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里,‘他’自己英勇上阵杀敌去了,又和你的好儿子一道,联手屡立奇功!把我的纪东抛诸脑后不说,连纪东的消息送上门来,‘他’都置若罔闻……纪、南!”她转头对纪南喝道,“你敢说你早知道纪东已经身亡?!你敢说你没有见死不救?!”
纪南跪在慕容岩身侧,两人俱都是面无表情,慕容岩挨了那记耳光之后再没做声,而纪南这时抬起了头来,看着二娘,她的目光空的一无所有。
这人,她曾恨过的,在她很小时,父亲每月逼不得已宿在西厢的那几天,母亲在夜深她睡后总是默默的流泪,晨起时她一按枕上便知。那时候小小的她曾很希望二娘消失不见,或者最好从来未曾出现过,这样父亲是母亲一人的,她也不会一出生便被迫被谎报为男儿身,一生辛苦。
可后来稍大了一点,艳阳公主对她实在不坏,只要不是与她自己的三个儿子相冲突的事情上,平日里甚至更疼爱“白白净净像个女孩儿”的她。加上母亲言传身教,她渐渐真心的待这个二娘。那时起家变得很大,因为家人变多了。
可她始终不是二娘亲生的孩子啊,纪南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一切,她在星涯山顶做出决定时就已预料到了的。
只是那时她漏算了一个慕容岩。想到方才那记耳光与二娘恶毒的话,纪南心如刀绞。
“没错,”她冷静而理智,“不管纪东是死是活,我绝不会拿大夜哪怕一寸土地去换他。”
所有人都不说话,艳阳公主怔了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诩堂堂一国公主啊,我曾经历过多少事情呢!可居然被你这么小小年纪利用了个彻底,耍的团团转!纪南,那些谣言一点没说错你啊,你的确不愧命中注定是大夜的守护之神!”艳阳公主泪流满面,却笑得异常艳丽快活,“我的儿子真该死!和你这样的将星煞星生在一个家里、一个朝代,纪东该死!纪北纪西也该死了吧!”
“来人,”皇帝明显已怒极,抬手打断艳阳公主,他冷冷吩咐道:“将艳阳公主送回纪府去休息,纪东下葬之前,就留在家里养神吧。”
太监领了命,却又不立即退下,而是为难的轻声禀报道:“皇上……骄阳公主求见,纪大将军与夫人也在外头等候已久。”
那三人与艳阳前后进宫,却因皇帝方才震怒而被阻在殿外,听着里间声响几次要冲进来,被宫人们拦到现在。
“都叫进来吧。”皇帝许久叹了口气,点头道。
骄阳公主与艳阳公主长得极像,稍有不同之处在于艳阳美的盛气凌人,骄阳的美则是旁若无人的。而同样失去了儿子,李河越甚至还是骄阳公主唯一的孩子,她却并不像艳阳那般理智全无。
骄阳公主一进门,对皇帝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然后将艳阳公主搀扶了起来,低声冷冷对她说道:“你这像什么样子?!”
艳阳边哭边笑,“骄阳,我顾不得了!我一辈子做小我认了,路是我自己选的,可我的儿子还那么年轻啊……他死了!再也不回来了!”
骄阳扶着姐姐,不动声色,片刻艳阳的哭声低了下去,她转身向着纪霆:“镇南王爷,纪东纪南都是你的儿子,艳阳皇姐是你的妻室,这本该是你的家事,你怎么说?”
纪霆扶着因一路匆忙赶来而昏眩不止的王妃,声音淡而平静:“纪东为大夜而死,纪南为大夜而战,两个都是我纪家骄傲。”
他顿了顿,看向艳阳公主,“艳阳,有纪东这样的儿子,你也该骄傲。”
艳阳公主垂泪摇头,“我不要。”
这天下她对皇帝与先帝都敢顶嘴,唯独对纪霆几十年从不曾大声过一句,即使是在这样失去常心的时候,她也只抱紧了儿子的牌位,低低的对他说一句她不要。
其实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她的儿子平安快乐。或者哪怕耳聋、眼瞎、缺胳膊、少一只腿,她只求他活着就好。
这个理当是纪家长子嫡孙的孩子,因为她的关系失去了继承爵位与白虎令的资格,短暂的一生从未曾扬眉吐气过,最终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伤重之中将自己活活饿死,然后成为了别人的一道功勋。
她不要啊!
骄阳公主见无人再说话,越众而出,将已然崩溃的艳阳公主交到纪霆手中,对她缓声说道:“皇姐,纪东是为大夜而死,你是他母亲,确实该为他骄傲。”
说完,她转身,几步走到了纪南面前,一字一句的问她:“可是,我想请问纪小将军一句:李河越,他是为谁而死的?”
纪南一直戴着的如盔甲一般的坚强面具,瞬间被骄阳公主这句话击的粉碎,她抬头,痛苦的脸都扭曲,实在已经站不住了,人缓缓的蹲了下去……
纪霆就在不远处看着女儿,他手中扶着哀伤欲绝的艳阳公主,身旁靠着心力交瘁的镇南王妃,在这一幕前,缓缓闭了闭眼。
夜国的冬远比西里的暖和,今年甚至没有下过雪,转眼却就要开春了。姚宫的桃花,又将盛开一季。
纪南最终被皇帝下旨留在了朝阳殿里,慕容岩亦一样,这时他从宝和殿里出来,往朝阳殿方向去。
走在并不刺骨的夜风里,两面高高的宫墙,前方的路越来越逼仄,一切都让他压抑难耐。终于,他默不作声的拔身而起,在皇宫内院的高墙之上疾行,身影快的只有一道白烟,心中却并不因这飞翔而稍减滔天愤懑。
忽然一道黑影不知从何而起,从他侧面袭来,两人一触即分,瞬间就已交手了十招不止。
年轻的国师依旧是谪仙一般冰冷完美,此时收了手,他脸上表情却稍稍诧异,说:“你的伤很重。”
慕容岩绽开一个比冰更冷的微笑,并不回答他。
“我来践我们的赌约——西里一行,如今纪南和天下你选哪边?”陈遇白似乎刚从宫外却不是国师府的地方来,表情中有细微而罕见的心神难安。
慕容岩冷冷看着他,忽然开口问他:“你是在问我还是你自己?”
陈遇白变了脸色,不耐冷哼,“你。”
“我都要。”
陈遇白远远望着天际,牵了牵嘴角,似嘲讽又似自嘲:“可能吗?”
慕容岩这时笑容已恢复如常,温暖如春天里拂过杨柳梢的风,可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阻我者——死。”
说完他再不顾陈遇白,提气纵身而去,消失在这无情无义的夜国深夜之中。
朝阳殿已近在眼前,纪南就在里面,他知道她想回去,想送纪东最后一程,想与久别未见的父母相聚。
但是不可以。
她心里有多难受,他知道。
可是不要紧,他已不是多年前眼睁睁看着母妃心伤病逝的少年。当年他护不了他的母妃周全,如今,他绝不会再让他的小四受苦。
立在纪南窗外,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黎明之前最深的黑暗里,慕容岩一身露寒,心底里却泛起奇异的温柔来。
第三十二章、
纪南定在那里半晌,不敢置信一般,半晌她默默的低下了头:她从宫里骑马出来,因此一身轻便骑装,此时那银色软绸缎马裤上,从腿间渐渐濡开少女的第一抹红。
那预示着成长的初潮,此时却将镇南王一家三口拍打的俱都喘不上气来。
端密太后与当今圣上是同岁,却是先帝唯一的皇后。她曾有过一个儿子,可惜未及年满十八就不幸夭折了,从那以后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同族外甥女的骨肉上,大皇子这么多年来能够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与这位太后娘娘在身后不断替他收拾烂摊子很有关系。
传说中,端密太后是大夜开国以来最美丽的后妃,也是最年轻的太后。
直到现在已知天命的年纪,她依然每日华服美妆,风姿胜过这后宫一大半的年轻妃子。艳阳和骄阳两姐妹已经算是上京城女子中容貌拔尖的了,可在年过半百的端密太后面前,也不过堪堪打个平手而已。
艳阳因为前几日宝和殿里的那场大闹,到了今日气色还依旧萎靡,她穿着一身素服,衬着那蜡黄的脸,让人一眼看到就不由得心头一沉。
骄阳要好她许多,虽然也是穿了一身全黑的袍子,但她的妆发却依旧理的妥帖,整个人精神也不错。端密太后赐了茶,她气度从容的缓缓坐下,不动声色的低头细品。
“两位公主不幸痛失爱子,还望保重身体,切勿太过哀伤。”端密太后面有忧色,关切的叮嘱。艳阳本木着脸,一听这话触动伤心处,又直直掉下了泪来。
骄阳却微微一笑,昂头对着端密太后说道:“太后娘娘秘宣骄阳与皇姐进宫,难道只是为了聊表哀切吗?”
差点忘了说一句:骄阳虽然不是长公主,但却是先帝最得意的女儿,当年她曾单人匹马连胜十八场春祭选拔,智勇双全,罕有敌手。先帝曾当着众大臣的面赞过她,说骄阳若为男儿身,皇位则非她莫属。
即便没有皇位,她的姿态也比任何一个皇族子弟都要来得高。因此端密这个以美色与心计上位的皇太后,骄阳可从不曾放在眼里过。
端密太后被她如此直言顶撞,却丝毫没有着恼,反而笑笑的叹了口气,赞道:“骄阳果真是快人快语。”
“太后谬赞。”骄阳放下茶,既然已经说破,她索性就站了起来,更加的直言不讳:“太后娘娘,骄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以你前一阵对付纪家的那点手段来看,恐怕对骄阳没有多大的用处。”
端密笑起来,摇了摇头,“要不是看在艳阳的面上,本宫也不愿意只那样的小打小闹。”
骄阳也不反驳,只但笑不语。
“艳阳,”端密太后温柔的笑着,聊家常一般,“你在想什么?怎么也不说话?”
艳阳公主抬头,白惨惨的一笑,“太后娘娘,我现在只想着我的儿子,他死了,我要为他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我要以镇南王世子的爵位为他下葬,还要白虎令为他陪葬!”
端密太后神色很是同情,认同的对她点了点头,又说:“可是,如果我们对付纪府的话,纪霆和你的两个儿子必受牵连,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谁许你对付纪府?!”艳阳公主立即跳了起来,“我要你对付的是纪南!”
端密太后一笑,并不与她辩驳,而是问骄阳公主:“艳阳要镇南王世子的爵位与白虎令,骄阳呢,你想要什么?”
骄阳被问及此,居然动人无比的笑了起来。
她笑着,嘴里森森的答道:“我与皇姐一样,为我儿子张罗一件陪葬,”她声音更轻,柔和的可怕,“——纪、南。”
千密殿中一阵沉寂,忽然响起清脆掌声——端密太后明艳艳的笑着,拍着手掌,舒心异常的神色:“好呀,除掉一个纪南,你们姐妹俩各取所需。”
“太后娘娘,您呢?”骄阳微笑着问。
端密并不回答,笑着用帕子掩了掩娇红欲滴的唇,眼神亮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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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担忧慕容岩的身体,执意不肯放他出宫,慕容岩便就近也留在了朝阳殿内,命姚远日日来替他诊脉换药,皇帝自己也时常亲自来探望。
这天皇帝前脚刚走,慕容岩收拾着棋子,忽然纪南从殿外经过,他转头看到,柔声叫住她:“小四?”
纪南见他在,笑着走了进来,“殿下怎么不去休息?姚医正嘱咐过您最好多多卧床。”
慕容岩招她走得更近些,轻笑了声,说:“没有别人的时候还是叫我二哥吧,你每次那样叫我,我的伤都会好得快一些。”
闻言,纪南忍不住调皮:“那我今日喊你一百声‘二哥’,明天你的伤要是没有痊愈的话,以后我可再不叫你了。”
慕容岩笑的捂着胸口咳了起来,缓下来后,他扬着那笑容看了她许久,半晌轻声问道:“心里好受些没有?”
自从得知纪东的死讯,她再没笑过。
纪南笑着摇了摇头,“我在星涯山上做决定的时候,就预料到回来之后会面对现在这样的局面。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我不难过,没有立场难过——哪有人里外都有好名声的呢?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大夜,就不再期望别的了,以后,还要连纪东未尽的那一份一起背起,”她看着慕容岩,轻声认真的说:“二哥,我这辈子……我已认了。”
有选择就有割舍,她为大夜割舍的,是她自己。
慕容岩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现下心里有大事隐忍着,不能对她多说,只好温柔一笑,揭不过提,转而问她:“你这是要去哪里?出宫吗?”
纪南点头,“回来已经有两日了,我想回去家里给大哥上柱香。”
“小四……眼下时机不合适。”慕容岩闻言皱了眉,婉转劝道。
纪南摇头,“我不怕面对二娘,你放心。”
她颇有些生死置之度外的坦荡,这比之前不笑不哭的她更让慕容岩来得担心,等来姚远密谈时,他因此而显得有些急躁。
姚远对他将计划提前的如此仓促,表现的十分担忧,“殿下,”他收起那标识着上京屯兵的绝密图纸,“这样接二连三的大动静,可能会引起皇上或者大皇子的警觉,于大事不利。”
慕容岩眼中寒光一闪。
“若是被察觉,就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发动全部的布置。”他冷然拂袖,“我已等了太久,眼下耐心不够了。”
“忽然的这样着急,是为了纪小将军么?”姚远笃定的问。
慕容岩抿唇默然不语,半晌,缓声说道:“舅舅,我想亲自向她证明:这世上还是有两全其美的。”
“殿下此言十分欠妥,”姚远不赞同他的话,“殿下的两全其美若是成真,纪小将军的两全其美可就终生无望了。”
慕容岩闻言皱眉,思索良久,最后幽幽的说道:“我会将大夜治理的更长盛久安,不必再由她一个女子费心守护,到那时,她只要留在我身边,自然就两全其美了。”
姚远站在他身后的影里,默然不语,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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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与艳阳出了千密殿,同乘一车往宫外去。
艳阳倚在车中软垫上闭目养神,骄阳坐在对面,盯着她看了半晌,悠然出声:“皇姐,你手中有能置纪南于死地的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