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尔丝迪雅在数个月之后,生下了一名女孩。
刚出生的女婴有着柔嫩的双颊,银白色的卷发和冰蓝色的大眼睛,不像其他婴儿一样会哭会笑,她只是带着一双冷淡彷佛看破世界的眼神。
当时哈布斯堡公爵就很高兴的说这一定是个好预兆,「丝佛札」的天才基因一定是出现在这女孩身上了。
当时阿尔丝迪雅还不了解这句话的意义,她觉得自己只是生下了个聪明的女儿,以后的人生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或是她单纯为了那时祖父露出少见的微笑而感到喜悦。
然而她的人生却随着生产之后开始走样了。
********
生下来的女孩被祖母命名为奥菲德莉娅。而阿尔丝迪雅坚持为女儿取一个小名,本来想叫安娜,但是因为太普通而作罢。
她翻了许多字典,选定了「海伦」这个意味着光明灿烂的名字。为了显示出品味与众不同,她还特地找了古文有没有其他的念法。
最后取作了「海蕾涅」。
祖父则在海蕾涅那冗长的名字中又加上了「丝佛札」这没听过的名字,可能是哪个祖先的名字吧。
例如其中一个中间名「姬莉叶」,就是哈布斯堡家族过去一个非常有名的女骑士的名字。她被当时的女王陛下任命为「蔷薇骑士」,终身在女王身边伺候。
所以阿尔丝迪雅并没有在意「丝佛札」的涵义。
********
「夫人,已经弄好了。」
阿尔丝迪雅白金色的长发被优雅的盘在了头上,红色的缎带和轻纱缠绕着发髻,深红色的蔷薇装饰着鬓边。就连身上的礼服都是在裙摆袖口缝着一圈毛皮,大量华美刺绣的深红色礼服。
这一袭火红的装扮非常适合有火爆美女之称的阿尔丝迪雅。
空气中混合着花朵的芳香和悠扬的钢琴声。
在贵族宅邸演奏的音乐大多都是宫廷认可的职业演奏者,其中被贵族特别欣赏的乐师就够在宅邸成为专门奏者。
简而言之,每个宅邸几乎都养了一批管弦乐团。
「今天演奏的钢琴不错,是谁在弹?」她调整了下鬓边的蔷薇,抿嘴微笑。
「……这是,奥菲德莉娅小姐在练习钢琴。」
阿尔丝迪雅绽放在唇边的微笑突然僵住了。
海蕾涅很早就显示出她的天赋,任何武器和机械只要拆过一遍立刻就能组装起来,甚至还能发现到错误并且修正,还能改造成更方便又先进的设备。
明明从来没有碰过乐器,却在看了演奏钢琴和小提琴的表演之后,架势完美丝毫不出错的演奏了一遍,只听音乐的话,任谁都会以为这是经过了几十年训练的奇才高手。
所以海蕾涅就像之前的她一样,被困在了这座华美城堡的最深处。
对外称作体弱多病,实则是被监视着。而且是比以前的她更加严密的管辖着,有关于她的情报几乎是被保护的密不透风,而她自己则是被放出来的,自由的小鸟。
阿尔丝迪雅知道自己应该要感到高兴才对。
她终于被解放了。不必老是被困在宅邸里,可以自由出去活动,也不会有一大群人跟在她身边监视。更重要的是,她不像自己的女儿那样受到更重的束缚。
她应该庆幸才对。
或是给予女儿一点怜悯。
然而她却开始对自己的女儿产生了忌妒。
为什么是那个孩子?
明明她才是哈布斯堡的「珍宝」不是吗?
她那最青春美丽的十二年时光到底又算什么呢?
一切都如哈布斯堡公爵所期望的那样进行。
因此不管在哪里都会被人监视,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只能被关在宅邸里。
但这是因为她是哈布斯堡家族的荣耀,所以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因为被束缚在这个家族里,因为有着相较于其他人过于优秀的才能,所以她的性格变得火爆而疯狂也是没办法的。
只要那个难取悦的祖父唯独对她另眼相看。在其他人将她视为难以理解的异物时,只有祖父认可她的能力。
于是凭着这份扭曲的优越感,她撑过了痛苦的七年。
「母亲大人。」
每当那孩子用不似幼童的澄澈瞳眸望着她时,阿尔丝迪雅就感觉全身细胞甚至是血液,在空气中彻底燃烧了起来。
只是那火焰却会在看着她的时候被冻结起来。
没有消失,只是被冰冻住了。
——不要那样看我。
没有任何敌意,没有任何温情,没有任何冷意,没有任何热情……
简直就像望着无机物一般。
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人类能拥有的眼神。
看似浅而清,但是一望进去就好似跌进深邃无比的湖底。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这就是祖父所期望的模样吗?
与火爆的她完全相反,连一丝火焰都无法燃烧的冰雪之女。
不食人间烟火,没有沾染任何一丝人气。
彷佛不存在这世间的某种妖精。
「白色的妖精」。
这是某些知道海蕾涅的人士,不知是谁开始称呼的。而其他人误以为这是针对她雪白的发色和肌肤所取的绰号,于是也这么开始称呼她。
尽管真正见过她的人没有几个。
不行了。
已经快要不行了。
只要这个女孩继续存在,只要阿尔丝迪雅继续存在,总有一天会崩毁的。
最可怕的是,她甚至连自己在苦闷什么,愤怒什么都无法理解。
只是对自己的存在,「她」的存在,感到无法忍受。
而她或许最无法忍受的,是对一切感到厌恶的自己。
********
曾经的她只知道鸟是象征自由的生物,花比任何东西都还要美丽。
即使如此,不去挣脱束缚的话,不管是鸟还是花都只能随着时间而冻结。
阿尔丝迪雅望向窗户外头。
室内的空气透明到可以从内向外看得一清二楚,虽然这里照不到阳光,但是镶满珠宝与彩绘玻璃的美丽灯饰所散发出来的七彩光芒烨烨生辉。
──我想变成鸟。
可是不行。即使她跃到了空中,背上也不会长出翅膀带她自由地翱翔。
──那就变成花吧。
所以她要成为一朵最美丽的花。
那必须要是她最喜欢的红色。比火还艳红、比血还炽热的鲜红色。
她可以做得到的。
阿尔丝迪雅推开了镶有宝石装饰的窗户。
内心充满着兴奋与喜悦。
她感觉离她最初的梦想又更进了一步。
阿尔丝迪雅跨上并坐在窗边的木头横杆上,礼服的裙摆一度让她感到碍事。她仰起小巧的头来,双眼睁大看着天窗。
然后那纤细的身体往后躺倒,淡绿色的礼服随着她从窗边落下。
突如其来的尖细叫声令人感到不悦和刺耳。
她正在准备变成一朵花呢!应该全部的人都要为她欢呼才对啊!
阿尔丝迪雅.伊格妮德.哈布斯堡正在体验急速坠落。
在空中的失速感原来是如此的爽快。只可惜无缘再体验第二次了。
她甚至还可以这么自嘲着。
虽然缺氧的感觉令她不是感到这么舒服。
不过算了。
因为很快她就可以不再感到痛苦了。
──为什么想要变成鸟呢?
──因为不再是人类之后,就可以不用流泪了。
残缺的鲜红花瓣静静地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海蕾亲生母亲的故事,有点简略但又有点复杂。下一章会继续解释关于海蕾身边的谜团。
另外所谓的伏笔呢,其实注意一下「母亲」和「妈妈」这两个称呼就可以对应起来了。
还有关于瑟瑞斯,有说过他和海蕾长得像,但是从阿尔敏回忆中可得知海蕾其实和「妈妈」长得并不像,但是之后海蕾与瑟瑞斯的对话中却可得知海蕾几乎跟「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呢?
最后,大家新年快乐!
今年的年夜饭吃了帝王蟹火锅和蜂蜜蛋糕喔><
☆、笼中的银丝雀
天色已接近黄昏,太阳逐渐下沉。
靠近夜晚的色彩是黄红相融的橘色,光是利用视觉,就能感受到一片温暖。
而在希娜之壁内的某座高大白色城堡建筑外头,正有辆马车在等着即将离去的客人。
在这座宅邸的最顶端的某个房间,金发的侍女目送着客人的身影消失在门之后,便回头以温柔的语气关照着有些疲累的幼小银发女孩。
「奥菲德莉娅小姐,请先进去休息吧。这里由我来收拾就好。」
银发女孩用那没晒过太阳般白皙圆润的手指随意拨弄着水晶制成的西洋棋,面无表情,但是看得出来她感到无趣。
「无所谓,反正接下来也没有事能做。」
「嗯……安朵丝塔小姐和舒芙蕾小姐去南方的村庄度假了,所以暂时没办法来呢。难得皮克西斯大人能抽空前来,却只能待一个小时是有些可惜……」
「无妨。」
海蕾涅「啪」的一声,放下了把玩在手中的西洋棋。随手拿了一本硬壳的精装书便躲到了自己那有纱帘垂盖的公主式大床。
侍女微微一笑,开始收拾摆在水晶棋盘上散落着的西洋棋。
这里是海蕾涅的寝室。
曾祖父对外发布她体弱多病需要静养的消息,所以她能活动的地方只有自己的卧房。
虽然说是卧房,其实规格和一间大厅差不了多少。
一开房门就是宽阔的小客厅,无比接近纯白的浅蓝色布料铺盖了整个空间。没有窗帘,因为并不存在着窗户。两侧摆设着桃心木制的大书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拥有美丽颜色,书皮上绣着金丝银线的精装书本。
会客室和寝室之间隔了一层纱帘,平时「客人」来访时都是坐在这个会客室直接隔着这层帘子与海蕾涅说话。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让她掀开那层纱帘走出寝室会面。
现任驻扎兵团队长的皮克西斯便是其中之一人。当初他也是透过良好的人际关系才抓到这条管道与她接触。
不然有资格拜访她的客人都必须经过筛选。
——「我希望……至少让那些本该英勇战死,却被同类所残杀的士兵们可以风风光光的下葬啊。」
方才皮克西斯沉重的面容还在海蕾涅小小的脑袋中挥之不去。
这次他所委托的,是前阵子繁华街的娼妓接连死于奇怪药品的事件。而几个驻扎兵团内的士兵就被商会诬陷贩卖药品,而忽视了几个拥有贵族身分的嫌疑人。
虽然内部的士兵很努力地想要查清这起事件,然而某些嫌疑人有上层商会做为靠山,所以调查也到处碰壁。甚至有几个士兵因为调查而被卷入斗争丢了性命。
而这种时候,客人来拜访了哈布斯堡之城。
皮克西斯带来了各种线索给她,而海蕾涅则是扮演安乐椅侦探的身分。
「不出所料……事情应该就会是那样吧。」
海蕾涅一边快速着翻阅着手中的精装书,一边平躺在羽绒大床上,银色的卷发搔痒着她的脸颊。
要是那位金发侍女在这里,就会叮咛她不要这样看书,会对视力不好。
最后,海蕾涅将手中的书丢到一旁,蜷缩着身子发呆。
——「你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意义重大,只有你能够保护这个巨大的城,并重振我们哈布斯堡一族的威名。」
从海蕾涅有记忆以来,曾祖父哈布斯堡公爵老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厌其烦的每天对着还是婴儿的曾孙女重复着。
海蕾涅不知道这个责任到底有多重大。
或许其他人都可以自由的享受着阳光,一早起来就出去逛街,和朋友聊天……或是为了生计而焦头烂额,或是只烦恼着今天到底要穿什么。
他们都和「世界」与「人」有所联系,有时耍心计内斗,有时必须放下成见共同对付敌人,为了生存与利益。
人类在世上就是不断重复着这些无聊的小事。
即使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巨人,也没有更加的保护自己的同类,贫富差距与阶级所造成的冤罪与悲痛多到数不清。
可是那些都和海蕾涅无关。
她从出生以来的这五年内都没有离开过这间宅邸。应该说就连房间外的范围都很少出去过,她的大半时间都被束缚在自己的房间里。
脖颈与四肢彷佛戴着无形的锁炼,房间内密不透风,连扇窗户都没有。
她所接触到的事物只有大量的书本、华美的礼服、精致的食物、送餐点及物品的侍女或仆人、偶尔来访的客人、无时无刻的监视与话语,还有曾祖父与母亲。
亲近的贴身侍女与慈祥的曾祖母算是少数的安慰。
这个房间就是海蕾涅的世界。
房间以外的人事物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也不想去保护这个与她没有关系的世界。
如果有人毁了这个房间的话,那么她的世界也瞬间崩坏了吧。
海蕾涅没有非常想一直待在这个房间,也没有想要逃跑的欲望。
她只是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
光是每天和母亲及「客人」们打交道就已经够累了,就算到外面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虽然在书上有着大量描述外面风景的文字,温暖的阳光和宁静的湖泊,苍翠的树林与皑皑的白雪……甚至有描述「墙外」世界的文字。
覆满白霜的冰原据说像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照着阳光映出七色的彩虹光芒。
无尽无边的海洋,深处有着五彩斑斓的鱼类贝壳和珊瑚,不知道真的有没有人鱼存在呢?
她会这么好奇是因为「人鱼公主」这本童话。
海蕾涅从小听着曾祖父与母亲谈论王都里的黑幕,以及希娜之壁外的那三道墙内的状况,军方与宪兵团的腐败。而且还常听到客人们的对话。
她对人类抱持着不信任,却被书中那甘愿为爱而牺牲的人鱼公主给吸引了。
一方面觉得她太过天真又愚蠢,另一方面又很羡慕她能够为了某样事物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爱」这种东西,海蕾涅不是很了解。
至少她认为在母亲与曾祖父的身上找不到这种东西。
或是说吝于给她呢?
曾祖父曾经说过贵族的女性有些都得戴上沉重的贞操带,做为联姻的礼物绑上丝带送给另一个家族