士兵的暗夜谷门人一道,将里耶四分五裂的捡起,串在剑上举着,回城去了。
第二十八章
在这极西之地,一切都尘归之于尘,土归之于土。
夜国军营中,被打晕的姚远最先醒来,他拿了解极乐花的药丸与那两人服下,接着慕容岩悠悠转醒,而纪南因为是直接服用了极乐花的药汁,过了良久才醒。
前方消息这时正好传来,慕容岩与纪南对视一眼,心下俱是一凉,双双夺门而出。
主帅帐中,李河越身上盖着慕容宋的外袍,那外袍已被血染的湿透了,紧紧贴着他,显出袍下那只剩半截的人形。
他是清醒着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帐顶,而脸上的神情竟然无比安详。
因为爆炸声的缘故,李河越的耳膜其实已完全被震破,此时根本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但纪南冲进来的那一刻,他居然神奇般的感应到,动了动身体,尽力仰起了头。
纪南软着脚扑过去,看着李河越,她浑身都颤抖着,脚一软,单膝跪倒在他头侧。
“河越……”她失魂落魄的轻声唤他。
莫名其妙的昏睡了一觉,醒来后一起长大的伙伴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令她怎么能接受?
李河辨着她的口型——小四在叫他呢。
“他”跪在他身侧,弯着腰,脸离他极近,此刻,小四的眼里可只有他!
他这一生,就为了“他”这一眼而已啊……李河越眼角淌下了泪来,不住的摇头。
没有人知道他摇头代表了什么。
慕容岩这时缓步越众而出,到李河越身边,捂着胸口的伤处俯□去,拉过他的右手,在他掌心用手指重重的写了几个字。
几乎是瞬间的,李河越眼中光芒大盛,神色间竟有了说不出的喜悦之意,那表情,简直宛若重生一般。
“小四!”他喃喃,咧着嘴,眼泪流不止,又哭又笑。
就在这奇异而释怀的表情里,他眼里的光亮渐渐暗下去,终变成了只对她一人的温柔缱绻。
“带我……回、家。”他紧握着纪南的手,一字一字,郑重的对她提出最后的要求。
纪南点头不止,俯身去紧抱住他,无声而汹涌的流着泪。
李河越用仅存的右臂吃力的揽住她,惬意而温柔的蹭了蹭,而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他摇头:别送他的尸体回上京去,他想就地掩埋在这里——为小四而死他心甘情愿。但为了一个男子而至此,他没有脸面葬入李家坟地。
慕容岩写在他手心那几个字,令他死而得以瞑目。
那连自己都一直深以为不该与龌龊的情,在他人生最后的一刻里,终被告知为是合理的爱……再没有比这更能救赎他灵魂的了。
那年轻纯净的灵魂,致死只剩下一句心满意足的叹息:小四,我爱了你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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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寂静的连一根针掉地的声响都能清晰听见。
纪南一动不动,伏在李河越身上,仿佛与他一道静止了生命一般。
所有人都不敢上前,然后不知怎的,通通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慕容岩。
慕容岩此刻,脸色白的像外间纷扬的大雪颜色一般,在死一样的沉默与众人的目光里,他弯腰去扶纪南,纪南不肯,他便手上使了狠力,一下将她扯离了那冰凉的尸身。
纪南转身,双肩被他扣住,她如同困兽一般挣扎,满脸泪痕,一声不吭。
慕容岩毫无迟疑的,将她重重挟入怀中,牢牢的按在胸口。
所有的人俱都瞬间石化,只见二皇子殿下一手按着纪小将军的脑袋,另一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拍,温柔的、细致的、宠溺的、怜惜不已。
纪南从头到尾都是沉默的,沉默的悲伤,沉默的愤怒,沉默的愧疚,沉默的安静,沉默的……生不如死。
衡州城今冬的第一场大雪此时下得正盛,一天一地都被覆盖了哀婉凄忧的白。
在这极西之地,一切都尘归之于尘,土归之于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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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纪南出城时,雪已下的很厚,整个衡州城四处茫茫雪白一片,她骑在马上望着城门口,那里高高挂着几片里耶。
她眼底一丝情绪都没有。
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的洒下来,落在她长而密的睫毛之上,竟久久不化。
“放他下来。”良久她转头吩咐一旁的副将,声音低而冷,“好好装殓,随后立即送来。”
副将迟疑:“他是西里主将,尸身理当送回上京去……”
说到一半,被纪南冷冷的眼神盯的说不下去,他低头行了个礼,拨开围观里耶尸体的百姓,上前去解里耶。
纪南远远的看着。周围百姓越聚越多,所有人都只认那银甲与方天戟,一时群情沸腾:昨日与里耶血战的纪将军,居然毫发无损!
纪南在渐渐齐整的欢呼声里轻叱白马,头也不回的往城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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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州城外,雪、血。
大夜军前,单薄的少年郎骑在斗志昂扬的白马上,一身银甲,手中高举着的方天戟雪亮,整个人锐利无比,连雪花都不敢轻易沾染其上。
“他”身边放着一口简易棺木,棺木之前,摆着里耶零零碎碎的战袍,那把原本凶残嗜血的大刀,此刻半截插入土中,已光芒尽失。
西里人又惊又怒。怒的当然是第一猛将为敌所杀,惊的,则是那昨日明明已与里耶大将军同归于尽的银甲少年,此时居然毫发无伤的出现在阵前!
这人难道是不死不伤的妖怪吗?!
又一名西里战将被纪南斜斜一戟逼的掉下马去,纪南单手挽缰绳,驱使白马将他踩的直喷血箭,然后她伸戟挑了那晕厥过去的人,将之随意的抛回西里阵前。
大夜军队中顿时发出了震天响的吼声,西里人一阵手忙脚乱,不少人已开始指着夜国这边跳骂。
纪南利落的收回方天戟,重又威风凛凛的握在手里,她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一双漆黑的目缓缓扫过对面的西里人,提气冷声问:“还有人想要回你们将军尸首的吗?”
那声音传出去几里仍是字字清楚。西里人这次一气上来了两名,一人持锤一人舞刀,持锤那个被纪南夺了锤打断了腿,舞刀那个更惨些,刀被注了十成内力的方天戟震成了碎铁片,一片不落的插满了那人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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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宋奉姚远的命令,紧紧盯着他二哥吃药。
昨日慕容岩胸前的伤在纪南的狂乱挣扎之下,整个重又裂开。姚远果然如先前所警告那般,拿来了针线,把那道长长的刀口缝了个结实。慕容岩因此吃了不小的苦头,从清早醒来一直无力昏沉到现在。
“她怎么样了?”喝完那一大碗稠而苦的药汁,他皱着眉问。
慕容宋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一粒糖渍话梅,笑眯眯的看着他。
“好着呢!臭老虎这回可威风啦!我刚出去时听人说,前边已经折了十名西里战将,个个都想出风头抢里耶的尸体,个个都被臭老虎打的半死!哈哈!”
慕容岩闻言不禁叹了口气,掀被欲下床,却被阿宋按住。
“你想去哪儿?!姚国舅说这次伤口要再绷开,可只有裹尸布等着你了!”
慕容岩屈指敲他头,“胡说八道。”
“二哥,我发觉你如今对纪南好过对我!”阿宋放了碗,忽的转身大声说。
慕容岩抬头看他,轻扬了扬眉,微有诧异之色。
阿宋直起腰,脸上颇有些不平之色,“你对我笑的时候,笑在这里,”他指指慕容岩的脸颊,又往上指指他眼睛,“可你只要见到‘他’,这里就是笑的!”
慕容岩哑然失笑。
这小玩意似地幼弟,一时不查,竟已能如此的观察入微了么?
“我这几个月出门在外,你一个人在上京都做了什么?”他笑着问。
阿宋鼓了鼓腮帮子,垂着眼想了想,简明扼要的答道:“反正没少闯祸。”
慕容岩笑着摇头,仔细的看着他,忽然发现从来粉雕玉琢的美貌少年,脸庞已起了微妙的变化,比如唇上淡淡的绒毛开始明显,比如说话时喉结上上下下……一切都使得他变得更像一个男子汉了。
果真是长大了呀……
“来。”慕容岩拍拍身边的床榻,满肚子不高兴的阿宋别别扭扭的坐下。
慕容岩又看了他良久,似高兴又似别的,叹了口气,“小六,”他对幼弟说,“你需要我陪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想起这十多年来将阿宋带在身边的点点滴滴,慕容岩心头涌起一阵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感动情绪。
“你长大了,勇敢、真诚、顶天立地,可以保护自己与你想要保护的人。你不再需要二哥。”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的说。
“我和纪南一样大!”慕容宋撇嘴,“二哥,你已打定主意从今以后要陪着‘他’了是么?你果然更喜欢‘他’!”
慕容岩竟对此默认,他从半掀起的小小窗户里,望着外间洋洋洒洒的大雪,凝神半晌,低声自言自语一般:“那可不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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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近年关,宫中慈孝太后不断来旨,急催心肝乖孙回去与她团聚。水蔻蔻是来送粮草的钦差大臣,完成了任务也该立刻返回,这日慕容岩刚能下得床来,便为他们送行。
纪南近日没有一刻不在阵前,如今已将西里大军逼至星涯山侧,连山脚下的大营都已开拔,往西里更西撤去。
这是大夜有国以来,第一次将西里打的这样痛。
如今从衡阳城传出去的消息里,将纪家这位嫡子白虎令主描述成了星宿下凡:刀枪不入、无坚不摧,徒手将敌方主将捏死,一人单挑西里一百名壮年大汉。
而此时,传说中身高十二尺的纪南从战场上匆匆赶来,跟在送行的队伍里,默默的苍白着脸送出去老远。
水蔻蔻见她累的神色木然,不由得心疼不已,她驱马过来与她并肩,用马鞭轻扫了扫她,“纪南?”
纪南已好几个昼夜未曾休息,这时放松了神经正昏昏欲睡,被她一碰,方天戟立刻握紧挥出,险险的划过水蔻蔻漂亮的脸蛋,差点将那小巧玲珑的鼻子给削下来。
饶是水蔻蔻那般见过世面,也被吓的面色僵白,向后仰着身体半晌没敢动。
慕容岩正与姚远阿宋低声交谈,这时沉沉的投来一眼。
“抱歉!对不住!”纪南也吓出了一身汗,急声向她道歉,“没伤到你吧?!”
水蔻蔻拍着胸口回神,脸色渐好转,嗔怪的唬了纪南一眼,玩笑道:“真是的!要是破相了你娶我吗?!”
纪南苦笑。
“纪南,我来时,也听到了一些你家里的消息……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